傍晚时分,夕阳拖着长长的余晖落入山的那一边,天地间暗沉下来。淡白色的月影悄然悬在半空,在灰白色的天空上若隐若现。

    夜幕降临之际,大地亮起点点幽光,给天地间增添了几许亮色。

    天上星辰,地下明灯。

    月夕岚勒住马,抬眼望着天幕上稀稀疏疏的星子,“我们追了四天了,怎么一路上都没有他们的消息?难道他们走的是别的路线?”

    萧凌无奈一笑,“咱们还是去皇城等着吧,懿王总会回京的”。

    月夕岚瞥了眼萧凌,扬鞭指着前方,隐隐约约可见高大的城墙。

    “前面就是陈州城了,今晚就在城里歇一晚吧”。

    夜色里,黑色的高墙看起来是那般的坚固雄伟,就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千百年来,它岿然不动,抵抗着外族人的入侵,守护着城里百姓的生命。

    ……

    月夕岚和萧凌不曾料到,雪墨翎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两人互看一眼,眸带深思。

    月夕岚握着马缰,看着对面骑在马背笑容清朗的男子,挑眉一笑,眸含诧异之色,明知故问道:“清风来此所为何事?”

    清风也不下马,略一抱拳,直言道:“听说月姑娘失踪,少主心中甚是记挂,无奈诸事缠身,一时走不开,于是便派清风前来相助”。

    月夕岚眼神一闪,握着马缰的手微微攥紧,片刻后复又松开,笑道:“三表弟真是有心了,四妹若是知道一定欢喜”。

    他笑看着清风,“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清风了”。

    淮阳跟豫阳相距几千里,他们出族不过十天。他五天前才叫人赶回族里将琴儿失踪的事禀报给父亲。消息从盈月传到雪家最快也得七天,清风这么快就赶到了此地等候,可见琴儿还未出族这消息就已经送出去了。只怕他们这一路的一举一动都已在雪墨翎的掌握之中。

    提前知道琴儿出族的人,除了萧凌,就剩下那两个丫鬟了。

    月夕岚和萧凌对望一眼,彼此心中明了,随即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无奈与担忧。有些事情自然也就想通了,盈月族里有雪家安插的人,而这事族长必定是知晓的。两个家族之间私下有什么约定,这事他们没兴趣。他们此刻牵心的只有那个女孩,她的身边竟然有雪家安排的人时刻陪伴?

    雪墨翎派清风前来,可见他不欲避讳隐藏此事。不知是他自负傲慢,还是有恃无恐,抑或是因真的在乎琴儿而坦然相待?

    月夕岚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他一抖马缰,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骏马四蹄飞踏疾驰。他扬声说道:“想来清风也打探到不少消息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清风拉转马头,跟月夕岚并骑而行,“二公子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月夕岚说道:“我们从飞狐岭的一个小贼那里得知,四妹是跟一个蓝眸男子在一起。至于他们怎么逃出来,我们却是不知,现在只能去京都寻找了”。那男子不是异族人,而大夏王朝皇室之中就只有一个蓝眼男子。

    萧凌神色凝重,眼底情绪杂乱,有怜惜,有无奈,有愤怒,有心疼……

    他望着前边跑出一段路的两人两骑,掩藏了所有的心绪。他幽幽一叹,抬手扬鞭,皮鞭落在马身,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往前冲去。

    马蹄踏过路面枯叶,蹄飞间扫起偏偏落叶。秋风萧瑟,卷着残叶在空中打旋翻转,徐徐落地。风过树林,传出呜呜之音,似是叹息,又似泣诉。

    ……

    “为何要绕道?”

    璃琴不解的看着夏侯御风,眨了下眼睛,满眼的好奇。他不是急着要回京都吗?怎么路上走得慢悠悠的,跟游山玩水差不多。她眼波一转,一丝狐疑之色稍纵即逝。

    夏侯御风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嘴角微微牵起,“你真想知道?”

    一见他这样的神情,就跟狐狸似的。璃琴心中警铃大作,直觉的还是不听为妙。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鉴于在雪墨翎那里受到的血淋淋的教训,她立刻说道,“不想知道”。

    “可是我很想告诉你”。

    夏侯御风做出一副很无奈的神色,好像是她逼他似的。若不是他眼底淡薄的戏谑,单看那神情,倒真像极为难的样子。

    璃琴呆了一瞬,那样的语气神态像极了雪墨翎,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嘟囔道:“我听不见”。

    夏侯御风轻笑,目光懒懒的罩在她身上。女子捂着耳朵,瞪着灵动清润的美眸,嘴唇微微嘟起,小脸皱起诉说着不满,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让人有种想要疼她宠她的冲动。他眼神一暗,眉宇间笼上淡淡的愁绪,隐隐有失落。想必她的未婚夫是极宠她的吧。

    这般一想,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欲要逗弄她的心思也消散了。

    璃琴见他神色数变,不禁有些奇怪,这样的沉寂让人心头发慌。她别开眼,盯着脚下的毯子发呆。维持着一个姿势,没一会儿就脖子发酸,时间也似乎过得更慢了。她蹙眉,身心都受着煎熬。

    如果对方是二哥的话,她早就发火了。或者是雪墨翎,她大概就逃之夭夭了。可是面对一个既不熟悉又不陌生的人,她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打破这诡异的沉闷。

    还是风隐比较可爱,昼夜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无喜无怒的,她反而不害怕。感觉脖子快要折断了,她缓缓抬起头,却见他仍然是那样的神态,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何事,只是那股失落愈加浓重,姿势分毫未变,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璃琴眼角抽了抽,抬手揉着后颈,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车顶。银色流苏随着马车的移动而晃动,淡淡的光芒一晃一晃的,看得她都有些犯困了。

    夏侯御风敛去表情,看着对面心神不属的女子,“陪我下盘棋吧”。

    璃琴收回目光,晃了晃脑袋,瞥了眼桌面上的棋盘。一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黑色线条,她就头皮发麻。

    她有些窘迫的小声说道:“我不太会下棋”。

    夏侯御风笑说,“只要会就行了”。

    璃琴无奈的点头,“我下棋从没有赢过”。

    虽然璃琴再三声明自己的棋艺很差,夏侯御风便也没有抱多大期待。可是此刻,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他终于见识到了,她的棋艺不仅是‘差’字可以形容的,而是烂的一塌糊涂。

    夏侯御风扔下指间的棋子,“你学了多久?”

    璃琴举起左手,五指分开,轻轻摇了摇。

    棋艺差也没什么丢人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萧凌。人都说名师出高徒。然而萧凌却遇到了她这块朽木,再好的棋艺也无用武之地。再说萧凌对她一向纵容,很多时候她都偷懒耍滑,很少认真学过下棋。

    “五年?”夏侯御风微微挑眉,显然是不敢置信。

    璃琴羞赧,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人有点笨,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将被子往身上一卷,倒在榻上就睡了起来。

    夏侯御风见此不禁皱眉,“怎么一直在睡觉?今晚到运城找个大夫看看吧”。

    璃琴懒懒地说道:“我二哥治不好的病,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了”。她只是身虚体弱,需要好好将养。这些天车马劳顿,晚上又宿在野外,能不困倦么?

    夜深人静。

    客栈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爬出窗户,抓着一根绳子滑到地面,鬼鬼祟祟的往后门走去。

    璃琴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回头看了眼,手刚放在门闩上,背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璃琴手一抖,身体僵住,半天后才慢慢转过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咬唇细声说道:“风隐大哥,我……我想如厕”。

    风隐目光在她肩上一扫,挑了挑唇,“背着包裹如厕,我平生倒是头一回见”。

    璃琴讪笑,沮丧的垂下脑袋,一步一顿的返回,不死心的回头看了眼院门。在野外露宿她不敢逃走,一是那些护卫不眠不休的守夜,二是荒郊野岭她担心遇到野兽,一个人不敢乱跑。好不容易住在了客栈,却还是跑不掉。

    风隐好笑,“不去如厕了?”

    璃琴转头瞪着他,“你们这样跟绑架有什么区别?我是担心你家主子,等我家人找来了,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好说话”。还有雪墨翎,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夏侯御风虽然逼着她去朝阳,但是不可否认,他一路上对她很照顾,不是坏人。且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对她确实没有做出过分之举。

    风隐一直对她有求必应,虽说这里面有夏侯御风的命令。

    现在,她已经无法看着他们受到伤害了。

    二哥总说她是最无情的人,也是重感情的人。这样极端矛盾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风隐其实也很好奇璃琴的身份,只是主子不让他们去查她的来历。他看着她,皱眉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王爷身份高贵,王府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院宅,就算你家里的人来了,又能怎样?”

    说这么一大段话,他只是想套她的话。他是王爷的近卫,有责任保护王爷的安全,对王爷不利的人自然要防着。

    一般人见了王爷都是毕恭毕敬的,可这个女孩在王爷面前畅所欲言,有时候甚至说出不敬之词。直呼王爷名讳已是以下犯上之罪,这丫头胆子倒大,高兴了还会跟王爷和颜悦色的说话,心情不好了就顶撞王爷。好歹人家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她却一点面子都不给。

    用她的话说就是,只是命好,投了户好人家,在老祖宗的荫庇下,生出来就是人上人,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荣耀,没什么值得耀武扬威的。

    璃琴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是王爷怎样?不过是个职衔。说实话,我长这么大,就只知道大夏王朝的皇姓是夏侯,其他的一概不知”。

    风隐眉头拧得更紧。

    璃琴踮起脚尖拍了拍风隐的肩膀,“我二哥的毒术可不一般,用起毒来神不知鬼不觉。我知道你们武功厉害,不过,毒药是不怕拳脚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风隐很不解,这女子的思维奇怪,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璃琴眨眨眼,“你们给我吃的穿的,我不想你们出事。风隐大哥,你就当没看见我吧”。

    风隐摇摇头,“你要是走了,我的性命就不保了”。

    璃琴翻翻眼睛,心里很不舒服。这个王爷太可恶了,居然派人监视她。

    ……

    雪墨翎负手立在窗前,望着满园残叶,微微出神。他心里始终放心不下阿璃,原本准备过几天去京都的,可父亲今早让他去处理一件要事。这样一耽搁,他岂不是又要一两个月没有闲暇时间了?

    铁矿怎么可能混入奸细呢?

    付管家做事一向谨慎,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了篓子?

    铁矿的事他从未插手,这次父亲为何指名要他去勘察?时间还是这么凑巧。真如他所想的话,父亲又为何阻止他去救阿璃?

    虽然心里挂念,却也不能为了女子搁弃家族事业。

    雪墨翎从未如此心烦意乱过,也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

    秦杉看着沉默不语的主子。他还没见过主子有过这样犹豫的神情。早上老爷叫少主去书楼商议事情,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少主从书楼出来就一脸凝重,这都在窗子前站了近两个时辰了,午饭也没吃一口。

    秦杉瞅了眼桌子上已经凉掉的饭菜,低声问,“少主,老爷说什么了?”

    雪墨翎转身看了眼秦杉,挑了挑眉,好像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走到桌前就座,抬眸扫了眼秦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事么?”

    秦杉嘴角抽了抽,他都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合着他彻底被无视了?秦杉轻咳两声,“少主,属下来了好一会儿了。少主若没有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雪墨翎喝了一杯凉茶,“你去准备一下,明早跟我去尧山”。

    秦杉有点诧异,“您不去朝阳了?”前几天不眠不休的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不就为了能早些去找月姑娘么?怎么突然就要去尧山了?

    雪墨翎蹙眉,“这件事缓几天,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先退下吧”。秦杉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雪墨翎吃了几口冷饭,有些食不知味。

    昨夜收到清风传来的信报,说是已经到了京都,一路上并没有璃琴的消息,想必懿王走的是另一条路线。

    只是,阿璃跟一个男子朝夕相处,毕竟是有损清誉的。

    他心底确实很介意这一点。

    阿璃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不经意的吸引人,让人不自觉的就想靠近她。

    ……

    自从偷跑失败后,璃琴就没给过夏侯御风好脸色,多说一句话都嫌累。

    越靠近北方天气越冷,寒风簌簌,落叶纷纷,一派萧索冷寂之景。树木干枯,枝条上只剩下零星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晃晃欲坠不坠,似是濒临死亡的蝴蝶在垂死挣扎,那般的绝望。

    目之所及,草木枯黄,万物凋零。

    残阳似血,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山岭深处传来一声声鸟雀的鸣叫,更显凄凉。

    夏侯御风看了眼蜷缩在榻上熟睡的女孩,好笑地摇摇头,从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除了吃喝睡觉,好像别的事都不关心似的。他看了一会儿,解下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璃琴撩了撩眼皮,睡眼迷蒙的看了看夏侯御风,困意十足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嘟囔几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夏侯御风笑了笑,移去榻上的矮几。璃琴立刻舒展腿脚,侵占地界。

    璃琴醒来时正好到了一座小镇,揉着眼睛坐起来,听着外边小贩的吆喝声,望向坐在榻边的男子,问道:“到哪里了?”

    夏侯御风扶着璃琴的胳膊坐好,反身拧了条湿帕子给她擦脸,笑说,“这里是沩水镇,你醒来的正是时候,到了客栈就能用晚饭了”。

    璃琴刚睡醒来,脑子有点迷糊,温热的帕子触上面颊,竟然忘了反应。他的动作很轻,帕子柔柔的抚过脸颊,软软的就像棉絮一样。她怔怔的看着他,那双冷寒的蓝眸宛若一池碧波,明净柔和。

    脑中不期然的闪过另一双墨色的眸子。

    在淮阳城时,她养病的那些日子,雪墨翎亲手给她净脸,又亲自喂她吃饭喝水。她要是闹脾气了,他便板起脸训斥她。有时候她不肯服药,他虽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却软硬皆施的非看着她喝下药才肯罢休。

    明明关心人却不肯说出来,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点都不可爱。

    心头一触,她脑袋往后一仰,慌忙避开,拿过帕子自己胡乱的在脸上抹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傻笑两下。

    她这几天闹别扭,动不动就不理睬他。然而夏侯御风却不恼,而且很有耐心,每天嘘寒问暖的,弄得她都没脾气了。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侯御风这样关怀备至,璃琴也不好意思对他发脾气了。只是他这样莫名奇妙的对她好,让她感到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要怎样跟他相处了。

    夏侯御风缓缓收回手,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璃琴悄悄抬眼,觑了一眼,顿觉拘谨起来。心底暗暗叹息,无缘无故的干嘛对她这么好?弄得她都不自在了。

    马车停下后,风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主子,到客栈了,请下车吧”。

    璃琴心里一松,立刻钻出了马车,跳到地面拉着风隐的袖子,“晚饭我要吃荤菜,记住了,全荤菜。这几天吃草都吃腻了”。

    夏侯御风掀开帘子,笑看着璃琴,对风隐说道:“按姑娘的吩咐做,快去安排吧”。他心里有些好笑,蔬菜在她嘴里都变成青草了,还说自己是吃草长大的。

    夏侯御风步下马车,动作优雅而高贵,一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他抬眼望向远空,神色中有丝迷茫,还有几分淡淡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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