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近乎无理的责问,何决沉默不语,只是伸手不由分说地乔暖揽入怀中。乔暖环着他的腰,哭得隐忍却又放肆。多年的委屈酿成一壶烈酒,浇在心口暴露许久仍未结痂的伤口上,痛得连着筋骨和血肉。

    她记得曾对清晏这样说过:我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甲方任何变态的刁难,也可以在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在私人生活方面,不管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在背后议论,我都能一边相亲一边把脸皮修炼得和城墙一样厚,坚持抗战决不屈服。可是唯独何决,唯独他,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能跟他结婚,也无法跟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时的谢清晏背着睡熟的南南,跟在她身边,两人沿着梧桐落叶的长街慢慢地往前走,谢清晏回答:“乔暖,曾经我也觉得和韩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现在,我们结婚了并且还有了南南。任何事情都没那么绝对,我只是相信,你和何决缘分未尽。”

    此刻乔暖确信她和何决确实缘分未尽,不过尽是纠葛不断难成正果的孽缘。

    她渐渐地停止哭泣,挣开何决,往后退了退,声音沙哑地说:“失礼了。你先去睡觉吧,我去洗澡。”说着也不管何决神色顿时阴郁下来,起身走去浴室。纵使再疲累,该做的事情也必须一点不落地完成,不然明天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只会是无尽的懊恼、自厌和自责。

    接风宴定在一家粤菜馆,韩策亲自订的座位和菜品,乔暖表示非常放心。她和何决赶到的时候,韩策一家三口已经到了。落座之后,简单地寒暄几句,话题便绕到了南南身上。

    南南很聪明,虽然才两岁左右,但说话吐词非常清晰,记忆力也特别好。一贯被谢清晏说成是面瘫的韩策,面对女儿时也像换了个人一样,宝贝得不行。

    此刻南南坐在谢清晏腿上,一会儿昂头看看韩策,一会扭头看看何决,稚气的目光里满是好奇,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乔暖见此,促狭心起,问南南:“南南,你说,爸爸和何叔叔谁更帅?”

    南南认真地又将两人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大声回答:“爸爸!”

    “为什么爸爸帅?”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回答:“爸爸白!”

    在座各位都忍俊不禁,乔暖哈哈大笑,拍了拍何决的肩,“听到没,南南都嫌弃你了。”

    何决挑了挑眉,“那是因为她没见过哥年轻时候的样子。”

    乔暖嘁一声,“我倒是见过,但没觉得帅到哪里去。”

    “嗯,我懂,自欺欺人是你一贯的作风。”

    “总比某人自小不懂谦虚要好……”她还欲斗嘴下去,却见谢清晏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他俩,便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谢清晏见状抿嘴一笑,接过话题:“我没记错的话,何决你学的是信息技术吧?回来打算做什么工作?”

    何决喝了口水,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具体是学增强现实技术,但还没确定是否回来工作,毕竟这项技术发展得最好的还是在国外。我导师是希望我继续读博,因此取向还没决定。”他在说起工作这方面的事情时声音略微沉下去,显得很是成竹在胸。乔暖也相信,不管走哪条路,何决都能沉着应对。

    “何决,韩策的公司正是做信息技术业务的,如果你有回国工作的打算,可以考虑看看。”乔暖说道。

    韩策点点头,“最近在拓展业务,缺少技术骨干。”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何决,“有意向联系我,我们详细谈。”

    何决看了看名片上韩策的头衔,认真地点了点头。

    闲谈间菜一道一道端上来,谢清晏将三杯鸡挪到何决面前,“这家餐厅是去年才开的,生意很好,这道招牌菜你一定要尝一尝。”又问,“在国外吃得惯么?”

    “合租的公寓里有个中国留学生,也是w市人,我经常去找她蹭饭。”

    乔暖闻言忍不住看了何决一眼。

    “女生?”谢清晏察言观色,俨然了解乔暖的心思,从何决一回来就不停地替乔暖充当八卦女的角色。

    “嗯。这次也是和她一起回来的。”

    在一旁津津有味啃着鸡翅的南南突然抬起头,看着何决眨了眨眼,用稚嫩的童音大声问:“是何叔叔的女朋友吗?”

    乔暖夹菜的动作一滞,心里顿时梗了一块。

    谢清晏连忙呵止:“南南别瞎说!”转向何决,苦笑,“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没事。”何决笑着摆了摆手。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韩策问了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把话题转了过去,谢清晏方才舒了口气。

    这时恰好乔暖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来电人,放下筷子起身,“不好意思,赵女士打来的,你们懂的。”

    其实并不是她妈妈打来的,是一个促销的骚扰电话——乔暖这辈子都没这么感谢过骚扰电话。她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又补了个妆,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何决订了酒店。

    返回的时候,两个大男人已经就技术问题谈得热火朝天,全是一堆乔暖不懂的专业术语。她想这样也好,于是和谢清晏另开了话题。

    接下来气氛很热络,直至散场。韩策买了单,说要送何决和乔暖回去。

    “不用,我们坐地铁就好。”乔暖说。

    谢清晏暗暗扯了扯韩策的衣袖,笑着说:“那就随你们咯,何决,要保护乔暖安全啊。”

    “放心吧,谢姐。”

    今天雪已经停了,气温却比昨天要低,走了没多久,乔暖就冻得鼻头发红。

    “冷不冷?”

    乔暖摇头,“不冷——我车子送去检修了,只能委屈你坐地铁。”

    “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前年吧。”

    “不是说打死不自己开车么。”

    乔暖笑了笑,“我还说过打死不相亲呢,还不是一周一个相得不亦乐乎。”

    “原来昨天那种情况叫不亦乐乎?你还真的是越混越有出息了。”

    乔暖耸了耸肩,“没办法,女人一过三十就是打折促销吐血甩卖货,昨天那个还属于靠谱的。”

    “非得相亲?”

    “不然我还指望去大马路上偶遇一个真爱,再把恋爱的戏码从头到尾来一遍?想想都累得慌。”乔暖自嘲地笑笑。

    “乔暖。”何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乔暖停下来,无辜地看着他,“如何?”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觉得现在我看不懂你了。”

    乔暖轻轻挣开,“何决,说这种话就掉档次了啊。”

    “甚至,昨天你都不是这样的。”

    “求别说!”乔暖连忙做捂耳状,“昨天那绝对是我最大的人生污点没有之一,求求你忘了吧!哦对了我给你订了酒店,不过因为人很多只订到了大床房……”乔暖边说着边往前走,走出去几步,发现何决并没有跟上来。

    乔暖回头,见何决正站在原地,目光里仿佛含着昨日那纷扬不断的风雪,那样冷寂又无边无垠,时光仿佛都静止下来,隔着城市闪耀的灯火和人潮,她从未觉得二人这样遥远。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最终何决缓缓地走上前,哑声说:“走吧,我去拿行李。”

    赵女士的电话来的非常及时,在乔暖送走何决,走进电梯时,正好打进来,简直不给她任何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

    而赵女士说话也非常之开门见山:“听说何决回来了?”

    “听谁说的?”这年头信息居然真的发达至此么。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他现在在哪里?”

    “怎么,如果我说在我这里你是不是打算来捉奸?”

    “乔暖!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乔暖按了按抽疼的额角,按捺住自己不耐烦的心情,“他昨晚在我这里寄宿,现在去酒店了。”

    “你和他……”

    “得了吧,他年纪轻轻大好青年,能对你家的老女人有什么企图。”

    “不是,暖啊,我是想问你,他对你……其实我和你爸想了很久,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如果他……”

    乔暖心里一阵恶心,“妈!当年你们恨不得逼我去死!现在你嫌我嫁不出去就打算让何决来接收我这个‘滞销货’,当过去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且不说顾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觉得这样对何决公平?我就告诉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何决,也再也不去相亲了!”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电梯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十二楼,继续往上。乔暖觉得自己内里整个都已经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躯壳。

    二十四年,自六岁在医院第一次见到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开始,她的生命轨迹就刻下了何决的名字。最初他是个喜欢黏在她身后要糖要抱抱的糯米团子;然后不知不觉间二人变得如真正的姐弟一般彼此疏离又亲近;再然后,那个孤僻的小孩儿一夕之间拔节生长,突然就成了仿佛一棵树一般苍翠挺拔的少年,看她的目光里开始掺杂更多的意义;此后是不断的追逐与逃避,挣扎与沉沦,角色易位,他渐渐成了保护者。然而故事往往不能按照人们所预料的那般发展,现实是一道冰冷的硬墙,而她尚不够自私不够强大。

    二十四年,时光究竟在如何盘根错节地生长,才成为这样一段牵连不断的乱麻,看不清来龙,也寻不到去脉。

    作者有话要说:首日三更完成=w=明天开始一日一更~日更三千~球评论球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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