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一场雨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丁庄道总算通了,桐城不再是座孤岛,有了对外联通,外面的物资能够运进来,聚集在城外的难民们,总算能够分流离开。

    桐城的状况得到缓解,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为了让紧绷了好几个月的家人换换心境,王氏提议全家出去踏春。

    这个提议得到了上下所有人的一致赞同。于是这天一早,傅家上下便准备充分出发了。

    王氏选定的,是一个叫做黄楝树坡的地方。它的得名来源于一颗巨大的黄楝树,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可黄楝树有四五百年的树龄了,如今依然生机勃勃,跟着其他树木一样,抽出了嫩绿的枝条。可是整个黄楝树坡上,除了这这颗巨大的黄楝树之外,就全是梨树了。黄楝树坡正是乡绅李家的一处产业,这片坡地不适合种地,便全部种上了梨树,整个桐城只有他一家这样大面积栽种梨树的,每到雪梨成熟时,便是不小的一笔收成。而在春天,梨花满树盛开,更是难得的踏春去出,因此除了傅家之外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出来散心的人。

    在这个时代,但凡有那空闲和心情出来踏青散步的,要么是读书郊游的书生,要么就是清闲杀时间的富贾贵人。普通百姓这个时候要么忙着种地要么忙着养家糊口,哪里分得清闲心出来看花,所以李乡绅也乐得开放黄楝树坡净赚个好名声。

    梓熙的心情也不错,之前一路逃亡,到桐城之后,除了郡主下葬那次就没有出过门。看到焕然一新的景色,连日来因流言蜚语积压的郁闷都消散了。

    这次郊游,君清明这个这段时间的傅家常客自然跟着一起了。兰梓熙,傅玥她们这些女孩子在后面,傅宁傅俊几个男孩子在前面陪着他说话。

    傅玥一路上心事重重,别人跟她说话时才勉强笑笑,根本看不出一点喜色。她的确没有什么可开心的,自从与李家婚事确定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要完了。

    傅玥拧着手帕,沉沉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弟弟妹妹。

    傅宁跟君清明有说有笑,可他在路上伤了脸,从额头到太阳穴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虽不深,却到底破坏了面相。这些日子母亲一直不让弟弟出门,更是严禁任何人讨论他的事。因为傅宁这辈子,由于脸上这道疤,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他身边的傅俊,却没有这些妨害。

    想吧,等回京之后,自己继续守孝,孝期一完,便嫁回到桐城来,彻底与京城没有了什么关系。而傅淼兰梓熙,甚至就连庶出的傅蕖和傅卉,等个几年之后都会嫁的比自己好。她堂堂傅家嫡长女,被提起时不晓得多少人在背后笑话,而她那上不得台面的相公连见岳父时,甚至可能与妹妹们的丈夫连话偶搭不上。

    越想越悲愤,越想越不甘,傅玥几乎将手绢都撕烂了。

    *

    到了地点,王氏和韦氏借了李家的屋子和厨房,开始指挥下人们布置。

    小姐少爷们被嬷嬷们看着在梨花林子里玩耍。等到午饭准备好,王氏便吩咐丫鬟:“去请少爷们回来,这会不早了,吃了饭再玩。”

    傅玥闻言,毛遂自荐道:“母亲,让我去吧,我看见弟弟在那边亭子里。”

    王氏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女儿一直不称心,此时见她主动说话了,只道果然是出门放松了心情,便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娘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藕荷,待会多吃点。”

    傅玥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傅宁和傅俊他们的确是在亭子里,不出意外的,君清明也在。

    傅玥将王氏的吩咐说了,便由傅宁做引往回走。傅玥瞅着间隙,问君清明:“听说君公子是从临江过来,不知战事如何了?”

    如今所有人都关心保*与漠北军之间的形势,她问这话原也并不突兀。然而君清明回答了一个问题之后,傅玥便有了新的问题,她不但有问题,还会根据君清明所表述的情况发表自己的见解。傅玥是个从小被严格要求的大家闺秀,从来循规蹈矩不会轻易做任何与傅家嫡长女身份不符的事情。要是放在从前,别说与一个外男说这么多话,便是来叫人,也不会自己来,傅玥此时,身边可连个丫鬟都没带。

    别说傅宁,就连傅俊都感觉到了什么,傅俊若有所思地看了傅玥一眼又看了傅宁一眼,低下了头。

    傅宁越听傅玥说话,脸色越是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与君清明分开,他立刻拉了傅玥道偏僻处质问:“姐姐你不晓得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傅玥被自己的亲弟弟这样质问,很是不满。

    傅宁气急:“你不要装傻,君清明怎么说也是外男,你不仅不知避讳,反而还处处以示亲近,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若是外男,为何跟着咱们一起来踏青?母亲说了小将军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母亲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若不是绾绾妹妹,母亲拿什么说自家人?如今父亲生死不明,我家形势你又不会不知,人家不过是看在绾绾妹妹的面子上才与我家来往,自家人不过是母亲口头上的场面话,你何必要明知故犯。”

    在自己的心中,姐姐一向是高贵优雅的,然而傅玥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若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姐姐,换在别人身上,他定要骂一句不知羞耻。

    可是他气愤,傅玥却比他更加委屈。

    “难道他是绾绾妹妹的未婚夫,我便连话也不能与他说一句了?”傅玥呼啦了掉起了眼泪来。“母亲的意思,我何曾不明白,母亲将我嫁给个不知所谓的乡绅之子,我明白的很。将来便是回了京,我也是见不到家人,抬不起头来的命,我更是明白的很。”

    “你……姐姐。”

    她这样一说,傅宁立刻心软了。

    关于姐姐的亲事,他也不是不知道,但自古儿女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母亲做了决定,他则个做弟弟的,也实在说不了什么。他心里也觉得那李乡绅的儿子配不上自己的姐姐,可他也跟母亲谈过,知道母亲的心思。姐姐年纪到底大了,婚事迟迟定不下来,加上老爷子和郡主相机去世,孝期一叠加,就是两三年,即便天下太平他们回了京,等到孝期结束,姐姐也要二十岁了,二十岁的闺女,整个皇城,哪里有人敢上门求娶?

    傅玥心中委屈,傅宁也是心疼,可……

    “可那到底是绾绾妹妹的亲事,而且是太后赐婚,姐姐便是无论如何,这也,这也改变不了的呀

    “太后,太后那是大烨罪人,她赐的婚如何能做主?再者,君小将军还不见得真心同意呢。”

    “快闭嘴。”傅宁气急败坏地打断她:“越说越离谱,你再说一句,我便恳请母亲将你关起来。”

    傅玥被他呵斥一顿,愣了愣,然后突然嚎啕大哭。

    “那你说,要姐姐如何是好。”

    傅玥痛哭不止,傅宁满心愁苦,只能抱着姐姐的肩膀,任她哭个够。

    *

    跟弟弟起了争执,又心中委屈,傅玥没吃饭就躲进屋子里去了,哭了一中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了饭开始午睡了。

    傅玥随便吃了两口给她留的午饭,没有胃口。丫鬟担心不已,劝说也没有用。她们都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对着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就触了霉头。

    心中烦躁不已,傅玥干脆甩脱了丫鬟独自出门散步。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李家早就做了准备,所以黄楝树坡这附近除了她们,不会有其他人,傅玥也就不担心会遇上什么不该遇上的东西。

    看着满树梨花,再想到京城家中的牡丹树,又想到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闺中姐妹们,她们各个都在自己前面就嫁人了,还总是打趣她眼光高,若是最后自己只能留在桐城……若是这样,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傅玥有些绝望地想。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走到一处高坎边上,突然看到两个人影。傅玥一惊,看清楚那两人中一个是兰梓熙,她居然正跟一个丫鬟样的女人缠在一起在相互推打。

    傅玥反射性地准备叫人,可她刚张了嘴,突然想到什么,又把嘴闭上了,反而左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过来。

    兰梓熙身材干瘦,那绿衣女人虽也不甚高壮,但兰梓熙那小身板,却不是她的对手,她对着兰梓熙又打又踢,眼看到了崖壁边上,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将她推下去。而兰梓熙不甘示弱,居然紧紧抓着绿衣女人的衣裳不放手,在被推下去时,使劲一拉,两人居然一起掉了下去。

    傅玥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消失在眼前,心跳的快要破胸而出。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急急忙忙地走了回去,将自己紧紧锁在屋子里,恐惧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她终于做决定,三两下脱了衣裳,裹进被子里装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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