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和龄怔怔地看着哥哥,他眸子里蕴着满满的疑惑,不晓得她突然的噤声是为何。

    “没什么,他或许没发现我吧。”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脑子里乱得一锅粥一般,只有自己最清楚那一刻的感觉,泊熹他一定知道是她,那么他是知道她知道他的秘密了。

    可是泊熹没有露面,他不杀她灭口,也不解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下不了手还是———

    和龄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她好想立刻见到他,问问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倘或能促使他放弃复仇是最好,否则以他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了指定没有活路。

    想到这里,和龄忽然后悔自己方才把泊熹的事情透露给哥哥听了,也许她至少应该在奉劝泊熹之后,他仍一意孤行的情况下再和哥哥商量,现下这情况,难保哥哥不会说出去,他和自己不一样,她会为泊熹守住秘密是因为她心里有他,可是哥哥… …

    和龄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抬头对盼朝道:“哥哥,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么?”她心里慌乱,急道:“我会劝他的,他的身份他自己没法儿选择,兴许他只是想好好生活,他没有恶意的。”

    盼朝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他馨馨然笑了,“好,我暂时不同外人说。”

    谁知道暂时是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要一想到权泊熹就有一种被黑暗里埋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窥视的感觉,他甚至连权泊熹对和龄的感情都产生了质疑。

    和龄因哥哥的答应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忽听他用半是玩笑的语气道:“一下子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倒好奇权泊熹对阿淳的心意里几分真几分假,你也知道,毕竟他身份特殊,若是权泊熹藏了祸心,意欲将我们姬氏置于死地,他获得你的信任总归没有坏处。”

    “他不会的!”和龄咬了咬唇,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可感情这回事,外人怎么能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情愫,哥哥也不例外。

    盼朝没有多说,他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心,“好,他不会。”

    ***

    三日后。

    锦衣卫指挥使府邸。

    这时节将要迈进冬日,除了墙角一簇簇的菊花开得五颜六色鲜艳灼灼,视野里再无值得观赏的景致。

    发黄的枫树叶一片接一片飘进亭子里,侍女撩着袖管为在亭中独酌的大人斟酒,“哗哗哗”的酒水声悦耳惬然,泊熹端起酒盏满饮下去,喝完了,他把青花瓷的酒杯在圆石桌上敲了敲,催促道:“再满上。”

    那侍女虽然觉得大人已经喝得太多了,但是不敢有意见,便依了他继续一杯一杯复一杯。

    泊熹白皙的面容上颧骨微微泛起红泽,眸中却无半分醉意,他的辛酸和无可奈何又有谁知呢?三日前杀了密果儿,又从司礼监值房里找出了书有他身份信息的密件,本该高枕无忧的,事实却不尽然。

    人活着总有能制住自己的人,软肋也好,情爱纠葛也罢,一朝受到了牵制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他可以把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都解决掉,以任何残忍的方式,然而偏生最后秘密却被她听了去。他知道是她,他给了她逃跑的工夫,遥遥隔着稀疏鲜翠的竹叶望着她惊慌无助的背影。

    她为何还不明白?他负尽天下人也好,却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泊熹接到密报,淳则帝姬已叫御前的人停了纯乾帝的药膳,如此一来皇帝虽身子骨被掏空了,一时之间却不会毙命。

    他不怪她和他作对,就像他愿意相信她能够客观地理解他所这一切的缘由,身处不同的位置,自然有自己这一立场上该做的事,该坚持的原则。而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只有一个———报仇,让姬氏皇族得到与闻人氏同样的下场。

    从动了情爱上她就是一个意外,此后意外不断,现如今她竟成了他成功路上最大的阻碍!

    他也有想过,只要杀了她,目下便不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里了。太子调查案子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收到宁王府里的消息,近两日宁王同太子接触频繁,不知这里头有什么花头。

    宁王身边却是一早便安插了人手,一个宁王想也想不到并且永远也不会怀疑的人。可笑他自以为将王府安排得铜墙铁壁,怎么晓得他连他夜里几时入睡都清清楚楚。

    杯子倒了,骨碌碌沿着桌沿直打转,泊熹头枕在手臂上看着亭外一望无际的天空,眼里点缀着流云枫叶,仿佛沾染上了模糊的醉意。

    笃清远远地跑过来,他立在亭外迟疑了一会子,咳了咳以提醒大人自己的存在。

    泊熹眉梢动了动,坐起身看他,招手道:“笃清来了,来,吃酒吃酒,这有螃蟹,要不再叫几个粉头?”

    “… …您吃醉了。”笃清走进亭子里,却没有坐下,心中暗自唏嘘不已。

    大人走的这条路从来就很难很难,原本就是行差踏错一步便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别人复仇都是直接用武力,玩儿刺杀,只有大人潜心经营这么许多年才得如今的成就和地位,而且分明就快成功了,只消皇帝一死,他们再同几个熟稔的外姓藩王里应外合,摧毁大周的统治只是时间问题。

    却偏偏大人对淳则帝姬动了真感情,现下好了,身份都被听到了还留着活口,任由她在宫里头捣乱。换做别人还不见得有能力影响皇帝的膳食,可她就是有这个能耐。

    笃清只剩下庆幸了,幸而淳则帝姬还算有良心,并不曾将大人的秘密宣诸于口,想来她也不曾告诉旁人知道吧,毕竟这是关乎大人性命之事,她要是说出去,不是明摆着要致大人于死地么…!

    唉,大人的婚事也被狗皇帝定下了,他凭什么?

    要定也定淳则帝姬不是,哪像现在弄得大人郁郁寡欢的,似乎什么都不如意。况且,单是大人自己的婚事也就罢了,怎么淳则帝姬也要被指给英国公萧家了,要说大人也真是情路坎坷。

    泊熹不知道笃清在心里把他的一切盘谋了一遭儿,一手支颐悠悠地道:“你做什么来,是宫里头抑或宁王府有新消息还是怎的。”

    笃清心说都不是,往前倾了倾身回禀道:“这几日您称病未在宫里露面儿,皇上倒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淳则帝姬闹着说要往城外香山上看枫树林去,这请求委实突然,起初皇上并不同意,不想帝姬倒倔强的很,软磨硬泡之下硬是叫皇上准了她的请求。”

    泊熹脸上神色突然不那么轻佻了,他将侍女挥退,抿了口酒启唇道:“是以,皇上是要我亲自护卫么。”

    说这话时他半垂着眼睫,黑魆魆的眸子里掠过万千思绪,笃清只看见他蓦然冷沉下来的面色,踌躇着说是,“依属下看这是帝姬想大人了,想和您说说话儿… …帝姬知道您的事有几日了,目前看来应该不曾向人提及,可她,毕竟是个隐患。”

    笃清是一心为泊熹着想的,他把心一横,死就死了,直言不讳道:“大人不该再沉溺下去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您的果决在她身上怎么都不适用了?依属下之见,不若趁着这一回香山之行把帝姬杀———”

    杀了。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自泊熹袖中飞出,“蹭”地沿着笃清的面颊钉入他身后的红木柱里,他面色惨白,只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全是血。

    那匕首再向下几寸即可取他性命,而今不过是在他脸颊上擦过去,以作警示。

    泊熹起身踱至笃清面前,他微扬着下巴,眼角向上飞,神色睥睨道:“今日你这话,我权作不曾听见。希望不会有第二次。”

    报仇重要,和龄也重要,如若二者不可得兼,最后他甚而因此丧命,那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早便为自己每一个决定作下承受后果的准备。

    “是。”

    笃清低下头,他知道如若不是自己跟随他多年,在这样的情形下定是活不成的。大人表面上冷酷寡淡,内里深处却比任何人都炙热温暖。他自小就背上满身血仇,正是因没有家人陪伴,才变得清寡不好相处,他也不懂欢乐的滋味。

    可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不舍得放下了。

    盼着淳则帝姬是真心钟意大人吧,既然她能带给他快乐,就不要让他失望。她知道大人的秘密,要是一朝泄漏出去,害了大人,到那时鱼死网破便鱼死网破,他拼死也会杀了她让她下去陪葬。

    转眼就到了和龄出宫去香山的日子,她愁眉不展的面庞因想到即将见到泊熹而露出一星的欢快。

    没法子,谁让他称病不进宫呢。他不要见她,她就只能自己想法儿见他了。

    和龄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值得坚持,她也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泊熹喜欢她,她也喜欢泊熹,她不能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就怀疑他对她的心,他不善言辞,她就应该主动从那些只言片语里汲取出软绵绵的情意来。

    只要见上一面说动他,海阔天空凭鱼跃,要她立时放弃自己的身份也是能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soso和 萄藤徙影 的地雷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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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要见面了,感觉很久没写他们在一起了 = =我真的在写言情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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