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大军启程离开了梅郡。众人的情绪都很低落,梅婉强打起精神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生活,活得有声有色,等无恙回来。现在我们要开始着手卖我们的商品。”

    阿恒道:“当家,你难道不担心秦小哥的安危,就这么随他去了吗?”

    梅婉垂眸牵强一笑:“我当然希望他不要去,可是……”

    绘红当天就知道原因,那一直是秦无恙的心病,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她愤然道:“难道梅子可以做主吗,只能随他去了,从今日起,我每天都乞求上苍,保佑秦无恙安全回来。在这之前,难道我们不生活了吗?”

    “是啊,把东西准备好,明日就出摊吧,生意好转以后,还得租一个院子,现在住在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梅婉说得激昂,可是话语间还是透出疲惫和寂寥。

    绘红和阿恒对视一眼,只低低应下。

    梅婉在整理物品的时候,绘红走到她身旁,开口道:“要是难受,不要强撑着。”

    梅婉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道:“我很担心无恙的安危,刀光剑影,一个闪失……”梅婉说不下去,绘红道:“放心吧,要相信他,很多士兵被杀是因为学艺不精,秦无恙身手了得,不会有事的。”

    梅婉摇头:“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只能听从将帅的命令,有时候,或许会全军覆没。”梅婉想到这个画面,颓然坐在地上。

    “可是你还是让他走了,宁愿担惊受怕,你也知道,这是他的决定。我也很担心,可是,我能做的除了为他担心,就是为他祈福,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梅子,刚才你还看得开,怎么现在畏缩起来。”

    “因为我害怕啊。”梅婉脆弱地说,“让我再消沉几天,我也知道我不能改变什么,只是知道和做到还是要跨出很大一步。”

    绘红道:“明日就出摊了,恐怕到时候你没有时间消沉。”

    梅婉会心一笑:“如此甚好。”梅婉晚膳过后,心情依旧抑郁,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只身出门散步,想要缓解心中闷气。

    夜色已至,晚膳时分刚过,刚刚还清净的大街又重现喧闹,梅婉沮丧走在街上,整个人空荡荡的。突然,她定住了脚步,看到街边一摊幕上大大一个算子,鬼使神差她走了过去。她从不相信算命,此刻她只想知道秦无恙会不会平安回来,即使是病急乱投医也好。

    她才一坐下,算命先生瞥她一眼,眉毛一动,便转过头去,连连摇头:“贵人不是鄙人小摊容得下的人。”梅婉皱眉冷声道:“开门做生意,岂有挡客之理!”

    算命先生摆摆手:“所谓天机不可泄露,鄙人算运算命算天下,皆在红尘中,当世下。”

    梅婉心中一动,似懂非懂,直觉这个算命先生不简单。梅婉道:“先生泄露天机,知命数,可否指点小女子一二。”

    算命先生终于转头正视她:“一切皆有命数,无所谓指点与否,鄙人知天命,不会枉改天相,所有种种,全凭个人造化。贵人不是当世人,牵挂前尘事,才会有梦显兆。鄙人看贵人是个慧根通透之人,才告知一二,只能言尽于此。”

    梅婉神思恍惚,被道出身世,可见此人神通,她哀求道:“先生可有解法,我不想再做梦了。”预知前事而又不能改变,只让她痛苦。

    算命先生无奈道:“鄙人说过的话,贵人好好参透,以贵人的资质,必能知道其中玄机,恕鄙人不能多言。”

    梅婉还欲张口,看到算命先生脸上的表情,一瞬豁达起来,不再强求,她掏出银子递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拦住她:“贵人且走,鄙人洞悉一切皆因一个缘字,如此,贵人与鄙人已然缘尽,何需留下身外物纠缠不清。”

    梅婉动作定在那里:“先生不是以此为生吗?”

    算命先生摇了摇卦盒:“从此知道的为生。”

    梅婉释然一笑,虽然她听不懂先生所言,但是由衷道谢。似乎寥寥数语中,先生已经化解了她心中愁绪,一是秦无恙,命数天定,全凭个人造化,就算梅婉磕破头也换不了秦无恙的命运,但她相信,好人有好报,秦无恙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二是她自己,她会梦有所示,却无力更改,都因她心中还留恋前尘旧事。她心中始终放不下女儿和小姨,偶然空闲时候她会想起她们,也会担心宁川一家是不是会对女儿好,会不会利用女儿逼迫小姨。

    梅婉恍惚间走到了城东城门,守门将士呵斥道:“宵禁将至,城门已锁,快快回去。”

    梅婉猛地醒过来,连连道歉,加快脚程往客栈赶,几声悠扬的钟声慢慢悠悠响起,传进了她的耳中,钟声清越悠然,透着清灵纯净,梅婉驻立一会,突然一笑,整个人轻松起来,加快了步伐往回赶。

    “寺庙!”绘红吃惊叫道,“你要去寺庙!”阿恒震惊道:“当家你不出摊了?”

    梅婉拉着两人坐下,诚恳道:“我会去寺庙,一是为无恙祈福;二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平静一下。”

    阿恒急道:“可我们已经准备明日出摊,摊位都确定好了……”看得出阿恒的惋惜,梅婉还要再劝,绘红道:“我赞成,你需要放松,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梅婉感激一笑:“谢谢。”绘红瞪她一眼:“有什么值得谢的。”

    阿恒看着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平静下来:“当家的,你别怪我,我就是有点鲁莽,不像红姑娘想得周全,明白你的意思。”

    绘红打趣道:“你要是又能打又能想就不是打手了,是当家的了。”绘红的话成功把阿恒逗笑,梅婉拉着她俩的手,真诚道:“多亏有你们在我身边支持我,一文一武。”来弟猛地扑到梅婉怀里,甜甜地说:“小娘,还有我呢。”

    “嗯,对,还有你!”众人都笑了起来。

    梅婉特地选择了城东的庵堂,虽然是由尼姑住持打理,但又有别于真正的尼姑庵,有点像是旅馆,对外开放,是供世人苦修静思之地。选择这里既不会太郑重又可以真正清净下来。七天的斋沐时间并不算长,梅婉换上朴素的麻衣,静静跪坐于厢房之内,摒弃杂念,静静聆听低沉整齐的经文诵读声,她希望能借助佛法,让她的牵挂得以找寻安身之地。接连几日梅婉都是诚心参佛,也不觉无聊烦躁,心灵很清静。第六日的晚上,一切终于划上了句点。

    前尘往事如电影一般在她眼前晃过,自从她的尸体被发现以后,小姨悲痛难忍,一心要宁家不好过,竟辞去了单位的工作,到宁家滋事,到宁川的公司怒骂,誓要为她讨回公道。宁川对莫愁的死升起的愧疚因此一点点消散,每天迎着公司同事的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宁川干脆提前辞职,投入他的创业计划,考虑到小姨的刁难,宁川特意约见了小姨,想要心平气和和她谈谈。

    小姨如约而至,并没有宁川想像中的声嘶力竭,她只要一样东西,莫愁女儿的抚养权。如果她得不到,她不会让宁家好过,不会让宁川好过。宁川讶异问道:“你不要钱?”小姨冷冷看他一眼,充满鄙夷:“如果可以,我更想要你的命!”

    宁川回去和家人商量着,他的女人非常同意,说将来她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一看到莫愁的女儿就害怕,万一她将来知道她的妈妈是因为自己自杀而死,还不得翻天,还是给莫愁小姨养的好,也可以减少开支。

    宁川的妈妈平时在家使唤莫愁,早已养尊处优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她又要带着孙女,又要照看全家人的衣食,力不从心。私心里她还是对孙女有感情的,可是想到宁川未来可能给她添的孙子,也赞成了这个提议。宁川妈妈心底还有一个盘算,无论孙女在哪里成长,都是她的血脉,这份联系是割不断的,孙女以后还是会认她,她又何必这么劳累。

    宁川的爸爸在家做甩手掌柜多年,对孙女感情也不深,并不反对。或许宁川骨子里的凉薄是随了他的父亲。

    宁川舍不得女儿,可他更爱自己,想到莫愁小姨日后会纠缠不清,他只有同意了。

    小姨带莫愁女儿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名,姓莫不姓宁,小姨去给宁家添乱的时候,宁家一家都被闹得心情烦躁,不知不觉会把气撒在莫愁女儿身上,她那时候才想起自己妈妈的好,乖乖听小姨的话。到此小姨斩断了一切和宁家的关系。

    之后,宁川的生意平稳,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能养家糊口,一年后他有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太太和父母都高兴不已,只有他一个人神色淡淡的。

    时间过的越久他越能感到莫愁的好,莫愁不会无缘无故冲他发脾气,会为他着想,体谅他,会倾尽所有帮助他。而他却自私自利利用她却不感激她,享受着她的好还嫌弃她。

    如今,每每他为了事业求他太太父母帮忙,他点头哈腰,做尽媚态;为了家事他太太和他妈妈争吵,还经常吵吵嚷嚷要自己陪他,也不考虑他的辛苦一天的心情;无论什么财产都要加上她的名字,以备后患。

    宁川才醒悟,才明白,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一个真正爱着他,会为他付出所有的人。他悔不当初,他曾经也是深爱着莫愁的,只是功名利禄蒙蔽了他的眼睛,毁掉了他的爱情,爱他的人。他会悄悄去看他和莫愁的女儿,不让她知道,他羞愧见她。每逢清明,莫愁的生、死忌,宁川都会去她的坟前拜祭忏悔。

    梅婉眼角划过一滴泪,随着这一滴泪的蒸发干透,前尘的恨与牵挂都消散了。

    梅婉彻底想通了,她回到客栈,笑容重新绽放在她的脸上,绘红和阿恒都欣慰地笑着。

    一切打理妥当,出摊那日梅婉她们早早来到集市,绘红未免以前的恩客认出,特意围上了两层面纱。阿恒神情怪异看着她:“你不怕闷吗?”

    绘红把脸一扬:“很舒服。”

    梅婉笑道:“好了,快点把东西摆好吧,水盆和煤灰都准备好了吗?”

    阿恒兴奋道:“都准备好了。”

    梅婉嘱咐道:“来弟,等会人多了一定不能乱跑,要跟紧姨娘。”

    来弟重重点头,梅婉短暂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拿起锣锤重重敲打着锣面,吆喝起来:“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梅婉还是低估了古代人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经过她的卖力演说,那些造型各异、颜色多彩的肥皂都一扫而空,不过午时刚过,梅婉摊前已经空了,只剩下几盒香粉。

    梅婉笑得合不拢嘴:“照这个形式下去,很快我们就能开店了,专门经营肥皂。”梅婉越想越靠谱,肥皂又是易消耗的物品,销量绝对有保证。

    绘红苦恼着:“你的肥皂是卖得好,我的香粉……”

    阿恒笑着说:“红姑娘,不是卖了几盒吗?”

    绘红闷闷地说:“那也是梅子说动了别人搭着买的。”

    梅婉安慰她道:“我这肥皂是独一无二的一家,香粉可是满大街都有的,不是你的不够好,只是同业竞争激烈嘛,反正也没有东西卖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午休息好了,还要找房子呢,快点把东西收拾好,走了。”

    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还遇到不少闻讯而来的客人,梅婉兴奋地看着绘红她们,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下午绘红在客栈陪来弟午休,梅婉抓着阿恒找房子,大大小小逛了无数个房子,不是地段不好,就是太小。梅婉唉声叹气:“在大蒲乡住的房子太大了,现在看房子都觉得小。”

    阿恒赞同道:“是啊,不小的价格又高的不像话。”

    梅婉心思一动,想起了一个地方,她思考再三对阿恒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阿恒道:“当家,你不要我陪你。”

    “不了,你先回去,绘红和来弟都不会武功,我怕出事。”

    “不会的,梅郡能出什么事。”阿恒不以为意。

    梅婉悠悠叹口气:“不怕一万,这还没过一年,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事。”

    “与其担心红姑娘,当家你的境地更危险。”阿恒真诚道。

    梅婉不想和她多说:“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阿恒见梅婉铁了心,也就不再坚持,等她走远了一拐弯,悄悄跟上梅婉。梅婉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小杨沟,那是她和齐瑞之开始的地方。

    在院子外站立了一会,梅婉收起怀念的心情,继续去附近看房子,这里地段虽然不好,房子却够大。梅婉往下才走一步,小翠就哭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梅婉咋见到小翠也很高兴:“算起来,都快一年没见你了。”

    “梅子,你还好吗?”

    梅婉笑道:“好,好着呢,你呢?”

    “还不是那样。”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因为我在这里。”一个男声陡然插话进来。

    梅婉豁然回头,差点撞进齐瑞之怀里,她往边上挪开距离,尴尬道:“大少。”

    齐瑞之只是一笑,望着她:“进屋坐坐?”

    梅婉犹豫了一会:“不……”

    “不敢?”齐瑞之挑衅着,“那便罢了。”

    似乎又回到他们当初相处的模式,齐瑞之调笑她,无所顾忌,梅婉不是当初那个沉默不语,心中气得要死的梅婉,她想起那时候的点点滴滴,抬着头跨进来:“多谢款待。”

    躲在远处伸脑袋的阿恒看到了齐瑞之才放下一颗心,回去客栈。

    梅婉感慨地环顾着周围,一切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石凳,篱笆上的绿篱,房子外的灶台,这里是梅婉来到这个世界生活得最久的地方,仿佛还是那些时日,她白日勤加练武,累了可以喝一碗小翠递过来的水,夜幕降临迎来齐瑞之的戏弄,那时候一切那么平静,生活那样美好。

    梅婉和齐瑞之相对无言,喝过茶她才迟疑着开口:“你……还好吗?”齐瑞之闲散道:“你关心我?”他的语调十分轻浮,不像沉着优雅的他,即使以前他调笑梅婉,也是傲慢中带着邪气和调皮,如今……梅婉皱着眉看过去。

    齐瑞之也恰巧在看她,竟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梅婉半天缓不过神,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没事吗?”语气中已带上一份担忧和关切。齐瑞之闻言凑过来,两人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打在对方脸上,只要梅婉微微一扬,他们就会吻上。梅婉没有避开,只是越发拧紧了眉。齐瑞之退开轻笑出声,伸手抚了抚她的眉间,不在意道:“当然没事,只是缓不过神来而已,二弟……齐大人说有他没我,我爹虽然不舍也只能放弃我了。何况齐季臻这一年学习经商之道进步神速,假以时日悉心教导,也必然扛得起齐府的担子。更重要的是,后位已经是贵妃娘娘的囊中之物。我已经是齐府的弃子,白担着‘齐大少’的名头。实际上梅郡已经容不下我。”

    他寂寥的一杯接一杯喝酒,梅婉心里难受,按住他的手,劝道:“喝酒伤身,去睡一觉吧,想想未来的路,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创出一片属于你的天地,不需要依附齐家。”齐瑞之有些恍惚朝她一笑:“你真的这么觉得?”边说边握紧她的手。梅婉垂眸,没有挣开他,很乖巧温婉的样子,轻轻点点头:“嗯,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齐瑞之脉脉看着她:“我若是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你还愿意吗?”一瞬间一股强烈的苍凉冲进她的大脑,她泪流满面,可惜一切都迟了,缘分来得太早却被命运捉弄。抽回自己的手,梅婉悲伤道:“不行,我对无恙承诺过忠贞不二,我不会负他。”

    齐瑞之别过脸,笑起来,嘶哑的声调几乎压迫得梅婉喘不过气:“我为齐家牺牲这么多,包括我最舍不得的你,到头来齐家却让我一无所有,呵呵……好,好!”是命运的无情,还是人的无可奈何,梅婉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她只能嘱咐小翠好好照顾齐瑞之,坚定不移地等着秦无恙回来,同时心中有一个疑惑,齐家两兄弟感情一直不错,齐润之看上去很尊重齐瑞之,怎么会说出“有你没我”这样绝情的话。难道,梅婉心里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赶紧压下,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是导火索,我没这么重要。虽然心底这样想着,梅婉还是上心了,她想要将这件事情弄明白,缓解他们两兄弟的矛盾,她不忍看到齐瑞之如此消沉。

    梅婉回到客栈看到满地的狼藉,不敢置信,地上全是她制作的肥皂碎块,而她除了早上全部卖完的肥皂,并无存货。莫非是肥皂出了问题,她心中慌乱起来,连忙赶回房间。房间比外面还要乱,他们带出来的衣物都被撕烂,瓶瓶罐罐砸得满地都是,地上甚至还有一滩血迹,梅婉大声叫着绘红、阿恒她们的名字,屋内除了她颤抖的声音,并无任何声响,梅婉彻底慌神了,她赶紧跑出去,抓住一个小二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房间的住客呢?”店小二挣脱她的手,嫌恶道:“呸,一个暗娼还敢来住店,看看把我们店弄成什么样子!”

    暗娼!梅婉脑中一个响雷,炸得她魂不附体,她知道这代表什么,也明白这满地狼藉所为何事!她好声好气道:“你知道她们人在哪里吗?”

    那个小二狠狠道:“知道也不告诉你,你莫不也是暗娼……”重重的一巴掌,狠狠甩在小二脸上,梅婉阴沉着声音:“他们在哪?”捂着脸的小二不甘加愤恨,脏话还未出口,又被梅婉重重打了一把掌,接连两个巴掌把小二打蒙打怂了,小二诺诺道:“在回春,回春药炉。”

    梅婉不再看他一眼,直奔出去,客栈离药炉很近,她转个弯便到了,窦大夫竟等在门外,看到她深深叹息一声,一向倨傲不恭的脸上,是深深的惋惜和怜悯,他艰难地开口:“阿恒姑娘没了。”

    梅婉站在原地,突兀地笑了,比哭还难看:“大夫,你别跟我开玩笑,怎么会,怎么会……”

    梅婉无力地蹲下,哭得撕心裂肺,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心如坚石的窦大夫也不禁动容:“是个好姑娘,为了护着来弟,硬生生抗下几个同时落下的板凳,血流满地,出了人命那些人才住手,绘红姑娘才逃过一劫。”说到后面窦大夫嘴里发涩,也说不下去。梅婉停止了哭泣,恶狠狠问道:“是谁,杀死阿恒的是谁,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凄厉的喊声飘散回荡在弄堂之中,惊吓住了往来的路人,窦大夫看了一眼快速跑开的人,幽幽道:“那些不过是一群被煽动的无知百姓,若你执意要他们的命,易如反掌,只是,这一批死了,还有下一批!”

    梅婉震惊抬头:“什么意思?”

    窦大夫侧身进入药炉:“你进来。”

    绘红身上多处伤痕,呆呆跪坐在阿恒尸首旁边,眼中空洞无神,只有眼角的泪水慢慢淌着。咋然见到阿恒的尸体,梅婉忍不住又落下眼泪,似乎除了眼泪,她的悲伤、痛楚都没有宣泄的出口。绘红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抱有幻想,我是暗娼,就一辈子是暗娼,我有什么好不甘的,我就该困死老死在红街,而不是用另一个鲜活的生命提醒我,提醒我的自不量力!”

    她发泄似的用拳头狠狠击着地板,已经青紫的手背又红了一大圈,血丝清晰可见。窦大夫道:“难道你以为所有的事是因为你暗娼这个身份?”梅婉恨声道:“因为我!”

    绘红小心翼翼围着两层面纱还被人认出是巧合,那么短时间内竟能把那些买家聚集起来到客栈滋事,一定是有预谋,刻意引导的结果。到底是谁,一直咬住我不放!

    窦大夫叹息道:“无论是谁,他的目的都是把你们赶出梅郡,你们还是走吧,今天是阿恒,明天又会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呢?”

    梅婉不甘心道:“我不走,我一定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窦大夫冷笑:“你现在有这个力量吗?你连是谁下的手都不知道。”

    窦大夫说得句句在理,梅婉咬牙道:“我不甘心,我不能让阿恒枉死。”

    窦大夫厉声呵斥:“她已经死了,你若再搭上自己,她才真的是白死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除了等,你们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你梅婉,还是你绘红,再把过错拉倒自己身上,还是后悔过去种种错误的决定,现在都无济于事,走吧,在受到更大的伤害之前。若是不够银两,可以来找我。”

    窦大夫留下她们两人,出去把药炉关了,刚才梅婉在小巷里的一声呐喊,竟让窦大夫发现有人一直跟踪她,若她还留在梅郡,只怕……

    内堂中的梅婉和绘红都呆呆地坐着,很久很久之后,梅婉哑着声音道:“绘红,你怎么想的,你想陪着我走下去,还是安稳的生活。”

    绘红道:“你呢,你想自己走下去,还是让我陪着你走下去。我,说不定让你走的路更加崎岖,雪上加霜。”梅婉爬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只剩下你了。”

    绘红别开脸,任由眼泪滑落:“只要你一天需要我,我便一天在你身边。”两人默默地抓紧了彼此的手,感受着彼此的心,终有一天她们一定要为阿恒讨回公道。

    接连失去秦无恙和阿恒,经历过那样惨烈的场面,来弟不过六岁孩童,本该无忧无虑的日子,却要承受这么多痛苦,被迫长大,梅婉抚摸着她的头,歉意道:“对不起来弟,跟着小娘,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来弟拼命摇头,抱住梅婉:“小娘,来弟不苦。”绘红站在一边,欣慰道:“梅子,来弟懂事,是个好孩子,她明白的。你别突然说那些话,这样反而吓着她。”

    梅婉凄苦一笑:“因为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更艰难。”来弟大声道:“小娘,来弟吃得苦。”

    梅婉抹掉眼角的泪花,高兴道:“好,好。”

    绘红问她:“你是不是有了打算?”

    梅婉道:“如果梅郡容不下我,只有离开了。在那之前,我要把阿恒送回家,安排好她的后事在走。”

    “好,都听你的。”

    第二天梅婉就和窦大夫辞行,以免拖累他。梅婉真诚道:“多谢大夫倾囊相助,梅婉感激不尽。”

    窦大夫只淡淡说:“保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梅婉坐上车辕,扬起马鞭离开了梅郡,梅郡欠她的,迟早有一天她会讨回来。

    阿恒是她们家的顶梁柱,一切开支都由她扛着,即使想了一路,梅婉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她的父母说。

    进入大野乡,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破败苍凉,一路走来,路上只有寥寥几个人。道路坑洼,杂草丛生,和大蒲乡天壤之别,梅婉忧愁道:“没想到大野乡的环境这般差,我无法想像阿恒的父母知道阿恒离开的心情。”

    “到底是骨血相连的至亲,一定会悲伤,若是老人家受不了有什么过激的言语、动作,我们受着就是。阿恒是个好姑娘。”

    在几个村民的指路下,梅婉好容易才找到阿恒家,她看着眼前又小又破的房子,疑惑道:“不可能,这怎么会是阿恒家,阿恒说过齐瑞之雇她的工钱不低,怎么能住这里?”

    绘红望向梅婉:“齐大少?”

    梅婉一怔,旋即道:“嗯,过会我再告诉你其中的关系,你和来弟在外面,我进去看看。”梅婉提着木棍小心谨慎踏进院子,绘红在外嘱咐:“你小心一点。”

    梅婉进门一看,捂着嘴跑出来,绘红看她神情不对,急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梅婉睁着惊慌的眼睛,颤声道:“里面很难闻,有股尸臭味。”

    绘红神色一凛:“有死人吗?”

    “不知道,只看到一个人的侧身,我不知道是不是死人!”梅婉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绘红建议道:“去找村长吧,不管有没有死人都得去一趟。”

    “好!”梅婉她们重新上马,就近问了一个妇女,谁想这个妇女本来枯坐在门外,死一般的眼神动也不动。看到梅婉的两匹马后,眼冒绿光,一个劲的呢喃:“肉,肉!”边说边跑。梅婉和绘红面面相觑,绘红惊慌道:“莫不是饥荒?”

    梅婉否定道:“不可能,若有饥荒,附近的乡村都应该有这种情况才对,我们离开大蒲乡也不过十多天,当时一点征兆都没有,若是我们离开后才饥荒,也不会短短十几天就变成这样。”

    梅婉分析有理,绘红也是不解:“看这样子,像是饥饿很久……”绘红拉拉梅婉,前方几个妇人被刚才尖叫着跑开的妇人招来,都死死盯着两匹驾车的马围了过来。

    梅婉上前一步,挥了两下木棍,侧身道:“绘红你躲远点。”梅婉气势如虹站在面前,眼神凶狠,妇人们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突然一个妇人越上前来,既欢喜又惊讶试探着唤了一声:“小嫂子!”

    梅婉一愣,寻声望去,这个声音似曾相识。那妇人见梅婉有所反应,泣不成声:“小嫂子,我是宝珍啊!”

    “宝珍?候宝珍!”梅婉愕然,“你怎么在这?”算起来她和候宝珍也有多年未见,候宝珍哪里有当初少女的模样,衣衫破烂,模样憔悴,看上去像老来了十多岁。候宝珍流着泪:“宝珍自从嫁过来大野乡,便再没有与娘家有过联系。”后面的妇人见两人是旧识,纷纷劝说怂恿她:“快,我们要肉!”

    梅婉重重将木棍击地,发出一声巨响:“谁敢打我马的主意!”

    候宝珍哭求她道:“小嫂子,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梅婉冷笑一声:“与我何干。”

    候宝珍似受到了惊吓,退后两步,不敢置信:“小嫂子,你……你要见死不救吗?”

    梅婉扫她一眼:“是!”梅婉受不了的是她们理所应当的语气,仿佛她就该这样做,尤其候宝珍出现让她联想到候家不可一世的丑恶嘴脸,她想也不想拒绝,不留情面。

    绘红上前来劝慰道:“她们只是太饥饿了,所以才会这样想不明白,态度恶劣,并无恶意。”她从车上拿出一点点粮食:“这儿有一些干粮,你们要不要?”

    几个妇人拼命点头,想上来拿取又不敢,都拿眼瞧着梅婉,梅婉冷声道:“说谢谢。”

    一连串的谢谢脱口而出,梅婉站开一步,绘红手上的包裹就被拿走,所有人挤在一边抢着吃。

    梅婉皱着眉看着这个画面,着实想不通,这里到底怎么了?

    远处有三个人气势汹汹地走来,在一旁抢食的妇人见了扯着布袋,赶紧跑开了,似乎很怕这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瘦弱的妇人,虽然不高,气势却足,她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大骂:“这些懒骨头!”然后戒备地看着梅婉,“你们是什么人,来大野乡做什么?”

    感觉出这是个能做主的,梅婉便诚恳问道:“我想问阿恒家在哪?”

    “陈阿恒是吗?你们找她家人做什么?”为首妇人身后的一个妇人厉声问道。梅婉也不掩饰,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出来。

    为首妇人叹息着:“若是大野乡的女人都能和阿恒一般有勇气,我们这里也不会变得这么破败。”

    “虽然唐突,我想问下这里到底怎么了,梅郡附近也没有饥荒,这里却一片萧索。”梅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为首妇人交代其他二人一些事,另外两个妇人便走了,她走在前面示意道:“走吧,我带你去找阿恒家,顺便告诉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是陈于氏,你们可以叫我阿青,我相公本是村长,现在大野乡由我管理。”

    梅婉内心一动,一乡事务竟然会交给一个妇人打理!

    阿青继续道:“你们看到这里这个样子,也是始于半月前,那时候征兵,把全村的男丁都征走了,男人一走,天就塌了。农田里的活也没人干,哭的哭嚎的嚎,没有男人就死了一样,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就是,家里的地也不管,成天就知道干嚎,做一些没用的。家里没了粮食就出来偷窃。我们管也管不住,她们是一伙的,人数又多。”

    梅婉内心已经燃起了激动的熊熊大火,她问道:“那你和刚才的两个人是?”

    “我们还在干活,也说动了一些姐妹加入,可是人实在太少了,地又多,现在正值春耕翻地,以前都靠牛和男人,现在男人不在了,牛也被那伙懒骨头偷走了,只得靠人力,也分不出力气再游说其他姐妹,反而她们那一伙人越来越多。”

    梅婉冷笑:“没有男人便不能活了?”

    阿青怪异地看她一眼:“活自然是能活得下去,就是太累了,女人确实很多事都不如男人,你看我们种地……啊,到了。”

    梅婉她们又回到了原来那家破败的房子,见梅婉和绘红表情凝重,阿青问道:“怎么了,你们不进去?”

    绘红艰难开口:“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屋内有股很难闻的气味……”

    阿青一听,急忙进屋去,不多时她出来摇头:“死了。”似乎是见惯这种场面。

    梅婉心情沉重,她还是疑惑问道:“阿恒说她家有很多弟弟妹妹,我刚才进去也只见到一个人而已,她的弟妹都去哪儿了?”

    大青重重叹口气:“说来话长。”

    “你且说。”

    ------题外话------

    字数多也检查了两三遍,错字应该不会有多,而且入v了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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