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要等吗?等步惊云和聂风回来?

    秦霜敛目若思,白素贞从何而来的自信,步惊云和聂风不会破坏她的计划,不会有所得后转过头来对付她?

    只能感应到二人还活着,无从判别他们遭遇了什么,收获了什么,什么时候能够意识到为白素贞所骗而回头。

    彼处不可久留,无需翻开书册,他们也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归来吗?

    所有思绪一滑而过,飞溅的鲜血,劲气交撞激荡起的疾风和爆鸣声,化为黑白的背景,模糊而氤氲。流淌的鲜血,撕裂的肌肉,翻转的內腑,反馈的是同一个信息——身体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能等吗?

    白素贞的每一个动作,所发的每一道劲气,都看得清楚,似乎只要行动起来,随便就能躲过。但即便用尽全力,也只能缓慢地,堪比蜗牛的速度挪动。原本精准的动作因为身体的轻微抽搐开始变形,她的性情,她的意志,是可以继续强忍下去的,但身体,已无法压制住受创后的痛苦反应,

    也许下一个刹那,她就会失去身体的控制而倒地不起。

    这样的她……能等吗?

    闭上眼再睁开,只是短短一瞬,已觉天地翻转:“我……不喜欢等。”

    是舍不得,连之前对聂风的冷待,也霎时明白其中缘由。

    是否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是否非要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得失之间,究竟有多少得失?

    理智上知道无双城之后发生的一切与聂风无关,也不应有怨,本能上却执意地转头,想要完全退开。

    因为她……害怕了。

    身体受伤,多少次都无所谓,那些痛,可以忍耐,那些伤,可以治疗。但心上带伤,那始终滴血的伤口,用什么方法可以愈合?

    她想不出来,或许是因为那代价太过高昂,她不愿去想,或许是她情愿饮痛,因为痛才能够提醒她不可为一时沉溺停下脚步。

    湛蓝色的火焰从秦霜身上升腾而起,赤色的弧光在秦霜掌中跳跃,抛开所有繁杂的心思:“你一直弄错了一点,对于步惊云和聂风,我的看法。”

    拨开伤口,看清最痛的地方,只要她还想前进,就必须面对这种痛苦,不能逃避,不能忘却,不能习惯……若有一日,她觉得能够忍受的时候,前进之路也就完全断绝了。

    “我不曾,勉强过他们为我做什么,我所做的,也不从曾希图过什么回报。”

    “我欠他们什么!”

    莫逐有缘,莫往空叹,圆同太虚,无欠无余。

    她不想等不愿等不肯等。等是什么?是被动地托词,是不得不屈从于外,接受一个不管喜欢不喜欢的结果。

    就算步惊云、聂风及时赶回,要做的事便不做了么?该来的要来,该解决的也要解决。

    白素贞想也不想,张口一吐,一道凌厉无比、凛冽如剑的红色真气直射秦霜。这一击,豁尽了她全部真气,以及六成精血,无论成败,至少半日之内,她会无有再战之力。但直觉地,她若不及时阻止秦霜,便连发出这一击的机会也没有了。

    秦霜凝然不动,脑中像被冰锥穿插搅拌痛得像要炸裂开来,鲜血不停地自嘴角涌出,肺部像开了烟花一个又一个肺泡不断炸裂。这样地痛,痛到几乎宁愿放弃这个身体当个虚无的鬼魂也好,但这剧痛却也不停地刺激着力量源源不绝的涌出。识海中疯狂旋转,形成一个深不见底地漩涡,精神力从其中不断抽取出来,化为有形无质的意念扩散到体外,牢牢地控制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

    泪沧海和心缘焱,一个来自九天碧落携带神力的冰寒,一个出于九地黄泉蕴含魔意的炽热,两两交汇,绝不止本身的威力。

    秦霜要的更不是这样简单。

    “水无形,火无定……”

    光织成球,猛然一跳,两股力量霎时合流,轰然一声,一道璀璨光华从秦霜手中绽放开来。白素贞所发的真气没有激起半点反应,反而融了进去,让光华更加盛放。

    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秦霜一字一顿地道:“有水应来风,朝云聚暮雨。阴极阳生,阳极阴至……”

    哪怕是孤独,哪怕是寂寞,哪怕风起云涌,哪怕世事无常,哪怕忧惧牵怀,哪怕心有挂碍……哪怕有无数种选择,她最后选择的都只会是一种——想要的,想维护的,那么就将想法化为行动,竭尽全力,不惜一切,倾力一博!

    光柱冲天而起,一股狂暴的波动席卷了整个空间,文字阵轰然炸碎,白素贞却已完全无暇顾及,后继无力的她几乎被这股蕴含着恐怖威力的力量压倒在地。她鼓尽气力,抬首望向上方,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水晶巨门。

    门尚未开,耳朵无法听到,却能真实感觉到,门后传出无数悲哀绝望的嘶吼和恶毒凶狠的诅咒……

    秦霜也已不能站直,半跪于地,喘息着,流淌着鲜血的指尖划出玄妙的轨迹:“阴阳风水,五行造化,定、封、禁!”

    白素贞目定口呆,冲口高呼:“你,不想让他们回来了?”

    如果不是在亡者的哭嚎中听错了最后一个字,那么秦霜这样做,不是开门,强行接引步惊云、聂风回来,而是要将幽冥之门封锁得更加紧实,彻底隔绝阴阳!

    那么,步惊云、聂风,还有……他们未死而被封在门后,比死还要更可怖。

    秦霜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按住胸口。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精神疲倦得想死,脑中剧痛得想死,內腑痛得也想死,相比起现在的惨况,死亡倒成了无比温柔亲切的好朋友。全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外伤,鲜血就像是瀑布般泼洒流淌个不停,在身下积成一滩,让人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身体内到底有多少鲜血可流,也让人怀疑,会不会直接把鲜血流干流尽。

    神智却出奇地清醒,眼眸中银光已遮蔽了紫,明亮得愈发像晨星。

    若在洛阳之际便用一次“洞真”,也许便不会有少林之行,让己身陷于这等困境。《道德经》上说:“盖闻善摄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应防患于未然,而不是处于危险之中。

    但她不曾用也不会用。即便实际情形并非如白素贞所言的那样来之艰辛,得之痛苦。但有早年留下的不快印象,更是性情使然。若没有魔瞳,尘世倾轧,人心算计,**引诱,她是否会看不穿,猜不透,陷身于斯?

    天下英杰,济济一堂,比诸其他人,她又强在哪里?天赋,勤奋,运气?能立于万万人之上的,哪一个不是三者皆备?这些只是起步之资,并不能叫她在一群天之骄子中也矫矫不群。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无比专注、无比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不会面对艰难痛苦裹步不前,不会困顿于柔情而犹疑徘徊……就这样简单。

    因为专注所以走得更快,因为坚定所以走得更远。而因为就这样简单,所以她总比某些人所想象的更加强大,更加坚韧!

    “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乐兮何所伤。风何萧萧,水何宕宕,天有知兮地有灵,草青黄兮云聚散……”

    “折柳送君去,柳垂情依依。我歌迎君归,明镜照思颜。愿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请,”秦霜放下另一只手,抚额,结十,交肩,接下来本该是叩首虔诚地祝祷,忽然周身气势暴起,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化为猩红的战甲,最后吐出的字如陈刀列剑毕露锋芒,“归!”

    逐渐隐没的水晶门似乎猛然一颤,连带整个洞穴都似乎有些晃动,一声豁然脆响,三道人影有些狼狈地滚落在地。

    秦霜目中的柔和转瞬而没,透出说不出的凌厉酷烈、冷漠无情:“原来如此。”

    “果然不能等。”

    “幸好未等!”

    与秦霜的态度相反,白素贞一一看过去,乍惊复喜,笑道:“你们回来了。”

    你们,步惊云、聂风,还有——孔慈!

    是孔慈,而不是用着孔慈身体的黑瞳。

    敢作敢为,笑骂由人,甚至敢于反过来调戏男人的魔女黑瞳,绝不会乖乖伏在步惊云怀中,还满面娇羞!

    那么步惊云的想法呢?是因为危及时刻,对弱女本能保护的侠义之行,还是因为他一直视孔慈为自己人,是让他虽对一切事物不大关心也一定要帮要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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