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招娣像往常一样坐在油灯下做头花。樱娘走过来时,又端来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

    “大嫂,你咋点两盏灯,多费油啊!”招娣见樱娘不仅点上了两盏灯,还在用针挑灯芯,屋里一下亮了许多。

    樱娘坐下来,和她一起做着头花,“你怀着身子,每夜对着昏暗的光做针线活,长久了怕是要把眼睛累坏了。这种灯油又不贵,何必委屈了眼睛。你的腿伤还这么重,你把手上的这朵做完了就去睡吧。”

    招娣直摇头,“不行,我得多做会儿再睡。你现在每日能挣那么多钱,还管着那么些人,肯定累身又累心,你应该早早歇息才好。以后这些头花都由我一人做就行,我现在手可快了。”

    樱娘笑着瞪她,“你个小妮子,死性不改啊,又跟大嫂客气了。咱们都早早睡,行吧?一人做五朵,然后赶紧洗洗上g去。”

    招娣傻乎乎地笑着点头,“好。”

    她手里忙活着,嘴里还接着说道:“大嫂,我觉得咱们妯娌处得像亲姐妹似的,真好。也不知将来叔昌和季旺会娶啥样的娘子进门,你说到时候她们会和咱们俩亲么?”

    樱娘还真没想那么远,听招娣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叔昌已经十六了。不过今年家里有白事,他是不能定亲的。但是按这边的风俗,明年肯定得给叔昌说亲了。“来年咱们多备些礼,托媒人为叔昌说一门好亲,找个贤惠人家的姑娘,她肯定能与咱们相处得好。季旺还不满十五,说亲早着哩。”

    招娣看了看樱娘身上的衣裳,是地地道道的农妇装扮。“大嫂,你现在可是大领头了,再穿这身衣裳可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哩。要不我用这绸布裁一裁,给你做两身衣裳吧。”

    其实今日殷管家就跟她说过,既然要当大领头,就得有大领头的样子。虽然不要她像姚姑姑一样讲究,但也得打扮稍稍体面一些才好。樱娘的穿着还不如一些同在织布坊干活的妇人,这样会叫人瞧不起的。

    樱娘思来忖去,觉得做两身也行,“等你腿好了再帮我做吧,你现在不能累着。”

    “我只是腿受伤了,一双手可还好好的哩。反正我现在做活手快,我白日除了做头花,也能为你做衣裳的。你放心,我不熬夜做。”招娣其实早就想用这绸布为樱娘做衣裳了,只是樱娘一直不同意,现在总算有名头了。她可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觉得这样好看的布不拿来做衣裳,真的是叫人眼馋。

    樱娘又寻思了下,“要不你也给自己做两身吧,现在我的工钱高了,少做一些头花也无妨的。”

    “我?”招娣直摇头,“我倒是想穿,可是穿出去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哩,她们肯定会说我想跟你比着来。咱们村里哪有人穿绸布衣裳的,又不是地主婆,我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樱娘觉得招娣说得也有道理,怕她穿得太好了会招不少人非议,这梓岂不是无故给她惹来烦恼,也就没有勉强她。

    这时伯明与仲平不知在外面干什么,他们俩借着月光和从窗户里照出来的灯光,在院子里砍断许多小树枝,然后又搂进堂屋来。

    樱娘和招娣平时都是坐在堂屋做针线活的,见这哥俩搂着这么多砍断的小树枝进来,樱娘很是不解,好奇问道:“你们弄这些做栅栏么,树枝砍得是不是有些短?”

    伯明手里拿刀削着树枝的顶部,摇头道:“不是做栅栏,最近下了几场雨,又刮了两次大风,黄豆枝都吹得东倒西歪,这样肯定会妨碍结豆荚的。我们俩就寻思着,把树枝削尖了插|进土里,支撑着黄豆枝,应该就能好许多。”

    樱娘听了有些吃惊,“足足四亩地啊,你们打算每一棵都撑一根小树枝?”

    伯明很认真地点头,“嗯,看着觉得多,做起来估摸着也快。”

    在旁飞快削树枝的仲平咧嘴笑道:“大嫂工钱涨了,突然变大方了,点这么亮的油灯,还点两盏,我和大哥自然是要进来沾沾光的。”

    樱娘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见他们有干劲,她也很高兴,“这整个永镇,怕是只见过你们这哥俩如此认真干农活的人了。一路瞧过去,算咱家的玉米和高梁长得壮,地里几乎没有一棵草。今早上我去镇上的路上就听人家说,伯明那两兄弟简直把那些地当婴孩养了!”

    伯明与仲平听了呵呵直笑,对他们来说,家里的地真的和孩子一样重要啊。樱娘瞧着他们倒是有些心疼,“你们每日起早贪黑地干活,也太辛苦了,该歇息的时候也要歇息,别蛮着劲干,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仲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总说我是蛮干,不会用巧劲,我正在跟大哥学哩。说来说去,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会使什么巧劲。大哥是当过和尚的,连佛经都懂,自然厉害多了。”

    招娣听了连忙说:“你可得跟大哥学着多认几个字,到时候好教咱们的孩子。”

    仲平瞧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孩子还在你肚子里,要想认字至少得五岁以上吧。五年后的事,你现在就说,也忒猴急了。”

    招娣羞红了脸没再说话。樱娘与伯明听了只是偷笑,别看仲平老实,招娣对他可是服服帖帖呢。

    *

    樱娘升为大领头且一日能挣五十文钱的事很快就在永镇传开了,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大家的眼里,姚姑姑是京城来的,是个高贵人物,挣多少钱都觉得理所应当。而樱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竟然荣升大领头,挣的钱是男人都遥不可及的,这对于大家来说,等同于听闻了爆炸*件。

    以前有不少人眼热樱娘那一日十文的工钱,便造谣生事,在背地里说了不少樱娘的坏话。如今樱娘又迈了一大步台阶,那些人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哪里还敢说樱娘的坏话,可都是在人前人后都夸她哩,差点就把她夸成神一样的人物了。

    樱娘也确实能胜任她这个位置,虽然她暂且还没有姚姑姑那么有威望,但她有足够的管理经验,她可不是白穿越来的,前世的知识怎么也得用一用。

    因为甄家与几位大商家都是有来往的,织出来的布都是由商家派人来领货。樱娘想出了几个独特的织花图案,画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顿觉眼前一亮,催她赶紧带领着女织布工们把这些快些织出来,拿去京城肯定好卖。

    其实樱娘只不过在前世看多了古装剧,对古装及衣装上的图案多注意了一些而已,没想到现在还派上大用场了。

    樱娘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可是伯明不知不觉就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村民们平时干农活时总爱东扯西唠,若是不扯点闲话,干起活来都没劲。如今不敢说樱娘了,再不拿伯明说几句,大家会觉得憋闷得慌。

    说伯明什么呢,好听一点的话无非就是伯明命好,娶到了樱娘。稍难听一点的就是说伯明忒窝囊,吃软饭,靠女人撑家。

    幸好伯明曾静修十年,佛经念了一箩筐,他暂且还承受得住,尽量心平气和去接受。无论在外听到了什么难听的,他回来都不跟樱娘提一句。只要樱娘开心,他觉得就很好。本来自此就不如樱娘能干,若是还在她面前发牢骚,那他就更不是男人了。

    一个月后,招娣的腿好利索了,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也为樱娘做好了新绸布衣裳。这些日子,她不仅把家里的活干好了,还时常下地帮帮忙。刚才她牵牛去池塘边喝了水,此时竟然把牛牵到了院子里,打水为牛洗澡呢。

    樱娘收工回家,一进院门见到了牛吓了一跳。“招娣,你咋还亲自为牛洗澡?它可以在池塘里洗呀。”

    “不行,刚才我瞧着池塘里有两头公牛泡在水里。我怕它们对会咱家的牛动歪心思,咱家的牛都有身子了,可是不能碰的。”招娣拿毛刷子沾水细细地为牛刷着。

    樱娘见了忍不住发笑,这招娣还真是对牛体贴呀。她朝招娣招了招手,“你过来,瞧这是什么?”

    招娣凑过来瞧,只见樱娘将小布兜一打开,里面可是一串串子的钱啊。

    “大嫂,你发工钱了?”招娣激动地数着串数,“一共十五串,足足一千五百文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嗯,咱们赶紧把三叔的那一千文先还了,到了下个月就可以还舅舅家的了。”樱娘算了算,“还需两个月,所有的债都能还清了!”

    “到时候咱家就无债一身轻了!”招娣兴奋地说,她装起十大串钱放进布兜里,“我现在就去还三叔家的。”

    樱娘见她高兴地跑出去,嘱咐道:“你慢点,你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呢。”

    这一夜,一家人围在一起兴奋了好久才去睡觉。只是次日一早,伯明又听到了更难听的话。

    此时伯明与仲平正在收玉米,仲平一边掰玉米棒子,一边忧心地问:“大哥,人家都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么?咱家日子是过好了,可都是大嫂的功劳,你这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这往后该怎么办?”

    “开始我也生气,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樱娘每日要应对那么多事,我可不能再给她添堵。人家那么说我,我又不能堵住人家的嘴。樱娘累了一整日,若是回来我还跟她发牢骚,那我还是男人么?再说了,难道还不让樱娘去织布坊了?她过得体面,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只要咱们不懈怠,把地里的活干好了,总有一日也能发家的。”

    仲平觉得大哥说得有理,也就没吭声,一个劲地掰玉米棒子。他们哥俩一会儿功夫就掰了两担子,两人抬着放在了板车上。

    这块地收得差不多了,两人便蹲下来瞧他们种的黄豆。

    伯明满心期待地瞧着,“仲平你瞧,咱家的黄豆可都结了沉甸甸的豆荚。听说黄豆今年能卖六文钱一斤,若是四亩能收个一千二百斤,足足能卖七千多文钱哩,到时候人家还会说我窝囊么?”

    仲平听说有七千多文,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那……那是多大一笔钱啊,数得清么?”

    “瞧你没出息的样,七千多文钱就吓着了?明年咱们还要种更多哩,怕就怕没人收,或是卖不上好价钱。”这是伯明一直担忧的事情,种得再好,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哥俩正说着话,有一位陌生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大声问道:“你就是薛伯明么,这就是你家的黄豆吧?”

    伯明客气地微笑点头,“是我,不知您是怎么得知我的名字?”

    “我是镇上的邱老五,一直在外跑粮食买卖,你们不会没听说过我吧?咱们永镇就你们一家种了黄豆,我咋能不知道?”邱老五蹲下来看黄豆,“嗯,种得确实好,嘉镇那几家比你们家的差远了。”

    伯明自然是听说过邱老五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地里看,“邱老板,你做粮食买卖是不是也收黄豆?我们家的黄豆还有二十多日就能收了!”

    “我来就是为此事,否则我哪能有这个空闲跑这儿来。我怕你们不知道价,把黄豆便宜订给了人家。我先出两千文钱定钱,你们到时候只能把黄豆卖给我,咋样?”

    仲平乐得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正要答应,被伯明拦住了。仲平虽然不知大哥为什么听到这么高兴的事还能保持镇定,但是家里的事他当然是由大哥做主,便赶紧闭上了嘴。

    伯明并没有因那两千文定钱冲昏了头脑,若是盲目地答应了,岂不是对方说给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了。他客客气气地向邱老五作了作揖,“邱老板如此豪爽,一开口就是两千文定钱,令我十分敬佩,那我也不扭捏了,有些话我能不能直接问?”

    “那是自然,做买卖可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有啥疑问就问吧。”邱老五心里已经知道伯明是为价钱的事了。

    “你刚才只说给定钱,没说到底多少钱一斤,若是低于……”伯明没说全,但邱老五可是听得很明白,意思是价低了他也是不会卖的。

    邱老五笑了笑,“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精明之人。这几年来都是一个价,五文钱一斤。”

    伯明含蓄地说:“听说今年的黄豆可是紧俏得很,已经……涨价了。”

    邱老五见此事瞒不过他们,只好妥协,“那好,就六文一斤吧。下午我派人来送定钱,再写份契约,你摁个手印,咋样?”

    伯明很沉稳地点了点头,“好,这个价钱我能接受。邱老板办事考虑周全,我们自会配合。”

    待与邱老板商定好后,邱老板已经走得没影了,伯明才兴奋起来。他与仲平一路欢快地推着板车往家里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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