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满本能地扯了下嘴角,脸上挂出一个傻呼呼的笑来,却察觉周围原本便霎时安静得诡异,此时仿若上百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搞得岳满头皮发麻。他张了张口,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易可在桌子底下拧了他一下,才意识到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他说话,于是硬着头皮,蹦出两个字来:“陛下……”

    “我这堂弟倒是一表人才。”做皇帝的夸的这一句非常没有诚意,隔着有些远,岳满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这怕是一句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夸奖的,才出口的客套话罢了。

    岳满摸了摸鼻子,只等皇帝换到下一个话题,把自己忘掉。

    偏偏不知哪家的小公子忽然道是:“臣子自小便听闻易家为之有八斗之才,如今见世子夫妻伉俪情深,想必世子殿下同样是才华横溢之人,不知可否有幸……”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却不能再明确了。更何况这本就是七夕皇宴的一部分,先是做长辈们的互相吹捧,然后就是小辈们的比斗了,毕竟是过节,怕生意外,以文斗为主。

    岳满早被打了招呼,却没想到会从自己开始。他瞥了一眼那开口之人,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人给了易可奇怪的神色,带着些得意,似是就等岳满出丑了。

    偏偏高座上的皇帝也是等戏看的态度。

    岳满深吸了一口气。他自知自家父王是个武将,又早已疯癫,即便是这身子的本尊,恐怕也谈不上什么文采斐然,更何况自己只是个来自于诗词歌赋早便不复盛况的未来人,让他编道数学题难倒一篇还有可能……作诗?算了吧……

    易可带着歉意望向身畔之人,想眼前这事也是自己惹出来的,那推岳满出来之人不巧正是自己的同窗之一。不曾想却收到来自岳满的让他安心的目光,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回头看皇帝时,眼底里带了自信。

    ……岳满本来是想随便来一首什么《沁园春·雪》就算了,猛然对上皇帝的目光,才想起来一件非常严峻的事。

    这个时代已经有一个穿越人士了,她抄了《凤求凰》《花木兰》《红楼梦》……谁知道她有没有顺便抄几首诗下来呢?万一被判定抄袭,这算不算欺君之罪,要不要砍头啊?

    岳满觉得脖子一凉,冷汗就下来了,脸上的微笑也绷住了。

    皇帝却不紧不慢道:“哦?我倒也很好奇小堂弟学识如何,不如便以这七夕为题,之景来赋诗一首?”

    “……”竟然还是命题作文吗!岳满内心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

    岳满一张脸憋得像烧熟的猪头,最后蹦出四句话来:“如何能不恨王母,银河迢迢暗思度。两情越是久长时,越珍惜朝朝暮暮。”

    化用了那么一丁点的《鹊桥仙》,岳满却也知道自己这玩意儿简直狗屁不通。——就算他不知道,看周围人的模样也该知道了。

    宫廷需讲求礼节,于是这些人也便不敢放肆大笑,但正因如此,那为憋笑而扭曲的脸,那抖动的肩膀,那一个个垂下的脑袋,让岳满更觉丢人。他深吸一口气,干脆放弃治疗:“陪着父亲进皇宫,臣子内心很惶恐。诗歌我真没学过,不过媳妇很精通。”

    那些扭曲的脸更扭曲了,肩膀抖动的幅度也更大了。

    但岳满淡定了下来,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莫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得到坐在皇帝旁的老王爷的拇指一枚。

    在笑的可不止那些岳满不认识的陌生人,就连坐在他身边的易可,眼角带着点泪花,俨然是要憋笑憋出眼泪了。

    岳满在桌子底下掐了易可一把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易可便坐端正了,只是嘴角上那一抹笑意不去,倒叫岳满看着心底痒痒。

    许是岳满这狗屁不通的诗震惊全场,任谁也料不到贤王世子竟然这般胆大,当着皇帝的面毫无顾忌地张口胡扯,倒是跟他那个爹一样像是疯了,这下子由丞相开口,把这一茬给带了过去,如同往年的任何一次小聚一般,长辈们带来的各家公子攀比了起来。

    这般场景里作诗又不是为了流芳千古,拼的便是谁家辞藻华丽,不明觉厉,岳满一开始还缩着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听了一会儿后,不自觉地眉头皱了起来,倒是觉得这帮家伙作的“诗”还未必赶得上自己呢。

    同样不言不语的还有岳满身边的易可,毕竟其实小辈都是在自家长辈的示意下才卖弄文采的,比的并不是他们自己,更多的还是自己背后的那个姓氏。而岳满和易可两个人就完全没有这样的负担了,谁让他们两个的长辈——也便是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叔贤王,是个奇葩呢?

    岳满听得直皱眉头,现如今已经到了一句话七个字能用三个典的地步了,这个时代的历史毕竟与岳满所熟知的不同,这些典故由他听起来便格外困难,岳满听不懂了。

    易可似乎根本没有在听,拿着精致的银勺,精细地从面前摆着的肉粥里挑那一点的菜丝。

    “这不是白菜么……”岳满盯了半天,硬是从菜丝辨别出了原材料,黑了线,这东西有什么可挑的?难道自家媳妇儿喜欢吃白菜喜欢得不行?

    “我只是无聊。”易可放下勺子,低声道。

    “是挺无聊的。”岳满撇了撇嘴,“这般浮夸,不好不好。诗词拼的不是华丽,而是诗意啊。”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偏偏易可听了后只是笑。将嘴角高高扬起,那笑容好看得不行,看得岳满一愣一愣。

    易可眼睛弯弯,道是:“像你那样的‘诗’?”

    岳满严肃道:“小可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那叫顺口溜,那也能叫诗吗?”

    倒是习惯了这家伙的没皮没脸,易可讶异了一番,怪他这次很有自知之明。

    “你的顺口溜倒是不错,可惜当今陛下喜这繁复辞藻。”易可笑道,将这群年轻学子所作的“诗”一个赛一个地拗口的原因,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

    岳满扫一眼高处的皇帝的模样,果断悟了。这就好比说自己是个豪放派诗人,偏偏顶头上司是婉约派,把豪放派都当成狗屁——那为了前途,大多数人肯定会把豪放派当狗屁啊!

    他耸肩,拿起筷子来,挑起粥里的肉丝。

    晚宴结束前那碗早便冷了的粥里只余被搅得烂烂的白米。这秋夜渐冷,殿外秋风如细薄的刀片划过,岳满从太监手里接过披风,道谢后披在了易可身上,将那小太监狠吓了一跳,不知是为那声谢还是因为准备给世子的轻裘给了世子妃。

    王府家的马车等在宫门外,岳满扶着易可上车,便见老王爷已经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开了。

    于是小夫夫两个便放轻了声音,在马车一角缩成一团。夜很深了,易可也困倦得很,干脆窝在岳满怀里,睡去了。

    岳满倒是没怎么把这一晚放在心上,不过是难得被拽到皇帝面前露了个面又丢了个脸。却没想到第二日接了个圣旨,大太监捧着黄橙橙的卷轴到王府,由管家恭恭敬敬迎了起来,似乎还往袖子里塞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岳满以为是找自己那个便宜爹的,刚想说老王爷一大早便出去找听秋师傅了,要不要拽回来接旨?而后便听那太监道是,贤王世子何之景接旨!

    岳满懵懵懂懂,还是被管家摁着跪下来的,直到那太监道了一声接旨谢恩,才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被按上了个什么官?

    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这么一号人物了?岳满手里捧着那个传说中的圣旨满腹狐疑,难道是昨天自己那顺口溜惊艳到了陛下?

    他直到将人送走都没反应过来,倒是易可一副艳羡的模样。王管事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收走,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供着了。岳满摸了摸鼻子,道是:“小可啊,要不然……你替我当官去?我有婚介所就行了嘛。”

    “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做个媒爹是什么正经行当!”易可咕哝着,心里头艳羡不已,不怎么想理会身边人了。

    他转身就走了,只给岳满留下一个背影。岳满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那人,抓了抓后脑勺。

    岳满这头正苦恼着,看着那个安排在吏部的职位,很想吐槽自己这个法典都不会背的人去吏部干嘛?

    去捣乱么。

    我只想守着我的婚介所啊!

    他在心里咆哮着,心都飞到不远处那条小街去了。不知道在那个地方,他那个亲爱的爹正大驾光临那间小院子,而眉娘正战战兢兢在他身后,听他念叨:“这院子似乎是易家那小子的?我都不知道我儿媳妇儿还有这陪嫁啊,不过这院子也太破了,陪嫁过来,简直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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