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倒不似小说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这间小偏殿与王府家正厅相比,也没大出多少。说是皇家家宴,妃嫔却是在另一殿内列座,这边则是皇帝带着皇子皇孙,外加贤王这没外放封地的王爷一家,另外还有三两臣子,那便是恩赐的殊荣了。

    林丞相便是年年可获此殊荣,林夫人也是诰命夫人,来后便去找皇后嫔妃叙旧了,今年林丞相却带着自家小儿子。老丞相只有两子,一嫡一庶,不幸的是嫡子不学无术,还教贤王阴去了前程;庶子倒是聪明伶俐,本来是只能拿他该拿的一份家产,平平安安地过了下半辈子便是,如今自家嫡兄落了灾,倒教他捡了便宜。

    于是林丞相便带上了次子入宫,免得再像他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似的,还没面圣就在圣上心底里记了一笔黑账。

    老丞相倒是没想到,年年都被他那个疯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不来的传说中的贤王世子,今年却出现在了宴席上,青年人模样倒是周正精神,只少了那份皇家该有的威严霸气。世子身边坐的便是世子妃易可,以男人的身份却是为妃,将易可的位置安排在哪里,可好生为难了公公一番,最终还是教人在岳满身旁落座了。

    原先岳满怕自己像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闹尽洋相,左右探看三番,却觉得没什么兴味了,说好的金碧辉煌,连柱子都是镀了金的呢?只涂了层漆就罢了,漆还掉了一块,真难看,啧。岳满腹诽着,只觉得肚子有些饿。

    他昨晚上有些兴奋,于是便没有睡好,今天早晨是将早饭与午饭合并在一起吃的,到这个点儿上早就饿了。偏偏身后半个身位易可坐得像个木偶,一动不动,搞得岳满觉得自己像多动症儿童,想拿起筷子夹点什么吃,又不好意思。

    岳满偷偷观察别人有没有动筷的,只见皇帝座下左边,距离自己还挺遥远的位置,自己那个爹,贤王,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不动声色地,用手捻起了一块糕点,塞入嘴中,咀嚼起来。

    除了贤王之外的其他人都还没有动,岳满很想捂脸,但见皇帝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能叹气。

    估计着也只有自己爹敢在皇帝还没开动之前就吃东西了。

    岳满没那个胆量,只能祈求宴席快点开始。开动前则是皇帝的一番废话,正如未来的每一个领导人那样,每次以“我简单说几句”开头,以“一……二……三………………七……”结不了尾。岳满瞄一眼传说中的皇帝,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堂兄,但皇位上的那个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多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说话慢悠悠地。岳满心想,果然做皇帝是个辛苦活,白天辛苦,晚上也辛苦,容易早衰啊。

    而后他问易可:“小可你帮我介绍一下这些人呗,我都不认识。”

    其实岳满也不认识几个,他毕竟只是易家分家的后代,虽则受自家长辈重视,却也并没有接触到这个国家最顶层的那个世界的身份。好在臣子们都带着自己的小辈,多是同易可一起读过书的,根据小辈,易可推断着长者们的身份,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后,道是:“我也就认识这么多了。”

    好在两个人坐的远,说些小话,倒不会教皇位上那人听见。岳满默念了一遍易可讲出的老者们的身份,而后又看了看离皇帝很近的那些,道是:“那些都是皇子吧?”

    “是。皇子们都有专门的夫子教书,这我就不认识了。”易可小幅度地点点头,道是。

    于是无聊的岳满开始数人头,包括最后被抱在襁褓里的那个,皇帝这一共是有十三个儿子啊。若是再加上女儿,少说也要二十多,啧,真够能生的。

    终于到了开动的时候,整间大殿都随着最高处那人一同拿起筷子,岳满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一块模样十分可爱诱人的小点心,没想到咬进嘴里却是难以下咽的碎渣,真是能看不能吃啊。差点被碎渣呛着,岳满赶紧拿嘴巴捂住口鼻,免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喷出来,之后转过头去,咳了两下。

    易可为他轻拍背部,帮忙顺了顺气。等岳满好不容易找回呼吸,一把抹掉眼底差点儿呛出的泪,抱怨道:“不是说御厨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子吗?”

    易可只是淡淡道:“你慢点儿,摆出点吃的样子就行,回去咱们有加餐。”

    岳满大口喘气,转头便看见那林家小公子端起酒杯来,脸上挂着笑,向这边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

    闲聊的大多是长辈,小辈们还没有人起头参与话题,便乐的清闲,有互相认识的,也会远远地虚敬一回。林小公子饮毕,岳满道是没什么反应,易可下意识地想要端起自己的酒杯,恍然间记起了今天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了,于是在桌底下掐了岳满一把,在他耳边提点道是:“林公子敬你,你得敬回去才行,不然人家会说你不懂规矩。”

    岳满这懵懵懂懂,易可说什么便做什么,一杯酒下肚后,隐约似乎看见朝他敬酒的人还有好几个。

    贤王世子头一回露面,好奇他的人可不是少数。眼见着这世子似乎脾气很好,于是就都凑上来了,靠近的那一桌还直接来聊了两句。

    岳满有些招架不住,他一个孤儿哪里擅长这些虚与委蛇之事。还好有易可在身边。偏易可刚开口,那人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竟是不怎么搭理易可,又兀自做自己的去了。

    这一瞬间,岳满在易可眼底读出了一份落寞。

    他从桌子底下抓过易可的手,又将自己的那只小酒杯推到易可面前,道是:“怎么办啊,小可,我有点不胜酒力,委托你帮我挡一挡?反正咱们两个分什么谁跟谁嘛!”

    “世子,这是在宫里,你注意点规矩。”让岳满这么一脑,易可沉下脸来,心情却是好多了。

    那边那群无聊的老头还在聊国家大事,只有老贤王一个人吧唧嘴吧唧得震天响,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知是谁将话题扯到了人才上,便有人向皇帝敬酒道:“说起来前两日进士放榜,我嘉朝又得了一批人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次的卷子朕阅了一遍,确实有几个书生颇有见地。”王座上的皇帝点了点头,神色似乎向着岳满这桌瞥了一下。

    桌子下的手瞬间就被抓紧了,岳满安抚性地拍了拍,才看见易可慌慌张张,不知该看哪里好,最终低下了头去。

    岳满倒是精神了一下,心想莫不是皇帝后悔了?看出了自家小可有才华打算重用了?免不了眼睛闪亮亮地,半仰着头望皇帝那个方向看,中年老男人的脸显得并不那么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来自贤王家世子的灼灼目光,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是:“有位学子说的好,天地分阴阳,阴者女也,阳者男也,总归该专司其职。”

    这话似是专门对着易可说的,岳满听着却晕乎乎地,皇帝这到底是支持易可考还是不支持他考啊?

    贤王却难得开口了:“陛下啊,最近民间流行一出戏本,叫《花木兰代父从军》,挺好看的,下会儿太后老姐姐生辰,不如请戏班子来给她唱这出来听,她不是听腻了那些情情爱爱了吗。”

    这话跟原本在聊的话题似是毫不相干,却有那么一点微妙的联系,戏本上女子都能代父从军,一样上阵杀敌呢。贤王这句话一出,倒是让整座大殿安静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终还是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是:“母后前两日还叨念着皇叔许久没进宫看她了呢。”

    “这不是最近忙着给儿子娶媳妇么,确实是有一段没去找老姐姐聊聊了。”贤王不紧不慢地说,下头人全是一副懒得听的模样,就连岳满也嘀咕着,娶个媳妇儿哪有那么忙,更何况自家小可都进门三个月了。

    皇帝也没想到贤王会搬出这么个蹩脚借口来,面上有些扭曲,像是想笑却笑不得,咳了一声,道是:“总归忙完了吧,过段日子母后生辰,还得劳烦皇叔您操累呢。”

    “都说长嫂如母,如今我也只剩下这个嫂嫂了,定会帮忙好好操办。”贤王语无伦次地道是。

    岳满那边忙着哄易可开心,接着这个话茬,道是:“你说父王他是去帮忙还是去添乱的啊,陛下也真肯让他做事。”

    “父王毕竟在礼部任职,这该是他的职责。”易可淡淡道,手中把弄着精致的小酒杯。

    那边的皇帝却忽然间想起什么来,唤道:“听闻今日我那个小堂弟,何之景来了?”

    平日里没什么人叫自己的名字,搞得岳满乍听“何之景”这三个字,满以为是在叫别人,还正往易可身边凑呢,不注意全部人的神色都集中到了他这里。

    还是易可情急之下给了岳满一肘子,这才教岳满茫茫然抬起头来,正对上皇帝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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