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红衫小丫头迈着还不太稳健的步伐向后退了两退,摇摇晃晃从靳清冽的双腿之间抽出了脑袋,一张稚嫩的小脸挂着略带窘意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姨姨,得罪了。”

    她最多三岁,也有可能不到,连路都还走不太稳,却已学着大人的口吻装模作样地说起了客套话,不用说就是个聪灵机敏的孩子。

    “清清!”红衫小丫头又朝黄衫小丫头跑了过去。

    “舞雩。”黄衫小丫头也唤了一声,也朝红衫小丫头笑了一笑,但她的笑容却很文静腼腆,举手投足与红衫小丫头的灵动跳脱大不相同。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又一同拉着小手欢天喜地扑进了老大夫的胸怀。即使她们尚且如此年幼,却是一个赛着一个我见犹怜,已能看出两人均是玲珑剔透的小小佳人,长大成人定然出落得各自惊艳。

    那红衫小丫头虽只是一名小小幼女,却许是因为着了红衫的缘故,浓重而艳丽的色彩更将她衬得唇红肌白眉目如画,姿貌出类拔萃灿如灵山天界的灼灼仙童。

    黄衫的小丫头粗粗看来虽不似红衫的小丫头那般浓烈抢眼,但胜在清新自然,自有一股如兰气息由内而外遍及周身,细细体味便能感到她的内秀乖巧毫不逊色。

    两个小丫头的从天而降竟好似直教这简朴无华的诊室顿时间蓬荜生辉,没想到这寻寻常常的小镇竟也能蕴育出这般佼佼不群满身灵气的孩子,实在是让人大感意外的同时不得不发出一声惊喜的喟叹。

    只是两个小丫头虽各有各的动人之处,两人的长相却一点也不相似,说是姐妹大概旁人都不会信。再说两人的名字听来也是无甚联系,或许只是邻里之间一同玩耍的伙伴。

    靳清冽此时方才明白了过来,红衫小丫头叫舞雩,她口中唤着的“清清”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和她年龄相仿但味道却全然不同的黄衫小丫头。

    靳清冽此时尚在扮演着阿琴的角色,清清此名当然不是叫她。说起来清清这个名字本也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不二称谓,她靳清冽叫得,别人自然也能叫得,这世上肯定还有许许多多叫清清的姑娘,这些姑娘同样冰清玉洁眉清目秀。她们的名字或取清静宁和之意,或为激浊扬清之想,又或许父母为孩子取名之时恰逢月朗风清万象更新。但能在一片从未踏足的地域巧逢和自己名字相同的姑娘实属不易,靳清冽仍然认为这不可不说是自己难得一遇的天缘凑合。

    而舞雩,伍妤,或是武瑜,那红衫的小姑娘是姓武名瑜还是就叫舞雩,却不知她的名字究竟是哪几字。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论语中的句子。

    靳清冽竟突地忆起了母亲曾强迫自己在幼时背诵过的论语,那时自己不懂孔夫子的言论奥义,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为之,但读到这个句子依旧觉得彼时情境应是甚为美妙,竟也稀里糊涂地将它牢牢记在了心里,现在想来她真该好好感激母亲在教导自己习武强身的同时也将读书识字的本领一并传授,她知道这世上的大多数姑娘都是不识字的。

    只是不知这红衫小丫头名中的舞雩是否便是论语中的舞雩,若是这小丫头当真一风雩为名,取不愿仕官之意,倒是颇有些意思,似是比清清之名又要高洁许多,能为自己孩子取出这样的名字,想来孩子的父母却也应是饱读诗书气节高尚之辈。

    靳清冽权且挡这红衫小丫头正如自己所想就叫舞雩,不知不觉间,已对这两个可爱的小丫头生出了满心的怜爱。

    “爷爷。”小清清粘在老大夫身旁,一只小手晃悠着老大夫垂在身侧的肥大袖角。

    “爷爷!”小舞雩已经蹭蹭爬上了老大夫的膝头,而后竟然身出小手去揪老大夫的花白胡须。

    老大夫慈爱地笑着看了看两个小丫头,竟然对她们的无端行径不加阻挠,看得出来他对这两个小丫头极为疼爱。可即使有这两个小丫头的各种作弄,老大夫还是沉着性子取出了一杆小称,开始速度麻利地称取各味药材的剂量。

    “爷爷,您听见没有,刚才外面可热闹啦!”小舞雩顺着老大夫的膝头使劲儿一蹬,竟然就这样爬上了老大夫的台案。

    她欢愉地享受着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快感,伸出小手用一根短短嫩嫩的粉指对着窗户:“爷爷,就在门口,就在那儿!”

    而后小舞雩又顿了顿,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似是需要时间组织一下心中想要一股脑全部说出来的话,随后便模仿着旁人干架的姿势将右手攥成的小拳头猛地一下砸在了自己左手的掌心里:“爷爷,听说住在街那头的叔叔将一个坏人打趴下了呢!”

    “是的呢,叔叔们真厉害!”小清清也在老大夫腿边兴奋地点头赞同。

    “哦,叔叔们是怎么打倒那个坏人的呢?”老大夫手中不停,虽没抬眼却也饶有兴致地详询经过。

    小舞雩一双灵动的眼睛闪出两点狡黠的光辉,突然俯下身子将小胳膊伸向了还在地上的小清清:“清清,上来!”

    小清清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十分听话地也把一只小手递了出去:“干嘛?”

    “上来再说!”小舞雩已努力够到了小清清的手。

    小清清似是还有些犹豫,立在老大夫腿旁一动不动。

    “上来!”小舞雩眯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清清,口气里明显开始带有威胁的成分。

    “噢……”小清清唯唯诺诺,见小舞雩目露凶光终于有所动摇,竟真慢吞吞地顺着桌脚也爬上了台案。

    两个小小的身影此时已是肩并肩傲立在了老大夫的台案上,着实有趣得紧。

    “爷爷,您看好了!”小舞雩郑重其事向老大夫抱了一拳,而后煞有介事地望了小清清一眼,“清清,我是叔叔,你是坏人!”

    “啊?”小清清后知后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被小舞雩当做了场景重现中的人肉靶子。

    老大夫再次抬起首来哈哈一笑,立在一旁的靳清冽却已被这两个小丫头的出格举动深深吸引,她正拭目以待。

    却见小舞雩马上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地描述起她先前在后院时,从由街上回来的隔壁婶婶那里听来的精彩对决,比比划划动作夸张,时不时地便拉过小清清佯装向她身上猛然出击,从那坏人起先怎样大言不惭步步挑衅一直讲到叔叔如何惩恶除奸送那坏人归西,一个连话都还说不太利落的小小姑娘竟也将那紧张的激战描述得惟妙惟肖,将彼时场景活灵活现展于听者眼前,使听者皆如身临其境,就是不知她这言语之中却有多少夸大其词虚张声势的成分罢了。

    说来也怪,那本是龌龊不堪的恶战由小舞雩口中道来,惊心动魄之余却变得一点都不恐怖血腥,她好似只是向旁人叙述了一个精彩绝伦趣味盎然的武斗故事而已。

    靳清冽瞧着这祖孙三人纵享天伦其乐融融,却不自禁有些羡慕又有些失落,刚刚才稍复神采的眼眸一时间竟又先出些许孤零零的落寞,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亦或外公外婆,小时候他还有母亲相依为命,但是现在她却唯有只身一人如一叶浮萍般独自漂泊。

    然而现在由外人看来,靳清冽却不是靳清冽,她是另一个人,她有另一个身份,那个人叫阿琴,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妇人。阿琴是有有夫之妇,虽然她的孩子重病丈夫残疾,但是她依然坚强乐观,对生活毫无倦怠与怨言。

    只有靳清冽自己知道,作为阿琴的自己,身份背景是假,丈夫孩子是假,阿琴的一切均是由人凭空杜撰。即使现在的她看似有孩子有丈夫,可那也不是一出由江陵一时兴起自导自演,随性发挥的荒唐的闹剧。丈夫不过是一个与她萍水相逢继而相约结游的同伴,并不真是她的丈夫,孩子也是她从道边拾获的另有亲生父母的大户子孙,并不真的就是她的孩子。

    对了,说起江陵,他行路不便自会慢些,可也又过了这许久时间,他却怎么还没赶来,靳清冽心中似又有一念紧张闪过。

    明知此间种种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但她似乎已开始接受这镜花水月带来的短暂温馨。为了享有这一瞬即逝却又美轮美奂的幸福之感,她竟也在不自觉间投入了全副身心对母亲这一角色进行真情演绎。

    靳清冽似乎已经习惯上并且喜欢上了作为母亲的身份,她甚至有点儿渴望那个半路被她拾来的小家伙从此一直跟着自己,她希望自己当真能做孩子的母亲,她希望小家伙当真就是自己的孩子。

    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或许偶尔可以稍有快意恩仇的日子。大多数时间不需要波澜壮阔不需要虚石破天惊,只是平淡绵远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细水长流间便是一世天长地久的人生。那是靳清冽身为女子对于一个完整家庭的希冀。

    “啊!妹妹!”小舞雩高高在上,指着靳清冽怀中的小家伙叫出了声。

    “是弟弟。”小清清却已喘了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台案上。

    “明明是妹妹!”小舞雩翘起了小嘴,似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耗不尽的能量。

    “一定是弟弟。”小清清扥了扥小舞雩的衣角,想要她也同自己一般坐下歇息。

    “你凭什么说是弟弟?!”小舞雩不依不挠,“我非说她是妹妹!”

    两个刚刚还在互相作乐的小丫头此时已是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而老大夫则丝毫不受二人的干扰,已将药材称量完毕,他慈祥地看了一眼孙女儿们,便由得她们自己争吵不休,却又起身走向靳清冽,将手中的一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汤水交给了年轻的母亲:“前些日子暑气难抵,我这里便常备着消暑之物,这水里有煮开的薄荷叶,先用来为孩子降温,你用棉布一次蘸取少许反复擦洗孩子的腋窝前额和大腿根,剩下内服的药剂待我去煎。”

    老大夫说罢便欲转身行入内室,却又在身形即将隐没的刹那回过了头,故意板起了脸一丝不苟地对着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两个,不许胡闹。”

    “是,爷爷。”小舞雩与小清清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各自咯咯笑了出来。

    靳清冽这才从自己恍惚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赶忙将怀中的小家伙置在了案上,匆匆解下了包裹小家伙的襁褓。

    耳闻坐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仍在争论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靳清冽却也不禁笑出了声。

    “姨姨——”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望向靳清冽,她们都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最终定论。

    “嗯,说起来,确实是弟弟呢。”靳清冽已开始手忙脚乱为孩子涂药。

    “哈哈,舞雩,我没说错吧!”小清清脸上有了骄傲的微笑,她胜利了,可即使是这骄傲的微笑也没有多么过火的显耀,她总是淡淡地恬静地笑着。

    “可恶!”小舞雩小脸通红撅起了嘴,带着怒意挥舞着小拳头,有些张牙舞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脾气倒也真是不小。她先是拧了一把小清清的胳膊肘,而后突然蹦下了台案跳到了地上,一个人跑到角落里生起了闷气。

    “舞雩,别不高兴嘛!”小清清见状也跟着爬下了台案,跑到小舞雩跟前想要赔礼道歉。

    靳清冽眼瞧两个小丫头从闺中密友变作了斗气冤家,知是孩童小打小闹,随便笑笑却也无暇理睬,继续埋头为那更为幼小的宝宝擦拭身体。有了清凉温和的薄荷汁水接触周身,小家伙备受煎熬的赤红脸颊果然似是有所好转。

    “砰砰。”又是两声叩门清响。

    靳清冽回过了头望向木门,却见两个小丫头没说两句便又已和好如初,此时两个小小身影已经蹦蹦跳跳朝木门奔去。

    “太好了,是娘娘!娘娘来看我啦!”小舞雩拍着手跑到门前,却因太过矮小而不够不到门上的木栓。

    在一旁的小清清也惦着脚想要帮忙,可手臂都要伸断,指尖也才将将能够碰到门栓的底端。两个小丫头因为身高实在有限,那高横的门栓实在是令她二人望尘莫及。

    “姨姨——”她们再一次不谋而合地望向靳清冽,两人的眼神之中都充满了无限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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