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这一日,祁昀前来龙瞻殿请安。自上回祁容突然病倒,一连多日不接见任何,使他已有许久未曾见对方一面了。

    不知道父皇究竟得了什么病,会如此严重。因从小就对方的关怀备至下长大,所以祁昀心里很是担忧,边想边加快脚步走进室内,不过见到面前之后,却又觉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会儿祁容已经醒来,靠榻上长发披了满肩。他静静凝向某处,神情看去并不是被病痛摧残后的憔悴,反而是淡淡之中,透出一些郁闷无聊。

    无聊。祁昀也不知脑袋里怎么就蹦出这么一个词。是因母后此刻不的关系吗?连他看到自己,都不像以往那样有精神。

    父子俩小聊了一阵儿,可祁容总有些心不焉,稍后对他道:“昀儿,帮朕把镜子拿过来。”

    祁昀不明白他要镜子做什么,但既然父皇发话,他自当遵从,很快将一面铜镜呈上。

    祁容拿起镜子,开始对着自己一张脸左晃右照,不时还伸手抚摸,模样聚精会神。祁昀却搞不懂他看什么。直至不久,祁容喉间发出一记轻哼,朝着镜中自己,颇为满意放心地一笑:“嗯……朕无论怎样看去,都是这样美尘绝世……”声音自信满满,就跟把谁比下去一样。

    祁昀浑身莫名打个寒栗,心想父皇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指他气色不错吧?

    祁容又接着一番自欣赏,可当瞄向肩上的灰白发丝,却有些厌弃地皱起眉。

    祁昀赶紧道:“父皇大病初愈,儿臣今日请安,觉得父皇气色好了许多。”

    岂料祁容表情一凝,反而焦虑起来,对镜自喃:“不行。朕,还要再虚弱一些。”

    啊?祁昀微张嘴,看到桌上那碗刚刚奉来的汤药,被他迅速倒进小玉盅里。

    而这一系列动作,祁容做得丝毫不费力,正想命侍婢进来收拾,但瞥见祁昀一脸惊惑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留了个“证”此。表情马上一肃:“父皇今日所言所行,昀儿需谨记,绝不可告知母后。”

    祁昀以为他是怕药苦不爱喝,又不想让母后知道,所以很听话地点点头。

    但随即心头一惊,只因对方话音方落,一道清越如珠的声音就从屏风后传来:“什么事,不准昀儿告诉?”

    是母后!因心虚,祁昀吓得有些傻,而刚刚还对他特别交待的父皇——

    “咳咳……勍,勍儿……”祁容已经俯首呛咳,且愈咳愈烈,好似病中挣扎,显得好不痛苦,“来了啊……”与之前相比,那模样神态可谓转换得十分自然。

    果然,奚勍一进来,见他咳得厉害,赶紧上前扶稳,并妥贴地抚了抚后背:“感觉好些没有?”

    刚才还能下床倒药的祁容,这会儿却像变成软骨动物,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将头轻轻搭她肩上。

    连话题都被成功带过。祁昀感觉今天从父皇身上,学到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等祁容不咳,奚勍忽然发现枕旁放着一面镜子,奇怪道:“用镜子做什么?”

    祁容眼波微晃,垂下长长的睫睫:“朕刚才一照,觉得自己……老了好多……”那语气哀凉,惹心痛。

    奚勍随之轻叹,覆上他的手柔声安抚:“没有,别乱想……太医说气虚血弱,这阵子还需多加调养。”尔后想起来,“御药房已经送药来了吧?”说着,视线就往桌上的碧纹瓷碗扫去。

    糟糕,父皇刚刚跟他讲话,还未来得及“毁尸灭迹”。现祁容没多大反应,祁昀反倒有些心跳发慌。

    果然,奚勍瞧见空空的瓷碗,以及小玉盅中的残药,黛眉蹙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没去看祁容,因为注意到儿子瞬间煞白的小脸,投去眼神询问。

    虽说母后平日对他疼爱有加,但祁昀也知道她众眼中,是如何的清冷威凛。此时被那被略微冰冽的目光一扫,浑身都有股承受不住的冷意。怎么办,说还是不说呢?奚勍的目视下,他不敢抬头去瞧祁容的表情,但多年父爱毕竟心中占有足够分量,犹犹豫豫下,开口:“是,是儿臣刚才喂父皇服药,结果不小心打翻了药碗,还请母后莫生儿臣的气……”

    说完这番话,祁昀看到他亲爱的父皇正靠母后肩上,暗朝自己投去一个大赞的眼神。

    奚勍却静静凝视儿子的表情,目光桌上地面环视一遍,雪芒隐逝,神色不变地冲祁容道:“刚才见咳得厉害,还是请太医过来诊断一下吧。”

    这回祁容身子微微一震,脸色倒真白了几分。每次李太医都会定期来为他诊断,但今日刚好不是他值班。奚勍坚持下,很快,陈太医就奉命前来觐见。

    “确定吗?”奚勍问。

    陈太医躬身,笑呵呵道:“请娘娘放心,下官敢以性命担保,皇上气脉畅通,不虚不躁,经过连日的休养,龙体已经无恙。”

    “嗯。”奚勍挥手命他退下,之后,室内陷入一股诡异的气氛中。

    祁容正低着头,嘴角似乎有些抽动。而奚勍笑意温柔地望过去,却莫名让发寒。至少,祁昀是这么觉得。

    “记得李太医上回不是说,身体虚亏,极需调养,最好连床都不要下吗?”她边说边凑近祁容耳边,字音忽如冰刺似的一吐,“依看,他可真是老糊涂了!”当然,若没有某命令,恐怕对方也不敢糊涂到连命都不要。亏她这些天日日守候,夜夜替他担忧。

    最后奚勍一瞥眼:“装?差一点就忘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知道,好不了。”

    祁昀感觉母后现,很像书院柯太傅严厉时的样子。而他敬爱的父皇,因为装病被揭穿,这会儿始终保持低头姿势,不吭一个字。

    今天他是为了父皇,以后,可不敢母后面前撒谎了。正想着,对方那极具杀伤力的眼神也朝自己投来,祁昀赶紧学起父皇,低头缄默。

    “勍儿……”见她生气,祁容老实一阵儿,就开始去拉扯她的衣袖,有点撒娇意味了,“朕,朕其实是……”

    “还想说什么?”奚勍不吃这套,板起脸,“怎么个样,心里清楚地很。连昀儿都要被带坏了。”当时一瞧儿子的脸色就瞅出端倪。那种脸不红心跳的本事,跟他父皇相比,可是差远了。再加方才进来听见的话,马上明白一二。

    “那碗药到底怎么回事?”

    “是朕倒的……”

    奚勍目光睨去,一副“瞧那点小心思”的表情:“现还是比较庆幸,这几年昀儿虽跟着,但他的品性,倒是没随了去。”

    祁容被说得眉角一抽,却无法反驳。

    奚勍想他身子既然无恙,便把儿子唤过来准备离开。祁容见状,急忙从床上下来,伸手从后搂住她的腰,单薄削瘦的身体紧紧贴过去。

    “勍儿,别生朕的气……”祁容心慌解释,“朕只是怕身体痊愈之后,就会……”因为直至现,他仍不敢相信她已经回到自己的身边。长久悲悔痛思下,到了如今,内心反而患得患失。

    奚勍微惊,待心神静下,脸色转而轻缓些许,当视线往地面一扫,叹口气:“先回床上去,这样子成何体统,万一受凉……”他竟光着脚就跑下床了。

    祁容可不管,生怕一松手她就跟风似的不见,把头埋进脖颈处,双手环得更紧:“不……朕不让走。”

    奚勍知道他担忧什么,表面不显,心里却泛起柔动,语气多了几分哄劝:“不是说过,今后,再也不离开这里……”

    “之前也说过很多次。”祁容驳道。

    这回轮到奚勍眉尖跳动,往后斜瞪:“还不是逼的?”

    听她语气厉起来,祁容马上抱紧她的身子晃了晃:“勍儿,别生朕的气了……”然后凑近颊旁,亲了口。

    “……”奚勍顿时又惊又赧,小声提醒,“昀儿这里,成什么样子……”

    祁容却不意,径自吸取她发丝间的幽香,笑得低迷柔情:“没事,他这就该去书院念书了……而且勍儿……”环腰间的手一紧,他附耳半哀半求道,“都已经这么久了,朕……”

    温热清雅的熏香气息耳畔萦绕,酥麻感官,奚勍一张清冷玉颜,竟徒然泛起红晕。身后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臂,宛若空谷兰花展叶一般,将她完全包裹怀中,无法挣脱。

    至于祁昀,早被他们遗忘旁边。他看着眼前别别扭扭的二,一会儿吵嘴,一会儿又脸红的,心里犹为不解。但没等想明,就被进来的宫领走了。

    祁昀不禁回过头,看到纱幔一层接一层垂落,父皇与母后的身影渐渐虚渺朦胧,而他们已从方才姿势转为相贴相拥,然后父皇轻轻抱起母后,往室内尽处走去……

    那一刻,风光绮旎,缱绻无限。

    吻过相思眉,吻过相思发,唇印肌缠,搅成一池春华。

    第二日祁昀再去向祁容请安,竟发现对方春风满面,笑意不绝,整个更是神采奕奕,好似会发光一般。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

    难不成,母后给父皇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祁昀心中纳罕。

    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转眼入进九月,祁容的身体已经康复,每日处理完朝政,就会直接前往倾鸾宫。大多时候,奚勍正陪着昀儿读书写字,不过等祁容一来,基本上就没儿子什么事了。

    这日,奚勍身旁宝座依然被祁容占有,祁昀只能可怜巴巴跑到一旁,吃盘中果果。而高坐位上的祁容,着一袭银白龙纹常服,长发以冠束,虽呈灰白,却丝毫不影响那绝美出尘之容,对于奚勍,眸底更盛满倾尽一生的温柔。

    不过今日与以往不同,因为当母后说了一件事后,祁昀发现原本呈现父皇脸上的笑意,顿时弥散无踪。到后来,几乎是气得有些煞白。

    “朕不同意。”祁容想都不想就拒绝。

    奚勍没料到如此,皱眉:“又怎么了?”

    提起那个,又想到将来,祁容就有些咬牙切齿,嘴里碎念:“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当然,这句话没让奚勍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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