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外头飘起了雨雪。

    雨水夹杂着雪珠砸在胡镇的青石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沈清秋坐在桌边,手中正握着血玉;袭罗在对面,撑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血玉,还是因为血玉……”沈清秋拿着将那块背负着无数人命的血玉,眉头紧锁。

    这件客栈的屋里没有烧炭火,显得尤其湿冷。但沈清秋此刻正出神,竟是没顾及到这点,兀自呢喃着:“真是不祥之物,得了血玉的人家都要倒霉。”

    袭罗转头看他,接着伸手夺过那玉,道:“即使如此,你将它丢了吧。”

    说罢,他作势要将那玉从窗口扔出去,沈清秋却紧张的拉住了他。

    “你果真是被它迷住了,要这玉却不要全家性命了?”袭罗见他这般反应,将玉收了回来,我在手中用指腹摩挲着。

    “并非如此……只是这玉牵连甚广,贸然将它扔了也不是办法。”

    袭罗岂会不知道各种利害,只是看着沈清秋为他伤神的样子有些心疼,情难自持地对那块东西生了厌恶之心。他略有些迟疑地开口:“罗简……他临走之前把那块玉给了我。”

    沈清秋眼神一亮,问:“他的玉在你手上?”

    “那是自然。”袭罗点了点头,从自己怀中拿出了另一块,将两块玉放在一起,“两块玉,都在这儿了。”

    这两块玉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色泽更深,不再是通体莹白,而是隐隐透着点淡红,看上去颇为古怪。

    “这玉的色泽变了……”沈清秋说到一半,才发现袭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袭罗,你这段时间拿着这东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袭罗微微颔首,道:“我先前没注意到,罗简把玉给我之后,我每日不离身的带着……”

    “这玉……怎么了?”沈清秋听袭罗说到关键之处,有些紧张。

    “这不是玉,玉是死物。而它……”袭罗把玉推到他面前,接着有些阴恻恻地说道,“它是活的。”

    “怎么说?”沈清秋不明袭罗所指,用手拨了那两块玉几下,也迟迟不见那玉来咬他一口。

    袭罗被他的举动逗得好笑,捂嘴笑了几声才说:“现在看起来像是死物,但内里却是活的。”

    “我本以为中原地界没有这等古怪的物什,自然没去多想。我苗人住在南疆湿热之地,多毒虫,也生了不少奇物——其中的一种便是子母石蛊。石蛊本作害人只用,在一人体内种下母蛊,再放出子蛊,子蛊嗅到母蛊气味便会纷纷噬咬寄主身体,直至咬穿皮肉与母蛊汇合为止。”

    “此举是利用蛊虫习性……但到了后来,多是把母蛊放在指定位置做定位之用,以便事后用子蛊寻物。这子母石蛊的子蛊尚未炼成之前,都是普通石块的样子。这血玉怕也是石蛊的一种,只是模样古怪,叫人一时没认出。”

    “你还记不记得它会吸血?”袭罗从袖子里拿出了匕首——这匕首本是沈清秋的东西,到了洛阳之后沈清秋用不到便被袭罗拿过来随身带着。

    那刀子在袭罗手中被翻来覆去的玩,刀刃一晃一晃刺得沈清秋眼睛难受。他当然知道袭罗要他做什么,看着那明晃晃的白刃,沈清秋无奈的伸出手。

    袭罗见沈清秋识趣,自是开心,操着刀子一刀划破了他的手掌。那一刀动作极快,割的也不深,沈清秋倒也不觉得有多疼。

    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玉上,那玉就像布帛一样,全数把血吸了进去,等到沈清秋伤口处的血自凝,那玉也吸饱了血,通体显出红色的纹路来。

    他们上次见到那红纹时以为是字,这次的红纹却比上次要大些,也看不出字的模样。沈清秋盯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异状。

    “这……”他正欲开口,却见到那红纹波动了一下。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那红纹却越动越明显,最后竟在玉里游走起来——玉中大约有十几条红纹,此刻都在莹白的玉石内游动,不多时便互相纠缠起来。

    “最后剩下的那只会破玉而出,成为子蛊,它长成之后,受到母蛊牵引,自会把带我们母蛊所在之处。”

    玉内红线纠结成团,袭罗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便关注着沈清秋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内战况的样子。

    制蛊的过程袭罗看得多,沈清秋却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玉做的小巧,实则是蛊鼎一般的东西,中原人没见过这种诡谲的东西,自然不得其中方法。袭罗初见那玉时也未留心,若不是后来罗简临走之前把他的那块交给了袭罗,他也不会发现这事。

    那玉中红纹纠结在一起,没过多久数量就变少了,剩下的那些粗如麻麻线,还在互相啃咬。

    袭罗解释道:“那是在玉中困得太久饿疯了,明日来看,子蛊必已炼成。”

    那子蛊炼成之后,四人又在胡镇停留了几日。

    通缉令初下之时沈清秋还担心此地呆不长久,谁料十几日来风平浪静,也不见有官兵来此。他心中已有了想法,四个人聚在此处终究不是办法,成乐也知道这个道理,当面对沈清秋说了。

    婉儿怀了孕不适宜舟车劳顿,只能留在胡镇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做打算,而沈清秋身怀血玉,留在胡镇怕会招来别的祸端。这般商量完之后,沈清秋便在正月下旬离开了胡镇,同行的还有袭罗以及一匹驽马。

    沈清秋与袭罗初见时也同骑过一匹马,那时他不过是为了与袭罗更加亲近些而想的法子罢了。那马虽不是宝马神驹,却也是值不少银子的好马。

    只是如今离开胡镇时,他身上穿的已不是锦衣华服,骑的马也换成了廉价短腿驽马。

    那血玉生出的蛊虫直指西北。从洛阳往西北近了是长安,再远便到了龙门,若是更远……那就出了玉门关,到了塞北。沈清秋便与沈成乐约定,待婉儿生产完,便带婉儿去塞北,沈清秋会在塞北最大的客栈等着他们。

    从血玉里钻出的蛊虫质地也如玉那般透着莹白,外表像极了小甲虫。蛊虫喜好鲜血的习惯没变,时不时就来咬沈清秋一口,它欺沈清秋是弱,对于袭罗却十分害怕。不过这也正常,袭罗对于那些蛊虫来说与王没有区别,平日袭罗呆的地方蛇虫鼠蚁都退的干干净净,若非有别的命令,那些东西是半步不敢靠近的。

    如此这般,两人一路向西,往长安那处去了。

    天气虽冷,沈清秋却急着赶路,心下着急倒也不管不顾,三月初就到了长安。

    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沈清秋到长安时天气还未转暖,有些倒春寒的意味。

    长安城近在眼前,远远的可以看见高筑的城墙,还有城门上挂着白布条,只是上面的内容却因为离的太远看不分明。

    袭罗坐在马上,沈清秋在前面牵马,袭罗面貌姣好,沈清秋却因为被通缉的缘故易了容,此时的容貌毫无亮点,这样看来这两人倒似落难的主子和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仆人。

    这几日,那匹驽马已驮不动他二人,沈清秋体谅袭罗便让他骑马,自己步行牵马。

    走到城门前不远处,可以看到那白布上的字,沈清秋走在前面,看清了挂在城门上的东西,忽然不动了。

    袭罗坐在马上,察觉到前面那人的异状,便往城门上方看去。

    阳光有些耀眼,城门上挂着一几具满是血污蓬头垢面的尸体,那些尸体的腰部被捆绳子在一起,有风吹过便在空中摇晃,时而遮住略有些刺眼的太阳。尸体身后还一块白布,上书“沈毅藏玉,心怀不轨,诛其九族,悬沈府恶贼于城门三月,以醒世人。”

    城门下来往行人不断,却对上面悬的尸体视而不见,想来也挂了有些时日了,只是因为天寒那尸体才没有**。

    沈清秋抓着缰绳的手收紧,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已经发白,掌心的皮也被磨破,渗出血渍来。他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城门上悬着的尸体,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袭罗伸手掰开了他过分紧抓着缰绳的手,用自己的覆了上去。

    沈清秋转头,只见到袭罗皱着眉朝他摇了摇头。他深吸了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那般,迈开了步子。直到走过城门,再也看不到那些被荡在空中的尸体。

    沈清秋这人虽多情,但对于家人却是极为看重的。五年前他为了沈清霄的事一改平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样子,替他四处奔波寻求解蛊之法,袭罗就知道他对家人好过对情人数倍。袭罗也知道,他有多重视家人,现在就有多痛苦。

    他心中已然猜到沈家人怕是凶多吉少,可亲眼见到他们死后还不得入土为安,反被悬在城门上遭人、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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