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他叹息着,怀抱着人的力道更大了些。

    沈清秋被人抱着,听着他怀念的语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趟苗疆之行。

    他一时间不知该惊该喜,袭罗没死他定然开心,可他也知道袭罗此时定恨他入骨。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只道:“那日我并非有意,只是见你那般模样心中害怕的很。”

    “当年我中了瘴毒,余毒未清,告诉你的名字也是作假,而后又矛盾种种也就未曾向你提起……”

    “闭嘴!”沈清秋正欲解释,却被袭罗厉声打断。他以为是袭罗恨透了他不愿听他解释,可袭罗却捂住他的嘴,让他压低了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道:“有人来了,就在船底。”

    沈清秋屏息凝神,果真察觉到了水面下的异动。

    水下的人已经爬上了货船,沈清秋数着他们的脚步——有四个人。

    沈清秋绷紧了身子从包裹里掏出了匕首。他此番出行为了掩人耳目不曾佩剑,只带了匕首防身。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到时你先走。”沈清秋压低了声音对袭罗交代着,“这船尚未开远,你一会儿便能游上岸。”

    “我不会水。”袭罗语气平静,放开了捂住沈清秋的手,“既然找到了你我怎会轻易离开?”

    沈清秋听了袭罗这番话心下疑惑,他又听见船外传来异动,只好把心里的话压下不谈,朗声道:“外面的兄弟可是冲着沈某而来?”

    那边先是静了一会儿,接着有悉悉嗦嗦的说话声,沈清秋站了起来,靠在船舫的门边继续说道:“几位为夺血玉不辞辛苦寻到此处,叫沈某好生佩服!”言罢,他侧身闪出了货舱,手持着匕首往船舫外的一人划去。

    那人闪避不及,胸口被划开,就这么落进了江中。

    受伤的那人想必是四人中的头领,剩下那三人略有迟疑,可还是与沈清秋缠斗起来。

    沈清秋这几年武学有所精进,而且使着匕首的近身战更是强项,要制住那三人并非难事。

    那三人使的是短剑,若论兵器长度沈清秋倒也讨不得便宜,胜就胜在他先前出其不意的一击,先将一人打下了水,让剩下的三人慌了手脚,这会儿一对三是绝无胜算的。

    而且,现在要的就是速战速决,若是让那三个人找到了节奏,他自己必败无疑!

    沈清秋看准了时机,击他们身上几处关节,将那三人全部制住之后,立刻碎了三人手骨,又断了他们几根肋骨,很快他们便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其中两人眼见自己被缚,立刻咬破了口中的毒囊,沈清秋见情况不妙,掰住了剩下一人的下巴,在他后背拍了一下,那来不及咬破的毒囊就被这人吐了出来。

    先前那两人已经服了毒,这会儿口中早就鲜血横溢,想来也是回天乏术了。沈清秋见到这场面有些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如果不是必要,他是不想杀人的,好在现在还有一人没死——

    “你从何得知血玉之事?说!”他将匕首抵上了那人的脖子,刀刃已经划破皮肉,在深一寸就可以割开那人的喉管。他会问这人便是看准了他怕死的本性,在那两人干脆的咬破毒囊时只有他还在犹豫。

    “是……是——呃啊!”那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江面激荡起水花——水中窜出一人,起手就用短剑刺穿他的喉咙。

    那人喉咙被刺穿,临死前口中呜咽着想说什么却都漏了气,全然听不分明。

    沈清秋背对着河中那人,惊讶于那人竟然未死,还在水下憋了许久后才反击。他一时躲避不及,肩上的衣料被剑身拉开一道口子,所幸伤口不深,只是浅浅地割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

    他急忙侧身,用未受伤的一边拿起匕首抵挡,那人显然是受了伤,使不出全力,竟被沈清秋一把短短的匕首格了回去。

    袭罗在舱内听着外面的打斗声不慌不忙地点了藏在袖子里的香,舱内醉酒的船工因为这香而睡得更加安稳。点完那一支安魂香,袭罗站起了身走出船舱。他身边绕着几只蓝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的样子显得十分诡谲。

    “袭罗……你怎么出来了!”

    沈清秋惊讶,那人却见袭罗身体单薄,不似习武之人,转而朝他攻去。

    袭罗立即就被那人制住双手,但丝毫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样子。

    沈清秋只见到袭罗的衣服鼓了鼓,似有什么东西在衣服内躁动,很快就有大批的蓝色蝴蝶从他的袖口领口飞了出来。

    那人很快发现不对,奈何已经被蝴蝶包围,他慌忙松开了袭罗驱赶着身边不停振翅的东西。

    他先前被沈清秋所伤,胸口的伤并未止血,刚才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和沈清秋打斗而已。在他身边扑腾的蝴蝶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越发躁动起来,都纷纷往他受伤的地方钻,有些甚至顺着被割开的皮肉钻进了肌理。蝴蝶振翅所落下的粉末落在他□□在外的皮肤上立刻将表皮融化,那人疼得打滚,很快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东西,只会呜呜地叫唤。

    沈清秋愣在一旁,偶尔有几只蝴蝶攀上他肩膀上的伤口都全数被袭罗赶了下去。隔了一会儿沈清秋才将眼前的场景消化完毕,急忙道:“袭罗你快住手!我还有话要问他!”

    袭罗无可奈何的看着沈清秋说:“这些东西虽说是我的本命蛊,但这些年在中原疏于照顾它们,这都饿疯了,根本不会听我的。我身上没有虫笛,治不住它们。”

    于是沈清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融化消失,那人的舌头融了发不出声音只听到喉头呜呜的叫声,很快他就连叫声也发不出。那人在船上蠕动着,终于从木舢舨上滚下了江。那群蓝色的蝴蝶则跟着他一起飞了下去,起先江面上还有水泡泛起,蝴蝶在江面上振翅偶尔有翅膀沾了水的黏在水面上,等到后来不再有气泡冒出来,振翅的蝴蝶也越来越少,最后,平静的江面上只飘浮着一群蝴蝶尸体。

    仅剩的蝴蝶在外面扑腾了两下,慢悠悠的往袭罗身边飞去,最终停在他肩膀上,消失不见。

    沈清秋这二十多年来虽说也杀过几个恶人却从未见到如此残忍的死法,他瞥了眼旁边的袭罗却见他神色如故,平静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就这样杀了他?”他还记得,当年在苗疆的时候,袭罗不是这样的人。

    “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袭罗道,“我不出手,你不也一样会杀了那人?”

    沈清秋语塞,教他武功的师父曾对他说过杀人要干净利索,一刀毙命,拖泥带水只会让自己更加难过。沈清秋同意这点,但这却对袭罗来说毫无意义,在他眼中不论什么样的死法都不能让他动摇。

    最终他也不再多言,查看了剩下三人的尸体,并无发现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之后把他们沉了江。

    掌舵的船家早就被那几人偷偷潜入之时打晕,沈清秋和袭罗清理了血迹和方才打斗时的痕迹才把船家叫醒,编了个荒唐的理由随意搪塞了,才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货舱。

    第二日货船在江都靠岸,那两人下了船,寻了间客栈住下。

    早些时日在货舱里人多耳杂,沈清秋也没问当年的事。如今到了江都,又在客栈住下了,他便开口问了袭罗那事。

    袭罗闭口不言,对当年那事半字不提。沈清秋以为他在为那事生气,连赔了好几次不是,可不料袭罗却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走,你将我推下万蛇窟这事……我也不恨……”

    “我在中原辗转数日找了你五年并不为恨。”袭罗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紧盯着沈清秋,“我找你是想问你,蛊苗覆灭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沈清秋听见袭罗道‘蛊苗覆灭’一时间极为震惊,道:“怎会如此……?”

    “自我见到你我便知道你是丝毫不知情的……那日我从万蛇窟底回到蛊苗,寨子几乎被火烧了个干净,苗寨一百三十多人竟然无一幸免。有些没被火烧焦的尸体都烂了,我算了算日子,碰巧是你离开的时候。”袭罗将那日的事情与沈清秋说了,语气平淡仿佛在读旁人的故事,“蛊苗覆灭,我便无处可去。庇护苗寨是我职责所在,我这几年便在找那始作俑者。我本以为那事定与你有关,后来辗转在中原寻你……也罢,都是我自己想错了……”

    “你是想要报仇?”

    “报仇?”袭罗想了想,随即道,“那便是吧,若是找到凶手,我定要他后悔终生!”

    沈清秋听了袭罗那话,也觉得他说得极狠,心道袭罗并非对蛊苗无情,定是恨极屠寨之人,当下便说:“此事我也会派人去调查,你且安心!”

    袭罗听了之后不答,他为自己倒了杯水,刚准备去喝,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捏住了沈清秋的下巴,歪了歪头:“你这是因为愧疚而可怜我,还是忘不了五年前袭罗的好,依然喜欢我?”

    “可惜五年前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才在你面前处处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吓到了你。你在蛊苗时我几乎时时刻刻陪着你,也不炼蛊,才让你觉得蛊苗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出入的寻常寨子……而我,也是可以随便扔在一旁的,嗯?”

    袭罗这番话说得轻快,却听不出其中喜怒。其实他说的一点不错,当年他在沈清秋面前表现出的样子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这样的人固然能够博人好感,但却是事后容易被忘在一边。当初沈清秋之所以敢提离开的事情,就是认准了袭罗的好商量和没脾气,甚至还起过亵玩的心思……

    “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让你瞧见了我副样子,把你吓得连夜逃走了……呵……”

    袭罗非人,乃是蛊鼎形态的蛊,只是外表与常人无异。他的寿命很短只有五年,然而蛊鼎不坏,内里的蛊虫五年一轮回,永不灭亡。外人只当袭罗不老不死,却不知其中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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