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姨娘看见龚如泉受苦,心疼的不得了,上前就去拉扯婆子的手,将龚如泉护到身边,看他面色尴尬,双腿间不住扭动,龚姨娘变了表情,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些狗奴才还敢对你动手?谁打的你?”

    说着就想帮龚如泉看看,龚如泉这把年纪了,哪里就能叫龚氏碰到,不耐烦的推开了龚氏,说道:“哎呀,还能是谁,不就是言昭宁吗?你的好外孙女。”

    龚氏脸色又是一变,这才看见廊下站着的柳氏她们,她扫了一眼略微有点愧疚的言昭宁,来到柳氏面前,给柳氏行礼:“老夫人,这泉儿又怎么惹着您了,您这三天两头就寻我们姐弟的晦气,这是做什么呀!泉儿可是国公亲自许可在府里行走的,老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当可直接与国公说去,何必私下里这样折腾呢?”

    龚氏对柳氏说的这些话,就有点不客气了,柳氏睨视着她,冷道:“曾几何时,我在府里居然连折腾的权利都没有了?”

    见柳氏表情冷硬,龚氏到底没敢太过放肆,折中一笑:“不是,我就觉得老夫人要是看我或者泉哥儿不顺眼,直接跟国公说了便是,何必做这种手脚,劳师动众呢。只要国公说一句,我姓龚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言,收拾包袱就走。”

    柳氏见她三句话不离国公,用谢国章来压她,正要发怒,却被言昭华截断了话头,对龚氏说道:“龚姨娘,你张口闭口就是国公,怎的这府中只有国公的话你要听,国公夫人的话就不用听了,是吗?敢问你是什么人?一个玩意儿样的物件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信不信,国公夫人若是现在把你打出去,国公回来,照样不能说什么?”

    言昭华从回廊的台阶缓缓走下,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龚姨娘竟不知,这个从前总是笑眯眯的柔弱小姑娘,如今居然已经生根蹿高,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了。

    只恨谢岚死的早,要不然哪里还有你这丫头说话得意的份!龚氏暗自咬牙,目光却是瞥了一眼柳氏,她当然不会忘记,谢岚的死,和柳氏脱不开干系!她一直就在等机会,总要让柳氏付出代价才行。而国公谢国章就是她手里的筹码,只要控制住了谢国章,柳氏就有的气受!

    “哼,言大小姐好大的本事,居然能到谢家来当家做主来了。”这是讽刺言昭华插手谢家的事情。

    言昭华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怕她,勾唇笑道:“说句公道话而已,龚姨娘别把自己心里的愿望加到别人身上,就好像别人也和你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挤掉主母,当家做主似的。”

    “你……”

    龚姨娘被言昭华的话说的哑口无言,言昭华不等她反驳,接着说道:“我说的公道话,不管去什么地方,不管谁来听,都是一个道理,国公就算允了你弟弟在府里行走,可是允他喝的醉醺醺,在府里行走吗?我记得谢家的家规里就有一条,若无宴席,禁止白日饮酒,这规矩定了自然就是要遵守的,哪里能因为他是龚姨娘的弟弟就罔顾这规矩呢?更别说,他还要再加上一条,白日饮酒,醉酒闯入女眷所在花园,意图惊吓女眷。这两桩罪名,就是国公回来,也得要给个明确的处置方法出来吧,总不能府里的规矩为了龚姨娘姐弟破了,这今后要府里其他人如何遵守啊?外祖母,您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对!谢家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龚氏你也是国公府的老人儿了,就连一个外姓的姑娘都知道的事情,你怎的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怎的又没有告知你那弟弟?国公允他在府内行走已经是对你的厚爱,可你却恃宠而骄,惯得弟弟没有分寸,三番两次坏了规矩,我若不惩治,今后还如何管家?”

    柳氏自然是站在言昭华那一边说话的,就算龚如泉没犯错,她都不会放过他,何况经由言昭华提醒,她才发现龚如泉确实有问题。

    “来人呐,给我绑起来,重打三十大板。”

    柳氏一点不含糊,对桂嬷嬷这般下命令道,桂嬷嬷自然遵命,喊了人来,就要去绑龚如泉,龚氏见状,哪里能放手,把龚如泉护在身后,大声叫道:“谁敢!只要有我在一日,谁都别想动他!红参,红参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国公,请国公过来,有人要在这里杀人害命了,她是要了我的命啊!去告诉国公,我就要给打死在这里了!”

    这回龚氏学聪明了,让红参在擎苍院外面等着,她这一招呼,红参可不就能刺溜跑去跟谢国章告状了嘛。

    柳氏本来就不怕谢国章,只是懒得和他计较,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容忍龚氏在她头上撒泼,一个眼神,桂嬷嬷就喊来了四五个高壮的婆子,一人押住了龚氏不让她插手,另外四个,将龚如泉手脚抬起,绑到了刑台之上,两人按住他的背和脚,两人一人一根棍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上下轮流打了起来,一时间,龚氏的尖叫声,龚如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传遍了整个擎苍院。

    言昭华看了一眼柳氏,总觉得今日处置起龚如泉来,柳氏特别干脆,以前多少都会给龚姨娘一点点面子,就是要打,也会先把道理说明白了再打,可是今天……从龚如泉喝醉酒去湖心亭闹事开始,言昭华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开展着。

    谢国章听红参说柳氏要打龚氏,放下美婢刚端来的美酒就赶了过来。

    垂花门前怒吼一声,擎苍院里的人就听到了,知道国公来了,桂嬷嬷来到柳氏身边,对柳氏请示两句:“老夫人,还继续打吗?国公来了。”

    柳氏面不改色,心不跳,冷声说道:“继续打!不许停!”

    有了柳氏的命令,桂嬷嬷还犹豫什么,一个手令下去,打人的婆子看见了,打的更加大力了。

    龚氏也听见谢国章的声音,脚下一个用力,就挣脱开了押住她的婆子,往龚如泉被打的地方冲过去,自己跑到那婆子的棍子底下,硬生生的替龚如泉挨了一棍,顿时哀嚎出声。

    谢国章一进门就看见龚氏挨了一棍子,顿时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行刑的婆子身旁,一抬脚,就把那个打龚姨娘的婆子给踹翻在地上,另一个婆子还想继续打龚如泉,被谢国章一个眼神给吓退了,扶起了龚姨娘,谢国章一点没客气,走到柳氏面前,对着柳氏就抬手打了一巴掌。

    言昭华和顾氏吓坏了,赶忙站到中间去,顾氏扶着柳氏不敢说话,言昭华却是敢说的:“外祖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居然这样对外祖母,你就不怕天下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宠妾灭妻吗?”

    谢国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柳氏,只见柳氏一手捂着脸颊,一双眼睛冰冷冷的剜着自己,谢国章也有些慌了,心虚的看着柳氏,放下手,干咳一声,又瞪了一眼言昭华,厉声说道:“我跟你说几回?你是什么身份,为何总是想着插手我谢家的事?今日之事,不用多说,肯定又是你这个丫头挑拨是非吧,给我回去,今后别来谢家了,这里不欢迎你!”

    言昭华冷哼,丝毫不惧:“外祖说的话真是是非不分,你如何就断定今日是我挑拨是非?你宠爱龚姨娘,也不能颠倒是非啊。明明就是她弟弟做错了事情,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外祖母动手,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世家里的规矩,我竟不知,在外祖心中,居然是妾侍大过主母吗?”

    “胡说八道什么!不知所谓!”

    谢国章被言昭华的话说的耳朵根子发热,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不敢去看柳氏此刻的眼神,只能色厉内荏,粗声对龚姨娘问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因为你!过来给主母跪下。”

    龚氏也是一愣,言昭华和顾氏对视一眼,两人都对谢国章感到无语了,龚氏倒是没说什么,谢国章让她过来跪下,她也就挣扎着爬过来,跪到了谢国章的脚下,对柳氏磕头,软声说道:“主母恕罪,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给您跪下,求您原谅。”

    龚氏知道,越是顺从,越是能激起谢国章的爱护,因此不管谢国章怎么样,她都会顺着他的要求去做。

    谢国章看着龚氏,果然在她磕完了头,就把她扶起来,侧着身子对柳氏说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成天府里被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都散了吧。”

    说完就想大事化小,让人把龚氏和龚如泉带走,柳氏的声音,冷静传来:“我看今天谁敢把人带走!”

    谢国章回头,就看见柳氏面无表情从回廊的石阶上走下,目不斜视盯着自己,谢国章赶忙避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龚氏之后,才回头去面对柳氏,说道:“你还想如何?这府里,我还说不上话了?”

    柳氏心平气和,丝毫没有被谢国章那一巴掌乱了章法:“国公还真就说不上话,这些无论怎么样,都是后宅之事,后宅里的事情,都是女人家的事情,国公要管,没道理。除非国公现在就把我这个国公夫人给休了,否则的话,今日龚氏和她那个弟弟,我是处置定了。怎么样,国公,要不要写休书啊?”

    柳氏居然主动提出要休书……这些不禁是谢国章,就连言昭华和顾氏都惊呆了,言昭华想上前说话,却被顾氏拦住了,对言昭华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去。

    谢国章自然没想到柳氏敢这么说,一贯的逼迫口吻,就好像他只要不同意,那他就是孬种,可事实上,他确实不敢同意,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就非要与我作对不成?”

    若是他敢休,早在几十年前就休了,可就是因为他不敢,所以才到今日。在他看来,柳氏这辈子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他过,一向高高在上,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向不喜欢给他面子。

    “我不是要与国公作对,只是在行使自己国公夫人的权利,龚氏身为姨娘,本就享受了不该一个姨娘享受的一切,若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国公那便罢了,不过是些打发人的玩意儿,谁还会跟个玩意儿去计较什么呢?只是今日她胞弟在府中饮酒滋事,闯入园中与姑娘们发生争执,这种恶行,难道我还要看在一个玩意儿的面子上,包庇他吗?国公既然来了,那咱们就把事情说开了,龚如泉今日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龚氏督管不利,也要受罚,国公若是愿意,就留下看他们被罚,国公若是不愿,就离开擎苍院,到前院等着去,我处置完了人,自会派人去跟国公禀告的。”

    柳氏逻辑分明,对谢国章说出这番话来,谢国章气得耳朵都涨红了,指着柳氏说道:“你休想!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动秀儿!”

    秀儿是龚姨娘的闺名,柳氏一声冷笑:“既然国公说什么都要保她,那好吧,我便给国公一个面子,龚姨娘你带走,龚如泉留下,三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柳氏看向了龚姨娘,眼神犀利,果然龚姨娘当场就叫道:“不行,打我可以,不能打泉哥儿。国公,秀儿没求过您几回,可是泉哥儿不能打,她是妾身唯一的弟弟,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让妾身今后还拿什么脸面去见泉下老父老母,国公,你就可怜可怜妾身吧。”

    谢国章左右为难,看了一眼龚如泉,又看了看跪地不起的龚姨娘,对柳氏说道:“你这叫给我面子吗?要放就都放了!我既然说了要保他们,那就断不能对他们食言!你若是存心与我作对,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柳氏勾唇冷哼:“我已经自请休弃了,国公以为我是随口说说的吗?来人啊!拿纸笔过来!”

    一声令下,桂嬷嬷就真的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柳氏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了谢国章面前,托盘上有一张空白的宣纸,就等着谢国章下笔落款,谢国章看着咄咄逼人的柳氏,龚氏瞧到这里,也不禁伸手抱住了国公的胳膊,假惺惺的说道:“国公三思啊!国公夫人虽说从未将国公放在眼里,可是她到底与国公结发多年,今日之事,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领罚,就只求国公和夫人,放过泉哥儿,国公夫人也不必再用这样的激将法来威胁国公了,我认罪就是了。”

    她这劝法,谁还听不出来其心不正啊,她是巴不得现在就把谢国章激的给柳氏写下休书呢。

    幸好谢国章还不算太糊涂,听了龚氏的话之后,一抬手就把桂嬷嬷手里的托盘给掀翻在了地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当真要为了这些小事逼我至此吗?”谢国章对柳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柳氏态度坚定:“这些对国公而言是小事,但对我而言却是大事,我嫁入国公府已有三十年,替你操持家务,养儿养女,自问对谢家无所愧疚,国公今日为了一个妾侍,便要与我决裂,到底是国公你逼我,还是我逼你?我不过是给你心爱的女人腾出位置,这是逼你吗?今日话说到这个地步,国公若是再不下决心,今后只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谢国章哪里会不知道休妻的严重性,所以他才不会轻易去做,甚至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动过休妻的念头,柳氏再强势,再可恶,可她撑起了国公府内外事宜,这些功绩,谢国章不是不知道,他宠爱龚氏,一开始只是想给柳氏点颜色看看,让她看看其他女人是怎么温柔似水的,没想到一宠就是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换了不少,可他唯独放不下龚氏。

    若是柳氏的态度能稍微软和一些,谢国章可能还不会这样反叛她,可柳氏事事拿规矩说事儿,哪怕他是国公,有些时候,都不给他脸面,这让谢国章对她很是反感。

    顾氏哭着跑到柳氏和谢国章之间,跪下哀求:“父亲,母亲,此事万万不可啊。世子如今还在淮海御敌,府中可不能出这样的大事啊。”淮海出现海贼,谢渊奉命与骠骑将军一同前往镇压,顾氏当然害怕在谢渊不在府里的时候,闹出不可开交的大事来。

    谢国章看了一眼顾氏,又将目光落到了不为所动的柳氏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别说什么机会不机会,这句话我同样告诉你,你用这种方法威胁我,没有用,我才是定国公府的国公,这个家里,我说了算!我让谁做国公夫人,就是谁做,我让谁做世子,就是谁做,旁人谁敢有异议?”

    柳氏呼出一口气,亲自弯下身子,将地上的纸笔捡了起来,用裙摆将笔尖上的灰尘擦掉,然后重新蘸墨,递到了谢国章的手里,谢国章心中气得简直想要爆炸,他从柳氏的眼中看出了嘲讽,看出了对他的轻视,是了,柳氏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他过,从年轻的时候就是,她自诩出身高贵,觉得这个丈夫百无一用,从来都是傲慢冷淡的。

    接过柳氏手里的笔,捡起了地上的宣纸,对一旁小厮招了招手,那小厮便跑过来,背对谢国章,弯下了腰,谢国章将纸放在小厮背上,提笔写下了几行字,龚氏跪在地上,心头扑通扑通的跳,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盼了一辈子的事情,居然毫无示警的就发生了。

    她多希望谢国章能休了国公夫人,多希望自己顶替柳氏的位置,多希望能够把柳氏踩在脚底下,多希望从柳氏身上讨回她这些年低人一等时受的委屈。

    老天可真是帮忙,她没想到,柳氏躲过了自己那么多回的算计,最后却毁在她自己手上了,龚氏心如擂鼓,有一种美梦就要成真的兴奋,竭力压住了想要跳起来欢呼的冲动。

    原以为这个愿望实现已经是老天开眼,可是谢国章写好了休书以后,又说了一句话,直接把龚氏送到了天堂。

    “从今往后,柳氏再不是定国公府主母,龚姨娘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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