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经过这般发泄出来,身子里面的郁气竟是去了大半。身子骨虽然还是那般孱弱,但好在能勉强近些汤水,日后也能好生将养了。

    这几日里黛玉的奶嬷嬷领着黛玉来给贾敏请了几次安。贾敏虽没有再打骂走,但是到底不想见面,便隔着一扇门受了礼。

    这日黛玉又照着惯例来给贾敏请安,满心期盼的往里面递了话,不多时便见到自家母亲身边伺候的老嫫嫫摇着头走了出来。

    老嫫嫫摇着头,满脸为难道,“夫人说让大姑娘回去好生念书吧,她这几日身子不好,恐过了病气了。”声音再没有往日的那般慈爱。

    自古幼子幼女,哪个不想得到父母之爱,只可惜贾敏对黛玉的这份母女之爱里参杂了对幼子的自责,这份心结只怕一时难解。

    贾琏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瘦小的身子在听到里面的拒见之语后便低下了小脑袋,显得极为低落。随后又听到她细若蚊丝的声音道:“那嫫嫫你替我告诉母亲,今儿个我学会作诗了,贾先生还夸赞我了。”

    那老嫫嫫脸色有些动容,又往里面瞧了瞧,最终点了点头,然后回屋关上了门。

    奶妈子牵着黛玉的小手,慢慢的往黛玉的院子方向走去。

    那一老一幼的身影,显得极其的落寞。

    “玉儿是个极聪慧的孩子。”

    林如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贾琏回过头,便见到林如海依旧是一身灰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愧疚之意。只听他道:“自从有了幼子,我和夫人便对她疏忽了,这孩子倒是从未怨言,后来你高中的消息传来,夫人常常念着日后幼子要像你这般智慧,才高。她便也记下了。五岁的时候便央求我给他寻了个夫子,很是刻苦。”

    说完又叹了口气,“哎……可惜哥儿走了,夫人心里有愧,连玉儿都不敢见了。”

    贾琏抿着唇,“姑母此乃心结。”

    林如海望着黛玉离开的方向,半响方才声音低沉道:“她现在这般心情,已是十分难得,我不敢再劝她,只能暂时委屈玉儿了。”

    对于林黛玉小姑娘的印象,贾琏最初的印象是一个琉璃一般晶莹脆弱的小娃娃。如今才隔了三年了,圆润润的小脸已出落成微尖的下巴,瘦削的面颊。年纪虽不大,却难得的通情理。她是这个世间第一个叫自己哥哥的人,甚至比迎春还早,在情感上,也是想回护的。如今见姑父古母这般委屈了这孩子,心里不免有些沉。幼子虽怜,幼女无辜!

    这两日贾敏依然拒绝见黛玉,但是黛玉每日里坚持继续给贾敏请安,隔着一扇门,母女之间便入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围墙一般。

    贾琏不时的也会劝慰贾敏,不过这几日京都不断传来的消息,让他亦是有些措手不及。

    林府的厢房中,贾琏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突然,天际一抹乌云遮月,再无光明。

    门敲了三声。“主子。”

    是朱奎的声音。

    贾琏未回头。“进来。”

    朱奎面色有些沉重,快步走至贾琏身后,将手中的信件呈上。“那边说王子腾路上遭遇柔然人突袭,受了伤。柔然那边传话指明让忠顺王和谈。”

    贾琏暗眸一闪,眉头紧蹙,转身接过信纸。

    待静静看完信上的内容,忍不住将纸张揉的粉碎,面色暗沉,“那王子腾怎会如此无用,皇上难不成真信了?”

    “皇上亲自去了王府探望,确实伤的不轻。”

    “哼。”贾琏轻哼,眼眸微眯,“若是没猜错,他也得了柔然那边的消息了。”

    若是没猜错,他此举怕是得了柔然部落的某一支夺位势力安排了。

    朱奎难得的有些着急,平凡宽厚的脸上也多了几条线条,“那公子打算如何?”

    “我——”话未出口,便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接着一阵脚步声过去,便又恢复了平静。

    贾琏快步走至门前打开门,只见院外果然比平日里亮通许多。贾琏伸手抓住一个守夜的小厮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回道:“刚刚大姑娘那边说是不好,老爷让人去请了大夫了。现在药都喂不下去了。”

    “这是何故,早上不是好好的吗?”

    小厮见贾琏脸色微变,心里有些害怕,忙回道:“听,听说是生来便带了疾。大夫都说不好治。”

    想到早上那个落寞的小身影,贾琏心里沉了沉。上天对自己不公,偏偏也对一个孩子也这般不公。果真可恶至极!

    想到这里,贾琏进屋拿了外袍披上,便往院门走去。

    边走边吩咐:“去起了院门。”

    小厮木讷,“可是这般晚了……”

    贾琏温眸变寒,小厮吓得忙应声:“额,小的这边去,爷您稍等。”

    贾琏来到黛玉的屋子时,里面乱糟糟的。穿着花褂子的奶妈子坐在地上,旁边喊着的灰衣嫫嫫是贾敏的贴身嫫嫫。

    那老嫫嫫嘴里念叨着什么,杂杂的,听不真切。

    林如海正和大夫说着话,只见那大夫摇了摇头,林如海便红了眼,脸色如灰。

    “姑父。”

    “琏儿,你来了。”林如海擦了擦眼角。“这般晚了,怎么不歇息。”

    “听说妹妹病了,我来看看。”

    林如海摇了摇头,向内间指去。隔着一道纱帐,隐约可见里间的榻上躺着的娇小人儿。

    “都是生来带着疾。有告人给她开了药,她每日服着倒也见好。没想到近日奶娘没察,她自己偷偷多用了些,反倒是引发了旧疾了。”

    “什么药?”

    贾琏颇识医理。按理说给这般小的孩子开的药的药性很是温和,便是多吃了,也不该有如此反应的。

    “是人参养荣丸。当年她出生的时候,气血不足,请了很多名医开药都不管用,后来来了一个道人,看起来很是高深,说了这个方子后就离开了。后来请了大夫来确认,都说这方子开的急妙。没想到吃了颗后,倒是真的管用了。”

    “让侄儿看看这药。”

    林如海微惊,“看这作甚?”

    贾琏道:“侄儿亦通医理。”

    虽不信贾琏的医理比大夫更加高明,不过林如海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这位侄儿曾经让所有人都惊喜过。

    得了林如海的吩咐,林耿亲自去了药房拿黛玉的方子,还有黛玉平日里吃的人生养荣丸。

    贾琏转身见内间躺着的林黛玉,心里生了疑虑,便是不足之症,顶多也是较常人羸弱些,怎么会多吃了点补药便这般厉害。

    “琏爷,这边是姑娘平日里吃的药和方子,您看看。”

    林耿将手中装着药和方子的木盒子呈到贾琏面前。之间里面的药丸黑漆漆的,花生米粒般大小,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野莲。”贾琏心里已然明了。

    林如海惊道:“野莲?那是何物?”

    “这种药并不常见,因为其形其色其味平日与甘荷相似,所以常被误作补药。

    “这药方中确实有甘荷一味,不过用量极少。”

    贾琏摇摇头,“这野莲乃是性凉之物,若是体热之人用了,自是大好。但是表妹的身子乃是不足,天性忌凉。若是用了此物,那便是大忌。这药方中用量极少,所以平日里也不会察觉,但是到了日后,只怕难以成年。”说到后面,贾琏的面色已然泛着青色。

    到底是何人对一个这般年幼的孩子下毒手,果真是其心可诛。

    “什么?!”林如海大惊,他一直认为是因为孩子是因为天生不足,所以才会调理不好,他虽有心爱护,但是亦是难以抱希望长久。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到底是谁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是朝廷中的政敌?但是自己已经退出来了,再不管那些事情,他们犯不着对自己的女儿下手。难道是江南中的某股势力?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看着黛玉痛苦的模样,林如海心痛如刀绞。这是自己的长女,承载了自己最初的希望,如今又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以敏儿的身子,也许这孩子便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难道也要这样离开自己吗?

    “琏儿,你可有办法?”林如海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毕竟贾琏能够找出病源,说明他的医术比一般的大夫高明许多。

    贾琏摇了摇头,浇灭了林如海的希望。

    虽不忍心,但是贾琏亦是不敢十分把握,当年和师傅学艺之际,自己主要所学乃是兵法谋略,医术上也只是平日里闲暇的时候看了看,到底没有精通。像林黛玉这般的身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害,想要完全把握,贾琏亦是不敢。这是第一次,贾琏深深感受到了无力感,若是自己的鬼才师弟南平子在,必定有万全把握了。可惜根本便不是一个世界。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姑父,兴许有一丝希望,只不过侄儿亦是没有把握。”

    林如海闻言,脸上现出一丝惊喜,“什么办法?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又如何能放弃?为人父者,不能护卫幼子幼女,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贾琏点点头,眼睑垂了下来,遮住了黑眸中的点点担忧。他不想看到林家出事,不想他们难逃命运的折磨,已经失了幼子的他们,若是再失去这唯一的女儿,兴许,便真的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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