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娘的一番话,说得张大家的连连点头,连说还是安宁娘想得周到,想得透彻,自己真实白白痴长了几岁,还没她想得明白。至此,对谷雨也抛开了当初的成见,怜她年幼命运坎坷,惜她本分勤快嘴甜,待她同安宁娘无二样。

    因为早上边授学边做,肉夹馍烙的不多,一个晌午的工夫便都售完,安宁娘便带着谷雨回家,又将凉皮的作法细细教授与她。下午她又带着谷雨去了家里在元宝街上的常驻摊点。谷雨的表现一直可圈可点,张大家的不住的夸安宁娘好心有好报,做好事还得了一个好帮手。

    因谷雨毕竟身子受了亏,安宁娘不愿她累到,今日的吃食做得都不多,早早卖完便归家。

    安宁娘让谷雨自己在家熬药,她还要出门,今日是给钱氏酱铺送香辣酱的日子,除了惯例的香辣肉酱,安宁娘又研发了新产品——香菇猪肉香辣酱,新酱安宁娘也没拿乔,就跟从前一样,一百八十文一罐,十罐香酱赚回来一两四钱银子,并十五个带着“前记”标志的空陶罐。

    安宁娘小心拎着装满罐子的竹篮往回走,也没在街上多耽搁,这弄坏了一个陶罐子比她一罐香辣酱的价格都贵哩。买了些肉和青菜,她就去吴师傅处将安雪接回来。

    吴嬷嬷笑眯眯地将安宁娘母女俩送出门,不停口地夸安宁娘前日子送来的香辣酱香辣醇厚。安宁娘便说过几日再给吴嬷嬷送来一罐,吴嬷嬷连忙摆手推辞,说她家小姐已经在钱记买了一罐回来,价格不便宜哩,可不能再让安宁娘破费。安宁娘笑着说都是她随便摆弄出来的吃食,没外面买那么精贵。

    吴嬷嬷说这些话本意也不是想占安宁娘的便宜,再有她自认小姐家虽然败落了。却还没到随意占他人便宜的地步,这点气度她还是有的。便说让安宁娘过几日再送来一罐香辣酱,她按照市价给她银钱。不能让她白做。

    相处了这些日子,安宁娘也大致摸懂了吴师傅一家人的性情秉性。因此没再说白送这类的客套话,只说自己最近又做了一种新口味的香菇猪肉香辣酱,下次带来一罐给吴师傅尝尝。大不了到时给吴师傅的香辣酱多些分量,也能显出人情。

    吴嬷嬷听着果然高兴。跟吴嬷嬷挥手告别,母女俩手牵着手开开心心地往家回。

    晚餐后,安宁娘切了水果从厨房里端出来,谷雨坐在窗前借着斜阳的余晖。认真地给安雪缝补裙角。安雪的裙角今日在跟同学玩闹时刮了一个小口子,因为口子破的小,这一路上安宁娘这个粗心的娘亲都没发现,还是心细的谷雨给安雪换衣服时看到了。

    安宁娘不由得产生了这个家终于有了一位女人的赶脚。(这句话有哪里感觉很别扭捏!)要知道从前这样的小口子都得麻烦邻居们帮忙呢。

    谷雨将口子缝补的很细致,针脚细密,如果不仔细看,都无法发觉,安雪这个半吊子的砖家都称好。

    安雪搂着谷雨的胳膊摇着问:“谷雨姐姐。你也学过刺绣么?”安雪现在刚刚拿针,还到不了绣花绣草,就是普通的缝补手法还没有谷雨手熟艺精。当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缝一条直线都歪歪扭扭惨不忍睹,拿针不往布上瞄专往自己手指头上扎的安宁娘相比。安雪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谷雨家里穷,兄弟姊妹一帮,每日只求能吃饱饭就幸福了,哪里还敢奢求花钱专门去学习刺绣。不过是跟我娘学了些针线上最基本的缝补,因为经常要给家里人缝缝补补,混个手熟而已。我也就是能做补补口子这样的活,像小姐描出的那些花样子,十个谷雨加一起也绣不出来啊。”

    安雪听谷雨这么一说,立刻得意洋洋地显摆:“谷雨姐姐,等雪儿学会了,第四个给你绣个漂亮的香包。”

    谷雨故作好奇的问:“为什么谷雨姐姐排在第四位呀,我都伤心了。”

    安雪赶紧解释:“第一个要给娘亲,第二个要给师傅,第三个要送给安武舅舅,谷雨姐姐第四位也很重要的。”似乎为了证明第四位同前两名一样重量,安雪强调的同时瞪圆了大眼睛。

    谷雨笑着将补好的衣服披在安雪的小身板上,“雪儿小姐有这份心,就算是排到四十位,只要小姐把我放在心里,谷雨都知足。”

    谷雨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劫后余生,能被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对待,她已经知足的每每做梦醒来都要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只是空梦一场。

    “谷雨,天色暗了,别累到眼睛,来吃水果。”安宁娘站在桌前笑吟吟地朝谷雨和安雪招手。

    谷雨抿嘴一笑,轻轻应了一声,牵着安雪的小手朝安宁娘走了过去。

    日子忙忙碌碌平平淡淡,一日便复一日的流走。

    谷雨已经彻底融入了安宁娘这个小而温馨的家。安宁娘和安雪也接受了这个小小年纪便遭受命运残酷的玩弄却仍旧没有丧失希望和斗志,没有因为不公的对待而扭曲了心志和灵魂,仍旧保持着一颗感恩而纯净的心灵的十五岁女孩。不,谷雨是一株过早开放又被迫匆匆冷藏的女儿花。

    遭受过相似的不幸命运的安宁娘和谷雨很快便向对方敞开了心扉,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呃,当然随身厨房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和底线,即便是安雪,是安宁娘都不打算让她知晓的秘密。

    九月中旬,秋老虎甩着燥热的尾巴,折腾的人心焦浮躁,热天又逢少雨——今年镇子虽摆脱了旱灾,到底还是降雨偏少的一年,地里的庄稼的长势似乎比前几个月预估要糟糕些。九月初一星期没见阴天,勤政爱民的县令老爷大衙的太师椅坐不住,又拉着他的好基友袁乙丁去下面乡里探察民情去也。

    低头弯腰拎着水桶往院外慢慢走的谷雨突然感觉胳膊一轻,一抬头,竟然是多日未见的袁乙丁袁捕头。

    “谷雨,几日未见,你的脸又圆了不少。”袁乙丁呲牙一笑,晒得黝黑的肌肤衬得一口白牙。

    谷雨俏脸微红,原本脸上的笑意立刻结了霜,郁闷地瞪了袁乙丁一眼,便要拿手去抢回自己的木桶。这个袁捕快真是讨厌,每次见到自己不是说自己脸圆了就是胳膊长肉了,真真是,没有比他再讨厌的人了。

    袁乙丁被瞪了也不在意,木桶在左手右手换来换去,走到了院子外面,倒入沟渠里,也没让谷雨找机会夺回去。

    “袁大哥,你回来了,咋晒得这么黑,你现在晚上不点灯站在屋里,小偷摸进屋里都发现不到你站在他旁边。”在堂屋里择菜的安宁娘见袁乙丁拎着自家的木桶走进屋,只看他一眼,便扑哧笑出声来。

    “整日里太阳下面晒着,大男人又不能娘们似的打把伞,昨儿都晒出油来了。不过,几日不见,妹子瞅着清减了不少。”袁乙丁不见外地大步走进屋,对安宁娘的调侃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说道。

    谷雨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不等袁乙丁将木桶放到地上便夺了过去,转身送进了厨房里。

    望着谷雨气呼呼的背影,安宁娘不解地望向袁乙丁,道:“发生何事?谷雨咋瞅着脸色不对呢,刚才出去时还笑模样呢。”

    袁乙丁不好意思地默默鼻头,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刚刚说她多日没见,养得比初见时圆润了些,她便这般了。”

    安宁娘无语,哪个姑娘愿意被说“圆润”啊,不生气才怪。心里腹诽着,安宁娘嘴上却还是说:“袁大哥,我这妹子小孩子脾气,你别介意。”

    说来也是,袁乙丁也是的,平时说话正正经经的,偏偏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挑拨谷雨,每次见面有意无意地总得将谷雨气上一回才罢休。

    其实袁乙丁也不是故意针对谷雨,只是第一次见面谷雨一副忠仆义婢的模样,站在安宁娘身旁,将他当色贼一般的提防,让他稍稍有些不舒服,便故意挑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说来挑拨谷雨,谷雨受不得激,鼓起嘴巴瞪圆了湿漉漉的眼睛,生气的模样就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

    于是,袁乙丁每次回到院子里,第一要紧事是拜见干娘一家,第二要紧事是找机会见安宁娘佳人一面以解相思之苦,第三要紧事便是顺便逗逗谷雨。

    “我这次随县令下去探访,发现地里的庄稼长势并不乐观,收成能有去年的三分之一都是万幸,看来,明年的物价也低不了啊。”

    “好在圣上仁慈,今年免了镇子的赋税,要不然今年可真是不好过啊。”

    听了安宁娘的话,袁乙丁不置可否,赋税免了,却不是所有的税都免了,不过这些,同安宁娘没甚关系,他也不愿讲了让她听着心里不好过。

    恰好看到谷雨掀开厨房的布帘子端着茶壶往外走,袁乙丁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对安宁娘真挚地说:“妹子,袁某着实羡慕日日能品尝到你手艺的人啊,如果是我,即便再胖上几斤也甘愿。”

    “啪!”谷雨将布帘子一摔,又缩回了厨房里。

    安宁娘无语的想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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