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恢复平静,若不是那扇破烂不堪的大门,没人会怀疑刚刚这里也是风平浪静。

    邪子从地里钻出,看到章城瞿用手指划过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沾血的手指陷入沉思,不禁以看好戏的口吻笑言,“门主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章城瞿抬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邪子不由得身子一缩,竟有一种绝对不能得罪眼前这人的畏惧感。他向来识时务,转而放低身段说道,“与门主这样聪明的人合作,实在是我的荣幸。”

    章城瞿也是人精,对邪子的心思怎会不懂?他幽声说道:“顾琰不会干等着蓝以陌的到来,这几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出林徽悦。在顾琰完成任务前,林徽悦需要继续留在这里。”

    邪子闻言颇感不喜,“门主难道不记得,我只是答应将林徽悦留到顾琰回来?继续让大皇子等对你我可都不好。”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真相,所以将林徽悦带回去交给大皇子对于他来说是立功,即便之后大皇子知道林徽悦没有价值,这个错误也不会算到他头上。可是如果等顾琰知道林徽悦不是他要找的人后,自己才把没有价值的林徽悦带去给大皇子,按照大皇子的性子,必会将抓错人这件事情怪罪在他身上。

    章城瞿眯了眯眼,拿大皇子威胁他?他与大皇子合作不过是让玄誓门有朝廷作为后台保障玄誓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如果此次任务成功,大皇子算什么,他成了武林第一人,没人能够压得过他!然而此时他不能表现过多,毕竟事情尚未办成。他不动声色地劝服邪子,“你忘了你的深仇大恨?你以为,你将林徽悦送至皇宫的途中能够不被顾琰发现?或者,你相信林徽悦现在到了大皇子手里,我们的计划还能成功?”

    邪子眼睛浊光涌动。章城瞿见他动心,继续道,“不过再等几天,蓝以陌就会来到祁国。你都等了七年,难道几天的功夫都不能等,要错过让蓝以陌葬身此地,让顾琰愧疚痛苦一生的机会?我可以等你将林徽悦送到大皇子手上后再说出真相,那么大皇子便不会怪罪于你。”

    邪子沉默半晌,坚定地答道,“等你的好消息。”

    章城瞿满意一笑,沾着血的手指轻轻转动着中指的指环,其上镶着的一小块红珠在血的滋润下泛着诡异妖冶的红光,如同镶在顾琰穹剑上的红珠一样。

    邪子无意中瞥到,觉得那红珠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章城瞿的手掌不着痕迹地一翻,将邪子想要看清指环红珠的视线隔断,随意吩咐,“没你的事情了,下去。”

    邪子不满他的语气,但见识过他的手段后又不敢多有得罪,只好轻哼一声遁地离开。

    章城瞿重新低下头,看向指环上的红珠,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血玉珠,北番百年前一个江湖邪派的镇派之宝。吸尽血气用以补充其灵气,养成后服用者必能功力倍增,称霸武林。然而百年来无人养成,盖因其煞气过重,反噬其主。不过,唯一镇得住它的煞气的,是以霸气称道的穹剑。历代亦有人尝试借助穹剑养血玉珠,却因方法不当两败俱伤,因此才会出现无风剑主人与穹剑或空剑主人不能长久的虐缘一说。而他不辞辛苦终于得知如何借助穹剑养血玉珠,并且知道,血玉珠若要真正炼到极致,需要的是无风剑的灵气。人剑相和,无风剑的灵气尽在其主,故以无风剑主人之血相浴,血玉珠得以养成。

    不仅如此,血玉珠分子母两珠,子珠自母珠而生,可为母珠所控,亦可被母珠所并。他指上的为母珠,而穹剑上的为子珠。所以,这次任务,顾琰若是临时反悔,也由不得他。

    章城瞿的手指缓缓收起,紧握成拳。从来,就没有东西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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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你要吃点什么?”店小二客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气质绝然,一身劲装大方洒脱,只是从鞋上沾着的些许尘土和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疲惫可以看出,是赶路的人。

    蓝以陌淡淡一笑:“来两道上得快的菜吧。”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要求的时间内赶到祁国。

    店小二推荐了两道菜,得到蓝以陌的许可后愉快地退下去。蓝以陌悠然地品茶等待,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不远处似起纠纷。路人们至多驻目几秒,大多数都是见惯不怪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蓝以陌收回视线,她也没有管这类闲事的心。在进入祁国境内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就已经见多了北番人与祁国人的纠纷。她以前便耳闻,北番被吞并后,北番人被歧视排斥得很严重,没想到这种现象如此普遍。再怎么说北番也是曾经独立的国家,即使那时其他国家都把他们当异类看待,但百姓也不至于有这样不公的待遇。祁国的统治者倒还真以为,吞并了北番就成了自己的吗?这样下去北番人心里潜伏的激愤越久,说不定哪一天等谁揭竿而起,北番人一追随,又是另一方江山。

    蓝以陌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随意的假设,后来竟成了真。

    就在此时,从窗外飘然飞进一个小东西,落在她的旁边。蓝以陌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将茶水倒在桌子上,追踪蝶随之在茶水上飞舞,一道道丝线逐渐成形:今夜辰时,日月湖西。

    “菜来啰——”

    蓝以陌的手指轻轻在水上一抹,问道,“小二,你知道日月湖西怎么去吗?”

    那人笑道:“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日月湖在祁国虽然不是很出名的景点,但它很神奇的地方就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到达它的西岸。所以大家都说日月湖只有东南北三岸,它又称为三岸湖呢。”

    蓝以陌一怔,随之反应过来。不是没有西岸,而是恐怕被施了阵法外人到不了,就跟黑森林一样。玄誓门总殿的位置在哪里从来没有人知道,如此说来,日月湖西应该就是玄誓门的落脚点。“还有客房吗?”

    “有!”小二笑逐颜开。

    蓝以陌揉揉眉间,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在赴约前担惊受怕,不如在这之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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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消息?”夜锦轻声问道。

    夜修摇头。这几天他们已经把玄誓门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仍是没有发现林徽悦。

    夜锦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自从少主回来见过门主后,状态极其反常,心事重重,基本达到不眠不休的地步。与其说尽然是对林徽悦的担忧,倒更像是,犹豫徘徊。可是少主对他与门主的交易一字不提。

    夜修仿佛有什么心事想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怎么了?”夜锦心细,察觉到他的异常。

    夜修迟疑了。如果他说出实情,少主就不会再为林徽悦担心,就不会抛下宫里的事情呆在这里。可是,如果让少主知道自己欺骗他……半晌,他摇了摇头。

    夜锦心有疑惑,觉得最近夜修也藏有心事,但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屋内,顾琰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晚霞逐渐褪去,夜色不知不觉已经漫开天际。他的眼睛因为睡眠不足爬上血丝,心情复杂地合了合眼恢复平静,再复睁开时,起身,拿起穹剑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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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邪子驾着一辆黑色马车,疾驰在山间小道。一想到过了今夜,深仇大恨能够解决一半,他挥斥着长鞭,驱马赶路,不禁放声大笑。癫狂的笑声伴随着有力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共存,惊起树林间众鸟飞腾。

    林徽悦亦被惊醒,睁开眼后惊觉周围一片漆黑,自己还被点了穴道。这是要去哪里?外面的人是谁?

    许久,邪子方才逐渐收回笑声,只是在难抑的激动之下,眼里的血丝明显,越发瘆人,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浮起,“怕?”他听出了车厢里的动静,知道林徽悦醒了。

    林徽悦心里仍在为刚刚的笑声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吼道,“谁怕你!我告诉你,你赶紧放了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邪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又是一阵狂笑,“你还在期待谁来救你?蓝以陌?顾琰?哈哈,他们现在不会来,以后更不会,你睡梦去吧!”

    林徽悦更加害怕,她的确在暗自期待着别人来救。可是,为何这人说得那么笃定,笃定得令人心慌?不可能的,顾琰说过会保护她,不会食言的。就算没有顾琰,蓝以陌也绝对不会丢下她,她敢肯定。

    邪子的语气里带着不屑和快感:“你欺骗了顾琰,难道以为他会来救你?至于蓝以陌,呵,一个快死的人自身难保。说起来,蓝以陌的死,还多亏了你呢。”

    林徽悦的大脑仿佛突然炸开,一片空白,呆呆问道:“什么意思?”

    “蓝以陌够蠢的,自己一心跑来救你,估计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而顾琰用蓝以陌的命换你的命,你想想,当他亲手杀死蓝以陌后发现你是个冒牌货,蓝以陌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多有意思!若不是要带你这贱人离开,我才不会错过这么精彩的好戏!”思及此处,邪子惋惜地咬牙切齿,报复性地将真相告诉林徽悦。

    林徽悦浑身发软,脑子里只有反复地一句话,蓝以陌要死了,因为她,怎么会……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四方,想要从外界找到质疑这件事情的理由,却发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仿佛自己已经被吞没其中。

    “嗷呜……”阵阵狼嚎从远处山林里传来,林徽悦逐渐回过神来。如果现在赶回去,是不是还能挽回?

    要立即回去!大脑从未像此刻如此镇定清晰过,所有的恐惧都化作思考的动力。林徽悦的眼神逐渐明朗,企图在黑暗中寻找出路,终于,她想起了,她的衣领。她长期出没山林,为防万一,左衣领里藏着驱逐动物的药物,可以防止它们近身。而右衣领里,却是吸引山林野兽的无色无味的药粉,弄破后才能发挥作用,只有遇上山贼等恶徒时用。

    有狼嚎声,说明他们现在走的是山路,就是药粉可以发挥作用。由于身子被点了穴道不能动,林徽悦只能费力地扭动脖子去够到衣领的位置。还差一点。林徽悦憋得满脸通红,停顿片刻歇了歇,再次有力往外伸去。反反复复地尝试令她痛得眼泪冒出,她仍是不肯放弃。邪子听到车厢里有动静,当她是受了刺激,继续冷言冷语,却没打开车门确认。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徽悦终于咬住了右衣领的一角,狠狠一撕,药粉洒出,无声无息地扩散在空气之中。林徽悦虚脱地吐出咬断的那截衣领,无望地看着眼前的黑暗,想起以前的一幕。

    她武功不好,有一次遇上众多山贼差点吃亏,幸亏蓝以陌及时出现。后来,蓝以陌就给她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还帮忙把药粉都用防水纸细心包好缝在每件衣服的衣领里。还有很多次,每当她最无助的时候,蓝以陌都会适时出现在她身边。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自己为何会确信蓝以陌不会抛下她,一定会来救她。当回忆一层层地剥开后,她才发现,一直错的,都是自己。无论是师傅,还是蓝以陌,从来没有不把她当成家人。事实上,她生活得一直很安逸平静。所以,当最近种种意外不断降临,危险四面埋伏时,她才明白,不是没人关怀自己,而是自己被保护得太好。只是,当被呵护成为习惯自然而然地融进生活之中后,她反而忘了,它们的存在。

    自己怎么会这么笨,这么迟钝!泪水不受控制地不断滑落,林徽悦心焦如焚,咬着牙齿忍着不哭出声。阿陌,都是我的错。等我,千万别出事……

    马车突然狠狠颠簸一下,紧接着林徽悦听到邪子爆了句粗口,马车停了下来。她急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奈何无法动弹。

    邪子看着挡在路上前后方的狼群,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漆黑的夜空里闪着贪婪而血腥的光芒,即便是武功高强如他,在面对数量如此惊人的狼群也有些许惧意,况且车厢里还有拖后腿的林徽悦这个包袱在。

    邪子握紧手里的匕首,全身警惕地留意四面的狼群。

    “嗷呜……”一声嚎叫,狼群发生总攻。月亮从云间透出,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如同匕首般锋利的锐齿。

    人与狼群的战争在血色里拉开序幕。没有狼嗥,没有喊声,林徽悦在车厢里只能够听到阵阵皮肉撕裂的低鸣,却足以猜到外面厮杀惨况。

    邪子杀红了眼,同时也发现不妥。狼群突然出现,仿佛是被吸引而来。更为奇怪的是,所有狼的目标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对林徽悦发动任何攻击。

    难道是她所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邪子越发肯定这个想法。他低声咒骂几声,正想藏进地下,一道疾驰而过的身影突然自下而上劲风扫过,邪子在飞到半空中,见到了曾经熟悉的脸……

    外面终于回归宁静。车厢的门被猛地打开,林徽悦下意识地合了合眼。在这之际,她听到了,一声发音不标准的称呼:“阿悦姐姐。”

    林徽悦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沾着鲜血的来人。竟是四年前失踪的狗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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