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笑眯眯地将两老头推坐下,拉着黄雀儿就给黄老爹磕头起来。

    磕完了,又转头对冯氏招手道:“娘,快来磕头。磕完了回家煮饭。外公走老远的路来,还没吃饭呢。”

    冯氏这回居然没犟,顺着闺女给搭的梯子就下台阶了。

    闹到被休,当然不是她想见的。

    这两天她和黄老实很恩爱,才不想分开呢;还有,她也舍不得两娃。

    林里正瞪大眼睛看着小杜鹃,又朝其他几位老人看看,忍不住大笑道:“瞧瞧,你们两亲家加起来一百多岁了,还不如个几岁的小娃儿。黄石人,你这孙女好啊!听我一句:别太偏心了。孙女也不是都没用的。你就瞧瞧我那儿媳妇,要不是我家大猛帮她娘家,她那两兄弟怕都活不长,别说成家立业了。往后你家小宝,说不定就有求着妹妹的时候。”

    众人也都笑着纷纷附和。

    黄老爹细看杜鹃,忍不住也心软,火气消了些。

    林里正又命人喊出黄大娘,冯氏母女照样磕头认了错。

    黄大娘记恨冯氏不为小宝求情,还拿乔不愿意出来呢,嚷嚷说要老头子休了大儿媳。还是林大猛的媳妇来了,把厉害关系一摆,问她是不是非要闹得大儿子家败人亡才作罢。她才就势下坡了。

    出来后,杜鹃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还有冯氏居然没拉着脸,很诚心地磕了头,她脸上才好看些。

    就在这时候,黄老实终于回来了。

    他背着一大篓子山货,进村就听见人说他岳父跟爹干起来了,吓得慌张不已,急急忙忙赶来。

    进门正好看见冯氏和黄雀儿杜鹃给爹娘磕头。

    他不知怎么回事,只当爹娘又在发作媳妇和闺女,扑过去把那娘仨都护在怀里,对爹娘哀求道:“爹。娘,雀儿和杜鹃才捡了条命回来,就饶了她们吧。媳妇……媳妇叫老二摔破了头,也没好……”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爹娘在欺负那娘仨一样。

    当着亲家,黄老爹觉得大跌脸面,刚消下来的火气“蓬”又升起,拍着桌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辈子你就叫个婆娘骑在头上……”

    殊不知冯长顺看见黄老实也怒火万丈:当初想着闺女性子硬了些,特意挑个老实人做女婿,谁知在这老实上吃大亏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他不待黄老爹骂完。也高声骂道:“女婿。你生成的老实坨子。我也不指望你护媳妇,可你总要护自个的闺女吧!连畜生都晓得护崽呢。你还算个汉子?闺女叫人家娃推到水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的娃是娃,是金娃娃;你的娃不是人养的。比人矮一截,活该淹死,对不对?”

    可怜黄老实被爹和岳父骂得一头懵,里外不是人。

    黄老爹一家更生气了:这是挑拨黄家兄弟对干呢!

    林里正见本来没事了,黄老实一回来,这两亲家又吵起来,也生气,一阵呵斥,方才把场面压住。

    他又骂了黄老实一阵。说他连杜鹃都不如。

    好容易又平息了纷争,林里正便想走,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

    杜鹃哪能让他走。

    既然是里正,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这时候甩手走了。回头外公和爷爷一言不合,说不定又会吵起来。吵翻了脸,爷爷奶奶真要把娘给休了,她家可就完了。

    于是,她扑过去抱住林里正的腿,笑着软声叫道:“里正爷爷,去我家吃饭吧。我娘做的甜酒熟了呢。这些太爷爷们也去。爷爷奶奶小叔也都去。”

    林里正看着小女娃笑得眉眼弯弯,竭力讨好的样子,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他想起爹娘说过的话,便笑着坐了回去,道:“好!那我们都去小杜鹃家吃饭。把你家的肉吃光了,你可别心疼。”

    谁知九儿听说去杜鹃家吃饭,那是非常欢喜,忙大声道:“我家去拿肉。爹昨儿才打了一头獐子。妹妹家穷得很,没肉待客。”

    说完飞一般跑出去了,林春也急忙跟去了。

    一个老人“噗”地喷出一口茶,胡子上水直往下滴,呵呵笑着看向林里正。

    林里正在心里骂道:“死小子,吃里扒外!”

    当下,林大猛等人也进来打圆场,招呼黄家和冯家以及在场见证的老人们,一齐往杜鹃家去。

    杜鹃忙忙地喊“爷爷”“奶奶”“大爷爷”“太爷爷”,招呼他们去自己家。又低声告诉黄雀儿,把娘牵好了,爹也拉着。

    这个时候,小娃儿就好比润滑剂,要居中调和。

    黄雀儿连连点头,一手拉爹,一手牵娘。

    杜鹃刚才告诉她,说娘要是被休了,从此就不要她们了,就回外公家了。她们就成了没娘的娃。往后要是爹再讨一个后娘,就会成天打骂她们、还不给吃饱饭的。

    她听后惊悚不已,因此坚决拉住爹娘。

    杜鹃就为难多了,不知是该牵着外公还是爷爷。

    最后她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手里牵着黄大娘,嘴里喊着“爷爷外公”,笑眯眯地走了。

    都去了,连黄老二都被大哥喊去了。

    唯有凤姑不去,说是小宝睡了,她要照看。

    杜鹃竭力转圜,却没去俯就这个小婶。

    在她看来,黄老爹和黄大娘就是死偏心眼,可这个小婶却是个明白人。明白人还闹得这样,杜鹃很不喜。对于这种圆滑的人,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杜鹃家。

    男人们在堂屋坐了说话,冯氏当即掳袖子进了厨房,大头媳妇和大猛媳妇也都过来帮忙。

    杜鹃眼看家里的鸡又“壮烈牺牲”了三只,心疼死了。

    冯明英本也进了厨房要帮忙,叫大猛媳妇推了出来,“你几年才来你姐姐家一回,哪能叫你做事。出去歇着。昨晚半夜就起来了,走了这时候才到,可累坏了吧?”

    冯明英不好意思地笑说还好,也就出来了。

    她见黄雀儿又站在凳子上翻抄那钵子酱。忙走过去。

    杜鹃正在下面仰望呢,见她来了忙哀求道:“小姨,抱我上去。看黄瓜可酱好了。”

    头些日子,摘了好些小嫩黄瓜,直接丢进酱钵子里腌制。她老想看看黄瓜腌好以后的样子。又想尝尝。

    冯明英就抱起了她。

    瓦钵子里装了满满一钵子酱糊,最上面一层已经晒成黑色。但随着黄雀儿不停搅拌,下面浓稠的老黄色酱翻起来,黑色就被稀释了,整个看去都是老黄色。

    一时又翻出一根软软的筷子长的小黄瓜,又瘪又缩。

    杜鹃看了。想象那酸酸的味道。腮帮子直冒水。

    冯明英用鼻子嗅了嗅。很内行地说道:“这酱还不错。要是放些虾在里面,味道就更鲜了。”

    杜鹃忙问道:“真的?把虾煮熟了放进去?”

    冯明英摇头道:“不是。干虾米也成。放了虾的酱味儿特别鲜。用这个酱,和蒜、姜、辣子丁拌一块,再加些肉丁。装在瓷坛子里,封着闷一段日子,到时候舀出来吃,一屋子都闻见香味呢。”

    杜鹃更来劲了,又问“真的?我们马上做好不好?”

    冯明英道:“没虾子怎么做。你家有干虾米?”

    话音才落,就听旁边有人接道:“我那有大虾。”

    几人不防之下,吓一跳。

    转脸一看,原来是任三禾。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近前,双眸闪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冯明英。

    冯明英脸一下就红了。

    杜鹃察觉小姨害羞,忙打岔问道:“任叔,你怎么有虾?”

    任三禾见她一脸疑惑,微笑道:“我怎么不能有虾?我那还有鹿肉呢。我回去拿来,给你们做这个酱。”

    说完转身大步往院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他何止有虾,他家里什么都有。

    他整日在山上转,看见好东西,也不管自己需要不需要,只要觉得小杜鹃会喜欢,对她有用,他都会弄家来。从药材到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无所不包。

    可是,弄了这些东西,他又不能都送来黄家。

    据他听林大头说:从杜鹃进了黄家第一天晚上开始,冯氏跟公婆那边就纷争不断。他大约也明白些缘故,因此不敢太关照她。

    昨天他在一个山谷中,发现一汪清泉,里面居然有许多肥美的大虾。透明的虾壳和肉质,跟清泉一个颜色,不注意几乎看不见它们。

    他心下欢喜,马上就想弄回来给杜鹃吃。

    可他是上山打猎的,不是出来捕鱼的,身边没东西装虾。

    想了一会,他把装水的大竹筒解下来,又割草编织了一张小网,把虾兜起来装竹筒里带回来了。

    昨晚不便送来黄家,养在木桶里,准备今天送。

    谁知冯长顺带了一大群子侄进山来找亲家算账。

    他心里暗暗高兴,又怕杜鹃受池鱼之殃,便应林大猛邀请,一直跟在一旁,防止他们打闹起来,以便见机行事。

    那一对亲家经过林里正劝阻后,暂时和解。等转移到杜鹃家,换了一种理智的方式,把以往的矛盾纠葛一桩桩、一件件都拎出来,摆在台面上辩驳、理论。

    想法是好的,希望谈开后,双方能尽释前嫌。

    但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如何能辩驳的清楚?

    双方先还能心平气和地陈述自己的想法和对对方的意见,说着说着就嗓门就大了,又吵起来。

    好在有林里正和村老们在场,才没闹大。

    任三禾听得面色阴沉,满心不耐,便走了出来。

    忽一眼看见冯明英:青嫩活泼的一个小少女,抱着杜鹃,耐心地跟黄雀儿姐妹说着什么。

    他心下一动,就走过去听了。

    正好听见要用虾,他微笑接上,倒让杜鹃意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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