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如期举行,这次比武与往年不同,擂台就设在大都东市,忠义岛一灭,如今天下太平,故此连寻常百姓交些银两也可来观战,只不过穷人就只能远远地在外面听了。整条东市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从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守候在前面,只盼望着能抢到个好些的位置。饶是如此,排在最最前面的依然还是蒙古贵族和达官显贵。

    擂台上彩旗招展,红灯高悬,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给元宵节的大都又添了一抹喜庆之色,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待着看传言中世上武功最高的两个人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

    鞭炮响了一通,邓剡走上擂台,对台下高声喊道:“诸位,静一静,小人不才,张大人要我担任这次比武的督擂官,其实诸位都知道,我对武功是一窍不通,不过张大人的意思呢,就是要表明这次比武不是争夺蒙古第一勇士,而且诸位看过两位比武之后有不服者,皆可以上台挑战。不过还是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免得当众出丑。”

    “这是什么话?”台下八卦门的吕春高喊道:“陆崖的武功天下第一,谁都知道,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哪个不服的先来和我过两招。”

    “你别太抬举自己了,”点苍山队伍里一人喊道:“黄云大侠、张大人,我哪个也打不过,但是我和你过招还应该能赢。”

    邓剡一皱眉头,转而笑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得先看过了陆崖和张珪的比武之后才能再决定是否动手呢。现在先听我说。”

    台下这才重新安静下来,邓剡接着说道:“这次的评判也都是咱们汉人,官府并不参与,另外还要说明的是,比武胜者没有任何奖励,也不会加官进爵,所以诸位也不必再争什么了。”

    台下又是议论纷纷。

    “这样啊。那也好啊。”

    “是啊,免得争名逐利的。”

    “没有官府参与真是最好不过,但是不知道那些当官的非要坐在前排?”

    “他们也是看热闹的,但是这点我也觉得有失公允。”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比起前几次的比武大会,这一次的火药味便淡了许多,虽说蒙古贵族依然受到优待,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但也还不至于引起众怒。

    “现在就有请评判——少林的觉婵、觉心大师上台!”邓剡待众人静了一静高喊道。

    觉婵、觉心两人款步上台,冲下面打了个佛礼,双双落座。

    “有请比武者,张珪、陆崖上台!”

    张珪先行登台,这次穿了一身短打衣装,将手中八王剑高举在空中。寒光闪闪。

    台下秦万东高声道:“张珪,你会使剑吗?”

    张珪一见是他,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还未开打。先耍了一通剑法,众人倒是没见过这是什么剑法,但是张珪剑法轻盈飘逸,宛若仙人,引来一阵喝彩。

    但秦万东却知道,这绝不是冼苍山的那套驱虏剑法,只是张珪对于剑法的造诣也精进如此。倒是叫他不得不佩服。转过身来,对身旁一个小个弟子低声道:“放心吧,他不会驱虏剑法,就算会,以陆崖的武功他也打不过。”

    那小个弟子,点点头。低声道:“那就好,希望崖哥哥能打败他。谢谢秦大哥的提醒。”

    这时陆崖也已经跳到台上,手里拿着一把宝刀,拱手对台下道:“在下陆崖,给各位见礼了。”他那把刀虽然是好刀。但比起八王剑来,可就还差着一大截了。

    有人奇道:“黄云大侠,人人都知道你要么使金鞭,要么使短枪,怎么今日换了一把破刀来?”

    陆崖笑道:“这把刀是我的红颜知己所赠,我要用它来赢张珪的八王剑。”说着向台下的向南看去。

    向南此时就坐在伯颜身边,闻听脸上一红,伯颜叹了口气,问道:“他倒的确是一表人才,有这个女婿我也还算放心。”

    向南羞涩地说道:“反正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爹,对不起了。”

    伯颜无奈地摇摇头,“只要你喜欢就好,自从上次你走了之后,我才明白,你长大了,强求不得。”

    台上,张珪对陆崖抱拳道:“贤弟,可以开始了吗?”

    陆崖又向人群中环顾一圈,依然没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对张珪道:“请大哥赐教。”

    邓剡退到一旁,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平地里一股劲风卷起,险些直接把他掀到擂台底下。回头只见擂台上雪花弥漫,那两人已经动起手来。

    张珪不擅使剑,陆崖也不擅用刀,二人所用的都不是自己最厉害的武功,但这场打斗却更加惊心动魄。

    擂台上,两道寒光就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蛟龙不住盘旋,二个人衣袂飘舞,周围雪花四起,台下皆屏息凝神,耳朵里听到的尽是台上呼呼的风声。只因陆崖知道张珪宝刃厉害,尽量不与他的八王剑碰触,辗转腾挪,落地无声,如同一条泥鳅在张珪身畔游走。张珪却像下山的猛虎,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两人旗鼓相当,每当张珪杀到紧张之时,每出一招必开口狂叫,配合着他那霸道凌厉的剑法,他已把自己全部溶于剑影之中。

    二人从清晨一直斗到日落,仍然胜败难分,尽管天气寒冷,但身上都已经大汗淋漓,雪还在下着,那雪花尚未及二人身体,便已经融化,竟在二人周围凝成了两团白雾。华灯初上,台下众人看去,真的是只见刀光剑影,却看不到人了。虽然打了这么久,但这场比武实在是精彩,不但没有一个人离去,人反倒越聚越多。

    张珪见天色已晚,低声对陆崖道:“差不多了吧,你等的那个人如果要来,也应该来了。”

    陆崖大喝道:“那就出绝招吧!”

    张珪微微一笑,猛然向空中跃起,一改刚才轻盈的剑路。奋力向陆崖头顶劈落,陆崖避无可避忙举刀相迎,两把兵刃相碰,顿时火星四射。的一声巨响,陆崖的那把宝刀被八王剑一劈两半,陆崖大惊,忙向后撤去,险险避开,八王剑落下,余力不止,一剑斩在擂台中央,张珪大吼一声,一道剑气平地而起。台上雪花骤分两侧,咔嚓一声,竟将擂台劈倒。

    台下一阵惊呼,觉心,觉婵从台上飘然而落。但张珪和陆崖却已经掉到碎木之下。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二人忽地又从擂台下面跃起。二人在空中犹在激斗,张珪低声问道:“你已经决定了,真要如此?”

    陆崖用半截断刀奋力抵挡,“不是说好了吗?动手吧。”

    二人再次落入碎木之中,又是好一阵打斗。觉心问觉婵:“他们究竟哪个先落地?”

    觉婵摇摇头道:“太快了,看不清楚啊。”

    话音刚落。断掉的半截擂台,忽然腾空飞起,张珪挥舞着八王剑将大块的木头斩成数断,碎木向人群中飞来,吓得众人向后急退,那些前排的蒙古贵族。有的躲闪不及的,便被碎块砸得头破血流,一拥一挤,又摔倒一片。可向南却依然坐在最前面,不向旁躲避。人群向后一退。前排留下大片空地,秦万东和他的那个小徒弟,便趁机凑近。

    这时陆崖从碎木堆上刚刚站起,那把刀已经只剩下刀把,前胸一片血红,朝向南走了两步,便仰面摔倒。张珪飘然落地,叹息道:“一剑穿心再难活命,贤弟你何必那么固执?”

    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在那堆乱木之下发生了什么事,等明白过来,陆崖已经身死。过了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黄云大侠死了?”

    “这怎么可能?”

    “他就是输在兵器上了,不然张珪哪里打得过他?”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陆崖!”向南冲到陆崖身边,跪倒在地,看着陆崖的胸口,当真是一剑穿心,“陆崖,你不能死啊,我爹已经答应叫我和你走了,你怎么就死了?”

    陆崖面无血色,呼吸已停,向南俯着尸体大哭,拼命摇晃,只希望他能起来。

    张珪道:“郡主,他以为今生见不到尹兰,再加上与你也无缘,所以要我把他杀了,与其说是我杀他,倒不如说他是自杀的。”

    “好傻!”秦万东身后的那名弟子摘取头上斗笠,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却原来是个绝色丽人,满面泪痕,慢慢走到陆崖身边,“崖哥哥,你真的好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你死了,却还留我这个魔人在世上吗?兰儿这就随你去了。”

    说完从秀内拿出一根银簪,便向自己咽喉刺去,张珪在一旁八王剑一抖,已将银簪打落。

    尹兰自尽未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向南见尹兰哭,便哭得更加厉害,两个人完全不顾那么多人在场,仿佛比赛声大一样,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忽然两只大手伸来,把二人的手牢牢攥住,陆崖睁开眼睛,含笑道:“别哭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两女同时愣住,那剑伤明明就在要害,怎么陆崖突然复活?在场众人除了张珪之外都是诧异不已,两个女子同时扑向陆崖怀中,哭道:“崖哥哥,你没死,太好了。”

    “小淫贼,又上了你的当了!”

    陆崖笑道:“我不如此,兰儿你怎么会回到我身边,我不如此,向南又怎么会把眼睛哭得和烂桃一样?肋骨三寸以上,斜刺过去,便可避过心脏,剑如果够快,也不如何疼痛,这都是兰儿你在大漠之时教我的,沐春风身上用过一次,龙婆婆用过一次,想不到这一招屡试不爽,连你也骗过。”

    尹兰破涕为笑,转而又嗔道:“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陆崖笑道:“就因为我从来不骗你,偶尔骗你一次,你便轻易上当了。”

    尹兰垂首低声道:“骗的我……好苦……”

    向南道:“死陆崖,小淫贼,连我也骗了。”

    陆崖揽过向南,在她额头轻轻吻一口,“对不起了,如果不先骗你伤心,又怎么能叫兰儿相信?你哭得越厉害。她就越相信我死了,与张大哥打斗也必须真刀真枪,否则以她的聪明才智可是骗不到的。”

    张珪把八王剑递给陆崖:“贤弟,事情我已经替你办妥。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八王剑物归原主。毁了你的宝刀,就当是赔偿你。”

    不等陆崖发话,向南先一把抢到手里,“这还像话,那把刀可是我的。张珪……你和陆崖合起伙来骗人,就当是罚你了,可不能不服。”

    张珪哈哈大笑:“我最服气的就是郡主你了。”

    比武大会结束后,向南便辞别父亲跟陆崖一起住进了黄云楼,当天晚上。尹兰替陆崖医治伤口,陆崖又用寒冰真气将尹兰的蛊毒冻结在体内,只因为毒虫不能取出,否则尹兰便要死去,所以陆崖不得不如此做。

    向南问道:“似这样你不是隔一段时间就要替兰妹妹接续真力。否则那毒虫解冻,她不是又要变成魔人?”

    陆崖微微一笑:“应该是这样,不过毒虫冻结之时,她与常人无异,但是……”

    “但是什么?”尹兰也不禁问道。

    “但是我怕你因为蛊毒的作用,不老不死,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那岂不是天下又要大乱?”

    “不老不死?那可真不错,”向南忍不住说道:“早知道叫师父把你我也做成魔人,到时候我们三个不是永远在一起了?”

    尹兰却道:“我宁愿是个正常人,崖哥哥你若死了,就把我杀掉,我可不想变成妖怪。”

    陆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苏大军忽然来敲门,“陆大侠,那个张珪大人在楼下等你,说大汗要见你。”

    陆崖不知道忽必烈见他何事,便跟着张珪一同赶往皇城。等见到忽必烈之时,却见他已经病卧在床。陆崖心中恻然,再厉害的英雄人物也免不了如此。

    忽必烈见陆崖到来,缓缓坐起,“陆崖,张珪已经把比武的事情和我说了,你真是好样的。张珪再一次举你为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啊?”

    陆崖摇摇头道:“大汗,此事我早已表明,天下归心,没有蒙汉之分之时,我才会心甘情愿地当官,如今汉人地位低下,我对当官没有兴趣。”

    忽必烈一皱眉:“我们蒙古人征战多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本来就比汉人要强得多,你应该为强者出力才对。”

    陆崖冷笑一声,正色道:“果真如此吗?但是你看看这皇城,张灯结彩,却为何庆祝我们汉人的节日,再看看那些在大都的蒙古贵族,现在都穿着汉人的服饰,就连朝廷的条文规矩也是仿照汉人的制度,大汗平定天下入主中原,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可你征服了汉人的土地,却未能征服汉人的心,反而被我们汉人的文化征服,放弃了原本的牧民生活,海都曾说你已经不是蒙古人了,难道他说的不对?”

    忽必烈心头一凛,“如何能征服汉人的心?”

    陆崖道:“汉人的心是无法征服的,但要天下太平,小民却有一言相告,应该叫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自然太平,江南一场浩劫百姓流离失所,应当休养生息,鼓励耕作,百姓过得好,自然无人造反。”

    忽必烈沉吟半晌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叫陆崖退下,自己则反复思考陆崖今日之话,到了半夜,提起笔来,在纸上颤巍巍地写道:免除江南五年赋税,废除纸币,自即日起,各族……

    他本想写“各族一家,不分彼此”,但转念一想,我忽必烈一生戎马,杀伐天下,从未被人打败,难道真如陆崖所说,我就被汉人百姓征服?想到这心中傲气顿生,投笔于地。当晚,忽必烈因气郁而亡,一代枭雄就此长眠。而那条“各族一家,不分彼此”的遗言也就未曾传达下去。

    五年之后,陆崖受翠竹之邀乘着一辆马车重返大漠,翠竹此时已经是大漠最有钱的人了,她建了一座庄园,使奴唤婢也当起了主人,只是至今还没有找个婆家。

    陆崖舍不得骑大黄,就栓在马车后面跟着,他自己干脆和两位爱妻一起坐在车里,任那拉车的老马,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行走。

    陆崖抱着三岁大的漂亮小姑娘,向南抱着个大胖小子,此时正在车上一阵阵地恶心。尹兰替她把过脉,叹了口气道:“恭喜姐姐了,你又有了。”

    向南嘿嘿一笑,摸了摸尹兰的肚子,“你也得抓紧啊,算这个我都生了三个了。”

    尹兰一阵苦笑:“气死了,一定是那个小淫贼总是和你在一起,冷落我。”

    向南笑道:“你算了吧,我怀孕的时候他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我羡慕得要命呢,这回好了又要几个月不能亲热了。”

    陆崖哈哈大笑:“真是不错,兰儿不怀孕我这一年四季都闲不着了,我们俩亲热的话,不是气死了小南?”

    向南白了他一眼嗔道:“想得美,今晚我睡你们俩中间,我不能亲热,她也不许。”

    这时,陆崖怀里的小女孩忽然开口道:“亲,亲!”声音断断续续,学着陆崖说话。

    尹兰赶紧拍了下陆崖的手背:“当着小孩子的面也乱说话,不正经。”说着亲了亲那个小女孩,“亲完了,亲完了。”

    陆崖笑道:“想不到我们三个真的是拖家带口闯荡江湖,这大侠当的。”

    三人正在嬉闹,忽听马车外有人喊道:“躲远点,躲远点。”

    向南好热闹,从车里探出头来一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顽童正在与一个叫花子打斗,那小孩也不会什么武功,而那叫花子却是个行家,几个老拳打得那小孩鼻青脸肿。

    小孩倒似不畏疼痛,只是一个劲地猛冲,冷不防将那叫花子的手臂抓住,向外一轮,竟把叫花子摔了个跟头,小孩刚要扑上,那叫花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对着小孩的脑袋便是一脚,那小孩“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向南怒道:“喂,要饭的,干嘛欺负小孩。”

    叫花子闻听,浑身剧颤,缓缓回过头来,向南一见他的脸,惊道:“是你?”

    叫花子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妈呀!”说完扔过一物,“还给你!救命啊。”他捂着脸转身便跑。

    向南身手接住那物,却是一个玉豆荚,陆崖在车内问道:“是谁啊?你认得?”

    “丘长水,好像是疯了。”向南道。

    陆崖微微一笑,“随他去吧,这就叫恶有恶报。”

    向南把手中的玉豆荚递给陆崖道:“看看,眼熟吗?”

    尹兰和陆崖齐声惊呼,“怎么会在这?”

    尹兰道:“定是那小孩子的。”

    陆崖一骨碌跳出马车,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站在马车旁,看着他手里的玉豆荚,也不说话,走过来便一把抢到手中。

    远处一个牧民妇女,喊道:“明明,别玩了,真不像话,现在连大人你也敢动手,快回家吃饭!”

    “知……知道了!”那小男孩看了看陆崖,转身跑了。

    陆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男孩跑远,泪水潸然落下。

    向南探出头来,问道:“这个小孩是谁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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