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费您老为我发丧,给我做头七,装模作样地普天同悲。您老还没死,我这做媳妇的还没给您披麻戴孝,怎么忍心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呢。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白高兴了一场,我这祸害怕是要遗千年,非得让你风清的江山摇摇欲坠了几番,最好趁早改朝换代,不然怎么对得起您老对我的厚望。”

    这个家伙,张狂得让人忍无可忍,又束手无策。慧帝冷嘲:“改朝换代?老十?”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为帝为君者,怎能如他情痴,一个女人便叫他命不保夕。”

    “我劝您老收起那冷蔑的笑,不然——”抬手,她只晃了晃,指尖有隐约的银光,笑道,“我这一针扎下去,保不准您老这辈子都笑不出来了。”

    慧帝脸一沉,怎么也笑不出来。

    “哼,棺材了走了一趟,还这么张狂。”

    容浅念点点头,不瘟不火地接话:“嗯,棺材里走了一趟,信不信,”她忽然勾唇一笑,“照样把你送进棺材。”

    慧帝怒指:“你——”

    话才刚落一个字,被她不阴不阳的调子截断:“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弄进棺材里,省得你成日里兴风作浪,让我睡不安稳?”

    慧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老态的脸,藏不住的惊慌。

    便也只有容九,能让他一国之君乱了阵脚。因为她敢,她也能,行任何大逆不道之举,然后动动手脚动动心思,将所有是非黑白都颠倒来,由她说了算。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怕?

    她噙着笑,一步一步走近,言笑晏晏的脸,鬼魅悠冷的眸:“别怕,媳妇和您老开玩笑的,弑父篡权这种事,太败坏人品了,我是那种人吗?”

    她怎么不是这种人,她比这种人放肆无耻得多。

    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案桌上的物件儿,眸子一抬,她语调一转:“不过,倒有三样东西想讨要讨要。”

    “你还想要什么?”声音微颤,慧帝白着脸盯着眼前笑得肆意的女子。

    “三道圣旨。”总是这般懒懒无害的语调,“第一道,忠亲王府救驾有功,特赐爵位世袭。第二道,凌王谋逆造反,诛之以示天下。第三道,殁王身体大愈,特允摄政,以辅佐朕治理天下。”

    “好个狮子大开口。”慧帝闻之一声嗤笑,“第一道,护短;第二道,栽赃;第三道,妖言惑众。”

    第一道,保忠亲王府免于责罚,落了个一劳永逸。第二道,借一国之君的刀铲除异己,这不顾血脉亲情的大罪让他担。第三道,更是无耻,把他风清的皇位当茅坑,光是占着。

    慧帝冷笑慎人:“你觉得朕会答应。”

    她还真是异想天开,无所不敢。

    容浅念笑了,耐心地解释:“皇上您老可会错意了,我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的,是来板上钉钉的。”笑意一敛,她眸间骤然森冷,“这圣旨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所以,”

    所以?

    慧帝募地睁大眸子,眼下,她嘴角又是一勾,摸着下巴,道了三个字:“乖乖哒。”

    慧帝脸色一冷。

    她还真当儿戏啊,如此不寻章法。

    “朕若不下呢?”慧帝站直,迎着女子渐进变冷的眼。

    “本王妃就给你指条明路,”她抱着手,抬脚,走了一步,又一步,隔着半近不近,一身的桀骜,“你是要乖乖盖上你的传国玉玺?,还是要本王妃砍下你的手,然后本王妃就辛苦点,手把手教教你。”

    如此大逆不道任意妄为的话,她竟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含笑地威胁挑衅皇威皇权。

    “朕若不下旨,你要砍了朕的手?”

    “嗯。”她随意地点点头,扬了扬下巴,询问的语气,“你要试试吗?”

    慧帝大怒:“你——”

    她慢吞吞地截断:“不要说你敢。”

    慧帝那句你敢,竟生生卡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

    她笑语嫣然:“你知道的,我敢。”

    是的,她敢,她也会。

    一盏茶的功夫里,宫墙之下,反军已蠢蠢欲动,擂鼓声声震耳欲聋。

    忽然,城下,一支箭破空而出,来势汹汹,对准的是宫墙之上的那一抹白影。

    “凤歌儿!”

    忠亲老王爷两眼一番,便欲后倒。

    电光火石间,一袭张扬惹眼的红色夺目,叫多少人晃了心神。

    回神之后,那势不可挡的利箭竟叫她噙在了口中,众人心惊,到底有多快,才能快过这出弦的箭。

    她噙着箭的嘴角有似笑的弧度,拿下箭,在手里把玩,片刻抬眸:“老娘的人也敢动。”一声张狂的笑,“向天借了胆子了?”

    话落,箭已出手,刺入射箭之人的胸口,没有呜咽,倒地,汩汩流血。

    一箭封喉,这等手段——

    “王妃!”

    铁衣卫振奋惊叫。

    “小九。”

    萧凤歌弱弱地委屈,挣了挣捆绑的绳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一声大喊:“是殁王妃!”

    “容九,是容九!”忠亲老王爷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又像咬牙切齿,又像痛心疾首,不过腿,终是没有再发软了。

    祸害总是要遗千年的,她啊,怎会那般容易便死了。

    随即,是一片久久的死寂,城下千军万马,望着城墙上迎风而站的女子,风清的风总是温柔,这会儿,大作,吹得女子墨发痴缠,发间,一张脸,越发清晰,嘴角有恣狂的浅笑。

    恍然如梦后,一声尖叫划破。

    “鬼!”

    接着一声。

    “鬼啊!”

    随即,一大片。

    “鬼啊——啊!”

    一个一个不是抱头乱窜,就是脸色发白。

    啧啧啧,一大群草包。容浅念提声:“都不许动!”

    顿时鸦雀无声。

    笑话,风清谁不知道容九,她叫你去死,你就别想活着,敢动吗?不敢。

    “乖。”容浅念欢欢喜喜的,一脚搭在了宫墙之上,前倾着身子,睥睨城下,“许是本王妃生前作恶多端,阎王老爷怕我这妖妃端了他的老巢,这不,放本王妃还阳来了,如此振奋人心之时,本王妃自是要与民同庆。”

    “这祸害!”忠亲王吹胡子瞪眼,唇角却是扬得很高,眸子一转,瞅见自家不孝子正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盯着人家容九傻看,顿时脸黑了:这不孝子!

    与民同庆?

    她一人庆,全天下就得哭。

    管她是活的,是死的,吓尿了一片,只恨苍天不开眼,捶胸扼腕都没有贼胆,一个一个哭丧着脸,跟死了亲人似的,缩着脖子就等着那不见血的一刀。

    这一刀,这就来了。

    话锋一转,毫无笑意,女子嗓音传遍城下,字字掷地有声:“传本王妃旨,今日之战,不予染血,降者,贬为庶民不予论处,违者,行火烧之刑风光大葬,附属晋国助纣为虐,封城池十座,削藩换主。”

    果然是,不予染血。

    容九杀人,需要见血吗?这语气,说得和大赦天下似的,行火烧之刑,那可比一刀下去更要人命好吧,城池十座削藩换主,割人家心头肉,那还不如要了人家的命。

    果然‘与民同庆’,庆容九翻手**。

    她笑着问了:“有意见吗?”

    有!敢吗?那不予染血的法子还多着呢。

    城下,一声不吭。

    这仗啊,打不起来咯,不管他凌王多少人马,不管他晋国多少战士,多了一个容九,还有胜算吗?

    没有!

    以至于,助纣为虐的晋王一语不发,乱臣贼子的凌王冷汗直冒。

    “至于凌王,”城上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语调,半天没有下文。

    凌王失色。

    她似乎一声轻叹:“虽本王妃苦苦哀求,奈何圣上心寒。”语气一冷,字字灼灼,“特赐,三尺白绫。”

    凌王一个腿软:“不,不。”人之将死,胆儿渐肥,扯着嗓子嘶喊,“本王要觐见,本王不服,不服!”

    确实,怎么能服,别说还没有逼宫,就算真的谋逆造反了,仁治天下的帝君,又如何能手刃骨肉。

    大抵,这又是殁王妃‘不予染血’的手段。

    “不服?”她似调侃,眉眼一弯,凝成一簇冷光,“去和阎王老爷说吧。”

    “你——”

    一个字后,咚的一声,凌王毫无预兆地倒下,额间一根细针,眼睁着。

    一股寒气,四面八方地肆意,渗人,慎人。

    宫墙之上,女子指尖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银针,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本王妃说过,不沾血的。”

    不沾一滴血,凌王死了,都没有瞑目。

    这手段,便也只有容九玩得出来。

    骤然,她取下铁衣卫军旗,于空中飘荡,她挥舞,对着城下大喊:“是降,还是死?”

    须臾,三军道了一个字:“降!”

    声音绕着帝京,久久不散,关闭门户的全城百姓,都听到了,天家殁王妃未损一兵一卒,大捷。

    兴许有人会问,凭什么。

    那已降的三军将士会这么告诉你:凭她容九往那城上一站,就能让人屁滚尿流。

    未染硝烟,熄了谋逆之火。

    收兵过后,忠亲王冲到了城墙,对着还在犯傻的某人乱吼:“不孝子,还不跟我回去。”

    萧凤歌全当耳边风,像个二愣子一般跟在容九后面,一直唤着:“小九,小九。”

    容浅念脚步一顿,瞟了一眼老王爷猪肝的脸色:“你爹喊你回家吃饭呢。”

    萧凤歌看都不回头看一眼,巴巴地就望着容浅念:“我跟着你啊。”

    好在隔得远了,不然忠亲王听去了,又要开骂了。

    容浅念挑挑眉:“你确定?”

    萧凤歌点头如捣蒜,他确定,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这家伙,万一有没了怎么办。

    “到时尺度太大吃不下饭,可别怪我。”她不阴不阳补了一句。

    尺度太大?啥尺度,往邪恶里想。

    萧凤歌脸色一惨。

    寸步不离……越想,脸越黑了。

    容浅念挥一挥衣袖:“回去吧。”

    “你就舍得爷回去跪祠堂。”语气那叫一个委屈。

    她凝眉想了想,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卷帙,塞进萧凤歌怀里,再挥一挥衣袖:“回去吧。”

    容浅念想,老王爷应该没心思管这不孝子了吧,应该忙着把这世袭的圣旨供在祠堂里,

    转身,走人。

    “小九。”

    萧凤歌没有跟上去,容浅念顿了顿脚步。

    他说:“谢谢你还活着。”

    语气认真地有些偏执。

    她想了想,没有回头:“不用谢谢,我,”喉咙不知怎的就顿了一下,才说,“我不是为了你。”

    抬步,容浅念走了,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萧凤歌依然笑得像个傻子。

    这夜,椒兰殿里有些冷,有些风漏进来,纱幔,床榻,都染了微微凉意。

    还有床上的男子,冰凉冰凉的,他额间,开了一朵似血的昙花,几乎透明的苍白里,那一点红,那样灼灼妖娆。

    竟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叫容浅念不敢看一眼。

    “九天,你睡了九天,是不是该醒了?”

    空荡的宫殿,一个人的声音,回音缭绕,越发显得寂寥。

    “不记得我的话了吗?那我再说一遍。”她站在流纱之外,隔着摇曳的暗影,说,“我容浅念的男人就算死皮赖脸,就算苟延残喘,就算灭了全天下的人,也得给我活着,不然,我便找十个八个男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丹凤眼微抬,看着流苏里,绝美的脸,毫无变化。

    若是以往,他大抵会皱着眉头,又舍不得骂她,便会将她拉到怀里狠狠亲吻一番。

    现在,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那花开璀璨,毫无生气。

    容浅念凉凉一笑:“放心,别说十个八个,就是八十个一百个,我容浅念若要,那队伍也能从魈魂窟排他个十里长街的队。哦,你不知道吧,云宁止封了我为皇后,还要封你的孩子做太子呢。”

    垂着手,握得紧紧。

    伸手,她撩开纱幔。

    没办法,谁叫她看不到他,心肝都会疼。

    俯身,语气没了一分刚才的强硬,软糯得好似江南女子:“逸遥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我有点怕,你和我说说话。”回答她的,唯有死寂,她伸手,戳着他额间,“或者,你皱皱眉。”

    他终究是没有皱眉,这指尖上冰冷冰冷的。

    她是真的怕了,只是,她不会跟萧凤歌说,不会和十二十三说,她只想让她男人知道,她是有那样一点点的懦弱,就一点点。

    她便那样一直一直看着她,到夜色渐浓,到三更声响。

    “萧逸遥,我可以原谅你现在不醒,原谅你暂时抛下我,若是你一直这么睡下去,”她起身,“我们玩完。”

    狠话说得一点都没有底气,她恼了,又俯身,咬萧殁的唇,重重地咬。

    她说:“我等你,带着你带着千军万马来云起接我。”

    终究是舍不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唇角,细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你若来,天下诡谲烽火硝烟我与你一起闯,陪你生陪你死陪你看尽天下河山。你若不来,”

    你若不来……

    她想,她哪里舍得把他怎么样。

    咬咬牙,忿忿说:“你若不来,我便做云起的皇后,让你的孩子认贼作父管云宁止叫爹。”

    对着萧殁的下巴,重重咬了一口,随即撩起流苏,走人。

    月光偷偷洒进来一抹,照着男子额间朱砂,微微蹙了蹙。

    夜半天明时。

    京都城外,一人一马,哒哒马蹄,骤然停下。

    “哟,昭明世子好闲情逸致啊。”马上女子放下兜帽,露出一双溢满了笑的眼,“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荒郊野岭品花赏月看星星。”

    前头,停了一辆奢华得令人发指的马车,马车上斜靠了一个骚包得人神共愤的家伙,挑挑眼:“你哪只眼睛看到爷在品花赏月看星星了?”

    容浅念脸一冷:“那你吃饱了撑的跑来散步吗?”

    “我在等你。”萧凤歌懒懒撩着他一头宝贝头发,风情万种得很。

    “等我做什么?”

    他倒回答得顺溜:“陪你上刀山下火海,陪你搅翻云起的天。”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有受虐倾向吗?

    容浅念眉头一蹙,皮笑肉不笑:“嗯,多伟大的志向,不过我是去给人当宠妃的,你去干嘛,当男宠?”

    萧凤歌撑着头,望漫天星空,低眸,眼中像融了星子一样亮:“你果然妖后,居然还想养男宠。”摊摊手,耸耸肩,嘴角抑制不住的笑,“那好吧,小爷就委屈一点,勉为其难地去给你当个男宠吧。”

    容浅念拂额,头疼中。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大喊:“世子,世子。”

    策马奔腾而来的,正是忠亲王府的亲卫。想必,老王爷大半夜又来逮人了。

    容浅念笑了。

    萧凤不爽,冲着那刚下马的传话大哥嚷嚷:“大晚上吃撑了?跑荒郊野外来品花赏月看星星?”

    哟,借力打力啊。

    传话大哥大概见惯了这霸王的无理取闹,脸上完全处变不惊:“王爷请世子回去,宫中出大事了。”

    以往老王爷不是装病,就是真病,这个理由倒是新鲜。

    萧凤歌说了:“扰了爷的闲情逸致,若不是大事,爷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那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容浅念,道:“皇上下诏,传位殁王,于三日后登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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