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尘土遍布,风一起,都是灰的、黑的,糊得人直呛鼻子,也不知是哪家的房屋烧成的灰烬。

    狄冉面如死灰,神色间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狠厉:“分成三拔、一向南、一向西、一向北!”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他们一队人马到了之后,合县就已经烧了大半。突厥人打了一场后便纵马走了,临走前自然要肆意打劫一番。

    狄冉带着人赶了回来,虽回来时所带的人手比之前去京城时还要多上不少,但哪里是突厥军队的敌手?

    明的不行、那便来暗的。且同行的人中还有会突厥语的,偷袭一回,抓上三两个人,拉到破屋子里头、水沟边儿上死命审讯,却半点儿消息都得不着——突厥人也不知道破城之时,这个县的那些官宦在何处。

    见狄冉身上的杀气肆意,叫身边跟着的那些护卫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们之前虽听说这位狄爷的身手不错,可之前又没较量过,这回跟到合县来的人中又只有几个是上次回京时和狄冉他们护送白家家眷回去的,亲眼见着他身手的人并不多。

    这些护卫原本心中并没什么服气的意思,可这会儿见他如此模样,身上那止不住的杀气溢了出来,这气势,可是只有上过战场真正拼杀过的人才能有的。

    看看狄冉,再转头看看前日被狄冉撞上、抓倒的那几人,心中更是颤了颤。虽说这几人本应是压回京的,可若真是找不着白爷和姜爷的话,指不定这位狄爷就能一气之下先拿这几人开刀血祭了……

    众人相互对看了几眼,一个方上前道:“狄爷,合县离德县并不算远,几位大人遇险后,若是回京的路不好走,倒是北上的机会更大些……”

    狄冉适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这会儿听得人提起,方缓了过来。灰着张脸孔点了点头:“还是再分出两路去西、南查探一番,若没找着什么,再向北汇合,我带着剩下的人北上,路上会留下记号。”

    把众人分成三拔,这才分头行事。所幸,突厥偷袭合县为的是粮草、泄愤、牵制等缘故,这会儿并没立时北上,而是朝着合县囤积粮草的地方开去,与众人所行之路并不在一处。

    拍马北上,狄冉只觉着连拉着缰绳的手都是抖的。出城一连走了两日两夜,别人还能轮番歇息几个时辰,可他就算闭上了眼睛,却依旧睡不着。

    不过就离开了一些日子,再回到这里来,竟已经物是人非了……看着那被一把火烧光了的县衙、后面的府邸,若不是心存侥幸,觉着他说不定能逃出城去,当时他便会干脆提剑杀进敌人之中,拼得一身的性命,能杀几个是几个了。

    他向来鬼主意最多,就是天下人都要死尽,他也必是能活到最后那拔的!

    “狄爷,有记号!”一个向前探路的人骑马匆匆赶了回来,一脸的惊喜交加。

    “在哪儿?!”

    众人连忙拍马赶到前面去,在一处路边儿打尖儿的破烂茶铺边儿上的几块破砖上,果然见着了一些孩童涂鸦似的记号。

    这处茶铺已没人再做生意了,原本的人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合县出事,那些百姓们便是逃命,多也是朝着肃州、岚州方向跑的,少有人会往同样打着仗的德县逃命。

    看到那些记号,狄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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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没洗澡,人都快变成泥捏的了。”抬起胳膊,把鼻子凑到袖子上闻了闻,姜哲皱起眉头来。

    “人不本就是泥捏的?”白安珩声音低沉的接了一句,眼睛朝远处的荒坡看去,“今年的耕种可是误了……”

    姜哲歪头看了看他,轻笑了声儿:“别说,出来小三年的功夫,你倒真有了父母官的样子。”

    白安珩则苦笑了起来:“本就做的父母官的这个位子,只可惜……”可惜他们走得太急、敌人来得太快,百姓还没都撤干净就……

    “啪”的一声,姜哲一把拍到白安珩的头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是皇上,被人打进京了、眼见着皇宫都要叫人给攻破了,还接着死撑着不成?在合县那会儿,你已做到了仁至义尽,就是放到朝堂上头皇上也不会说你什么。”

    “可到底……”

    “若是你于心不忍,那回头再在合县多呆几年,造福一方也就是了。”一面说着,姜哲一面站了起来,“大丈夫自当有取有舍,这是战事,又非是几方争勇斗狠,你个县令说拦就能拦的住的?你大哥就在德县,回头叫他们抄了突厥人的老窝、把他们轰出大贺才是为你治下百姓报了仇。”

    这道理白安珩何尝不懂?可懂是一回事,亲眼见着不久几才刚见过面、打过招呼,甚至吃过他家卖的酒菜、坐过他家抬的轿子的人一转眼就没了性命,放在谁身上,心中也难平静。

    他虽喜武,亦向往自己长兄征战沙场的男子气概,可到底从没亲手杀过人,只见过饿死的、遭灾死的、发大水淹死的人,哪里见过一大群人都被人生生砍杀、一把火被凶徒烧光家业的事呢?

    深深吸了口气,白安珩面色平静下来,起身冲姜哲作揖道:“多谢表哥指点,小弟受教了。”自己还是阅历太浅,经的、见的太少、年岁太轻了。

    “白大人、姜爷,那边路上有人骑马过来!”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随即纷纷起身,避到了道路旁的破庙后头。

    虽来时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可万一要是有突厥、又或那边的人马过来,自己等人的性命可就不好说了。

    那夜出合县之时,天色正暗,众人是趁乱摸出去的,并没被人发现。饶是如此,也征战了一番,连王安启身上都挂了些彩。现在若再遇上追兵,众人可就只剩下念经求佛的力气了。

    那行人是骑马过来的,远远看到了破庙,方缓了下来,几个人下了马,朝破庙这里走来,还有人高声道:“看看这边可有记号?”

    方德隆心中一动,从墙壁的缝隙朝外张望了几眼。朝这里走来的几个人脸生,并没见过,再远远朝那边路口处骑马的人看了几眼,忽两眼一亮:“大人,是狄爷他们!”

    两边人碰了面,这才相认下来,狄冉听见白安珩他们人在这里,骑马便朝这边过来,远远的看见了姜哲,一个纵身跃下马下,几步上前就一把抱住了他。把众人都给抱愣了。

    别说别人,连姜哲都愣在当地,桃花眼挑了挑,随即又眯了起来,拿胳膊肘在他胸口捣了一捣:“我说,再勒我就没气儿了。别没死在突厥人手里,倒被你活活勒死了。”

    狄冉这才慌忙松开手,脸上一红,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道:“还当你……还好你……你们没事。”

    摇晃摇晃手,姜哲似笑非笑的冲他抬抬下巴:“姜某人不才,虽没你们那把子蛮力气,倒是运到不错,小小战事之中,想法子活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有了援手,白安珩一直提着的心这会儿也放下了,见姜哲几句话噎得狄冉再说不出话来,冲他们

    笑道:“行了,狄大哥他们一路辛苦,这会儿总算没错过去,大家还是稍作休息,尽快朝德县那边去吧。”

    两拔人汇到了一处,狄冉带来的人中又有去墙边留记号的——给另外去西边儿、南边儿的那两支人手留的。

    剩下的人便去破庙里头收拾地方,好叫众人歇息一会儿。狄冉这才想起自己在合县时拿住的那几个人,忙叫人去压人,一面同姜哲道:“我们在合县时抓了几个人。”

    “突厥人?”姜哲疑道,莫非是突厥人的首领不成?这倒也是个好事儿。只他们若拿着了突厥人的首领的话,怎么不见有追兵跟来?

    狄冉摇了摇头,冲他笑道:“你见了不就认出来了?”

    “你可别笑了,这张脸一笑起来,婴孩儿都能叫给你吓哭了。”见他不说,姜哲便不再问,捏着鼻子损了他一句。

    白安珩好笑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说话的,得亏狄大哥好脾气。”

    “好不好的……”刚开口,见那边已经压过了一人过来,姜哲斜眼看了过去,刚说到一半儿打趣的话一下子就断了,脸上都是讶色,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看那人,又看看白安珩。

    白安珩也朝那人看了过去,本来一时还没认出来,只觉着有些眼熟,见了姜哲的样子,又连忙朝那人细看过去,这才认了出来:“庄……庄汝?!”

    那人闻声抬了抬头,见在狄冉身边儿的竟然是白安珩和姜哲,也一下子白了脸,又匆匆把头低了下去。

    姜哲这会儿眼睛再眯了起来,嘴角朝上勾着,笑得宛如罂粟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你这运到,真是叫人眼气啊。”

    狄冉知道这话又是他打趣自己呢,也不应声,只笑笑,端看他怎么处置这人。

    手负在背,姜哲绕着庄汝转了两圈儿,脸上的笑意更甚:“庄将军,前日朝上一别,今日才再得见,合县的事——您好大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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