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羲央的梦境中,曾经冰封一切的雪原已在周防尊强横的火焰下融化,汇成冰冷的河流。有细嫩的草芽从解冻的泥土中生出,覆盖出一片薄薄的绿意。

    虽然天空依然遍布阴霾,但有一轮血红的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

    那是她曾在黑水之下仰望到的月光。

    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光芒。

    小小的少女沉睡于深红花朵之中,怀中紧拥着可以斩杀灵魂的利刃。

    枯死的老树无声裂开一道裂口,有一行鲜血缓缓从那道缝隙中流下。

    一只苍白的手从虚空中生出,手上生着小小的红痣,轻柔抚摸着女孩的睡脸。微咸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女孩的脸上,缓缓滑下。

    是谁在哀泣呢?

    ***

    “一个人来没有关系吗?”

    将羲央带来的袋子打开,从中拿出那件祭祀服,四月一日君寻如此询问道。女孩抬手将长发捋到耳后,眼神安静。

    “嗯。多多良以为她还在生气。”

    “真意外,居然没有人怀疑吗?”

    “尊问过她去那家店干什么。”

    羲央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

    ——你去那家店干什么?

    ——有点想要的东西。

    ——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件衣服。

    ——仅此而已……吗。

    “是吗……”将祭祀服收到漆盒里,四月一日示意多露和全露把它收到仓库去,“但你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吧。”

    “嗯。”羲央轻轻的应了一声,“多多良,本来就是那种人啊。”

    善良的……笨蛋。

    “今天做了水馒头,一会回去的时候带一盒走吧。”今天穿了一件中式长袍的店长拿起烟枪,“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吧,羲央小姐。毕竟,在最后的日子里,不要让自己后悔啊。”

    请尽情享受这段五彩缤纷的时间吧。悲哀的西比尔。

    因为,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被命运摧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啊。

    啊,不对。不该说是再见。

    应该说,第一次见面。

    ***

    “是的,

    我曾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瓶子里。

    当孩子们问她:

    ‘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

    她回答说,

    ‘我想要死亡。’”

    多年之前,是谁在他的耳边,念出了这段古罗马诗人写下的诗文呢?

    侑子小姐,那时候说了什么呢?

    “被深切的爱意摧毁到如此地步……因为爱而让她不死,也因为爱而让她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那女子的命运,还真是……和西比尔一样悲哀呢。”

    和希腊神话里那被太阳神所爱慕的女预言家一样,因为被爱而被赋予了不死之身,却也因为这爱而求死不能。最初只是被爱了而已,因为这份单纯的爱意而献上的祝福,最终却将被祝福的人摧毁到连死都是奢望的境地。

    “人会死是件好事啊,四月一日君。”

    ***

    羲央在回去的路上,买了毛笔和宣纸。被问及买这些做什么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想写一些东西。

    “意外的很擅长书法啊,小央。”

    “因为是预言者。”

    她这么回答了。看到别人疑惑不解的眼神时,还难得解释了自己的话。

    “那个人说,预言者如果不是无所不能,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那个人教过她很多东西。琴棋书画诗酒花,珠宝熏香歌舞茶。在那个人手把手的教导下,过目不忘的预言者很快便精通了这一切。

    “那个共感的能力也蛮好用的嘛。对他人的一切感觉都感同身受,学起来别人已经学会的东西也是事半功倍呢。啊啊,果然所谓的预言者一定要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角色才有意思呢。”

    那个人对自己的玩偶总是很好——在还没失去兴趣的时候。

    “如果没有什么隐藏技能,只是单纯的会预见的话,感觉和预言者这个身份很不搭呢……而且啊,也太容易死了一点。嘛,小女孩的话,想成为武斗派大概是不可能了,那就做一个*师好了。”

    如此轻轻松松的说着,那个人在散落一地的古籍中将羲央拥进怀中。

    “也只有曾侍奉神灵的羲家,才会在神殿里保留着这么多古籍吧。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不好好利用可不行呢。”笑声贴着羲央的耳畔响起,“毕竟,也只有这里还能学到最初的文字了吧——仓颉所造的,泄露了天地真理的文字。”

    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那是泄露了天地真理的神代遗书。寄宿着万物本源的最初文字。仅仅是写出来,就具有强大的力量。

    如今,即使是在将不可思议化为现实的异能者之中,还掌握着这种文字的人,也仅仅只余下羲家的羲央一人。

    “我对这种文字没有兴趣呢,所以,小女孩你要好好学才行啊。”

    那时候,那个人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不会让主人感到意外的人偶,真是太没意思了,你也这么觉得吧,我的小女孩?唔,这么迷茫的表情,听不懂吗?那我换个说法好了。”

    “不会反咬饲主的宠物,实在是太无趣了。”

    ***

    草薙出云离开之后,羲央拿出小刀,在手腕上割开一个小小的口。血液滴进碗里,很快覆盖了碗底。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小姑娘歪了歪头,挥刀划开了更大的伤口。

    血很快积满了一碗。羲央抽出一叠纸巾捂着手腕,安静的等伤口自己愈合。

    平静的擦掉手腕和桌子上的血迹之后,她拿毛笔蘸满自己的血液,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囚】

    四方合围,是为囚。

    一碗血够不够用呢?

    她面无表情的想着。

    算了,不够用再放一点就好。毕竟这种咒,还是用自己的血来写效力更强。

    血红的上古文字,如同一张狞笑的血口一般跃然纸上,而后,在一阵红光闪烁之后隐没。

    比篆书更早、比金文更早、比甲骨文还要早的……今已遗失的,原初的文字。仓颉参透了天地真理后造出的古字。

    猩红的【牢】字映在女孩的眼中。

    ——这样一来,就无处可逃了,无色之王。

    ***

    “草薙先生,小央还在生我气吗?”

    十束可怜兮兮的望着草薙出云,最近羲央的气压低的让罪魁祸首多多良根本不敢跟她搭话。只能眼巴巴的靠草薙他们给他反馈信息。

    “不知道,那孩子最近很古怪啊。”草薙出云给自己点了根烟,“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总觉得这种状态让人不安啊……尊你认为呢?”

    “那家伙……估计又想做什么傻事了吧。”

    周防尊很无聊似的看着天花板,叼着烟一副毫无干劲的样子。安娜坐在他旁边玩着弹珠,一时只有玻璃珠碰撞的声音。

    “……那个笨蛋。”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烦躁的抓着头发站起来,朝楼梯口走去。

    “我去看看她。那家伙放着不管肯定会出事。”

    是的。

    从以前开始,只要放着不管,那家伙就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然后一边笑着告诉他“我很好”“没事的”“别担心”,一边把伤口小心的藏起来,在假装从没受过伤这方面她的演技简直好的让人生气。

    “明明只是个笨蛋。”

    ***

    羲央住在homra的阁楼上,周防尊推门进去的时候,女孩子正靠在窗边,借着窗外传来的阳光看着手上的花,深红的蔷薇在她的指尖旋转,被阳光映成一种隐约透明的鲜艳颜色。浓黑的睫毛衬得她的眸子颜色越发的深,近乎阴郁,瞳孔中映出那朵花,如同开在眼底一样,美得近乎妖异。

    无数宣纸被夹起来挂在绳子上,在午后的风中发出扑簌簌的响,每一张纸上都空无一字。血的味道被风吹的极淡,即使是周防尊也没有察觉。

    女孩子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仿佛正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身体不自觉的颤抖,难以察觉。

    “尊觉得,死是什么感觉呢?”

    听到这句问话,赤红的王者深深皱起眉头,露出有些不耐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又没死过。”

    “……也对。”

    女孩子微微垂下眼帘,将绯色的花朵贴近嘴唇,掩住了她接下来的那句话。

    “……可是,她知道啊。”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与他人的死亡共感的预言者,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冷啊。

    所以……

    ——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

    羲央,最喜欢大家的笑容了。

    所以,尊也好,多多良也好,谁都好,无论哪一个人的笑容都不想失去。

    死亡的感觉很可怕,很冷,很寂寞。不管怎么样,都不想让重要的人知晓那种感觉。

    她最害怕的,那种感觉。

    ——不要死。

    无数次的,羲央在心中祈求。

    向着命运。

    向着不存在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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