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羲洛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羲央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在血泊中仰望赤红的王者,他周身的火焰映照在她的眼中,令她的眼眸仿佛也燃烧了起来,那么明亮。

    那火焰燃尽了既定的未来,带她逃出所谓的命中注定。

    救赎。

    在这一刻,羲央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你的名字。”

    有生以来,预言者第一次“想要”看到某个人的未来。

    “周防尊。”

    那赤红的王者如此回应了她。

    啊啊……

    是这样吗?

    这个人的命运,是这样的吗?

    “小央?你怎么……”

    十束多多良诧异的声音唤醒了她的神智,回过神的时候,羲央忽然觉得脸颊一凉。

    小小的少女茫然失措的抚上自己的脸颊,莫名的水珠沾湿了指尖,微凉。

    “你怎么……哭了?”

    是吗?

    这就是,眼泪吗?

    就这样,在赤之王的命运面前,年幼的预言者不明原因的落下泪来。

    ***

    半小时前。

    羲洛一个手刀打昏十束多多良,面无表情的走到羲央面前。

    “直到现在,你依然不会感到后悔吗?”

    点头。

    “依然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

    点头。

    “依然没有任何愧疚的感觉?”

    点头。

    “重来一次也还会这么做?”

    点头。

    “是吗,我明白了。”

    将最后一丝怜悯从内心抹去。羲洛对着小小的少女伸出手去。她终于明白,羲家这么多年,到底养出了一只什么样的怪物。

    坐在那里的家伙,已经不再是人了。人性与兽性都被从她身上抹去,留下来的,只有神性。

    她对羲家人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只是不在意。所以可以毫无感觉的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走上既定的命运。在她眼中,他们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死了,仅此而已。毫无意义。

    “哈,真想看到……你为了别人的命运感到痛苦煎熬,生不如死的时刻啊。可惜,不可能了。”

    羲洛伸手攫住了羲央的下巴,逼着她仰起头来,对上女孩殷红的眼眸,她忽然笑了起来。

    “果然,我还是很讨厌你。”

    羲洛放弃了无谓的思考,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女孩,转变成鲜红的眼睛冷冷看着自己在女孩瞳孔中的倒影。那是一张刽子手的脸。

    “我会夺走你的能力。我会杀了你。我会用你的能力好好活下去。”

    她喃喃的说,想要看到羲央脸上不一样的表情。但那孩子依然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波澜不惊。

    “这样也可以吗?”

    明明是想要杀死这个女孩,作为凶手的人的声音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将要被杀害的人却很平静,平静的近乎安详。

    “可以。”羲央的视线虚无而安宁,“因为,这是命运。”

    “哈、哈!”

    羲洛大笑出声,那笑声却近乎哭泣。

    “我们……我们到底……羲家到底都做了什么啊!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预言者并没有回答。

    是的,她甚至无法理解,这个要杀死她的女人,为什么会对着她露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果然啊,我和他们,不,我们,都是一样卑劣的啊。”

    羲洛呢喃着,带着哭泣一样的笑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羲央的额头上。

    “Σλληψη(夺取)。”

    灵气疯了一样向外奔涌而出,剧烈的疼痛撕裂全身,羲央不由的嘶声惨叫起来——

    ***

    羲洛的能力是什么?

    是夺取。

    羲家的血脉很容易被其他异能者家族的血脉所冲淡,羲洛继承的便是母亲那边的能力。将他人的强大攫为己有,与性格无关,只是单纯的血脉能力罢了。

    然而,这个能力,却跟着羲洛一起转生了。

    明明被杀却在另一个女孩身上醒来的时候,羲洛就知道,自己这是穿越了。毕竟作为一个正常的21世纪新人类,她小说动漫看的也不少。在听到周防尊的名字时还能想起来这是她的好基友奋力向她推荐过但是看了半集就觉得无趣弃了的……那个腐漫。

    居然穿越到动漫世界了——羲洛为此还做了个悲伤的表情。

    但是,在发现自己的能力居然跟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的时候,羲洛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夺取并不是什么好能力,在羲洛看来这与强盗无异。更何况,和她母亲一样,被她夺取能力的对象都会死。

    羲洛原本是想将这个能力永远封印的,就像上一世一样。

    “谁喜欢做杀人犯啊,我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可命运却向她开了一个最恶意的玩笑。

    她落在了御槌的手里。

    ……在那之后,羲洛到底杀了多少能力者呢?

    已经数不清了,也记不清了。

    她的脑子在御槌一次一次开发能力的电击下已经有些毛病了,羲洛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人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状态密不可分,当羲洛看到自己体检报告上大脑皮层受损的记录时,就明白了自己越来越暴躁冷漠易被激怒的原因。

    ……就像水蛭子一样。过多的实验让那孩子的大脑受到了相当的损伤,比正常人容易被激怒几十倍。

    还算是人吗?

    大概不是了吧。

    从她哭泣着将额头抵上那个濒死的小男孩的额头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人了吧。

    夺取能力的同时也会夺取对方的内心,在被迫看过了那么多人的内心之后,羲洛自己的心,已经崩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明明是为了不再看着有人在面前死去才答应下来,但是却不得不亲手夺走更多的性命,羲洛这个存在,到底算是什么呢?

    啊啊,就这么放弃思考吧。

    只需要怨恨就好。

    怨恨把自己逼迫到如此地步的命运。怨恨那夺走了她一切的死亡。怨恨那毁掉她所有的凶徒。

    怨恨……隐瞒了这一切的预言者。

    除此之外,她真的再也找不出继续维持这存在的法子了啊。

    ***

    极速的水蛭子。

    狂歌的志那都比古。

    正如羲洛所说,他们三人中能和王权者对抗的仅有她一人。

    即使志那都比古在水蛭子即将被击败的时候从后方突袭施以援手,也改变不了两个人面对王权者的劣势。近乎一边倒的战局,却因为两个男人即使被折断手臂也要继续攻击的狠劲一直持续了下去。

    水蛭子身后已经没有还站着的“兔子”了。在象征着“暴力”的第三王权者的强大武力之下,即使是号称最强亲卫队的能力者也只能败走撤退。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挂在天上,不时有电浆刺啦闪过。

    看着遍体鳞伤却依然顽固的攻过来的两人,周防尊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笑容,好像终于觉得这件事变得有趣了一样。

    “还要攻击吗,你们?”

    “那是当然的!就算你是赤王我也不会怕你!”水蛭子单手拄着机枪站起来,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为了羲洛姐,赌上这条性命,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志那都比古并没有说话,但他那冰冷的瞪视和周身凛冽的金色光芒充分的说明了他的回答。

    有点意思了。

    虽然周防尊并没有直说,但他周围的赤之氏族都感觉到了,他周身忽然燃烧起来的战意。

    “……真是的,别在这种时候突然来劲啊。”草薙出云扶起方才在与兔子战斗时负伤的镰本,脸上露出一个苦笑,“算了,随便你好了。”

    “少瞧不起人了——!!!绝对极速·六德!”

    比刹那还要短暂的六德,将子弹的速度提升到这样的地步的水蛭子。

    “唱出更高亢的声音吧——”

    将声音提高到无法再提高的地步,以志那都比古为中心声波向着四方撕裂开来。

    赤之王的圣域发出兴奋的咯咯声,似乎是快要破碎又像是对抗的正起劲,双方的力量彼此撞击,迸裂出激烈的火花。难得遇到能在自己的力量面前毫不退缩的能力者,周防尊的嘴角弧度勾的更大。

    是了,他本就是七位王权者中最为好战的【赤】。遇到能与之一战的对手,能与之战斗到尽兴,本就是他的愿望。

    安娜猛地向七釜户大楼望去,脸色惨白的向前冲了出去——

    “央!!!”

    深红的灵气如狂澜般自七釜户汹涌而出,如同盛开的蔷薇一样层层叠叠的绽放开来,在七釜户的天空上开出凛然而凄艳的花。源源不断的灵气让那花朵如同在燃烧着盛放一般,不住的变幻着形状。

    那是羲央的灵气。

    “……”

    周防尊沉默着,但是周身缠绕的赤红火焰却瞬间暴烈起来,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方涌去。

    “糟糕……尊生气了。”

    草薙出云喃喃。

    ***

    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羲央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她与那个人的初遇。那时候,她还未成为羲央。刚被夺走了所有记忆的小女孩在树下哭泣,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哭泣,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茫然无措的哭泣着。

    那个人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戴着傩神面具的白衣人,轻盈的落在树上,歪着头看着她。问她,你在哭什么呢,小女孩?

    ……我不知道,只是,很想哭。

    真是可怜的孩子,你连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要哭了啊,来,这朵花给你,不要再哭了。

    小女孩的眼泪不自觉的停住了,她呆呆的仰望着那个人,阳光透过枝叶,将那个人的姿影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将要羽化登仙。有一枝纯白的蔷薇自那个人的指尖生出,含苞欲放。那个人松开手,让那枝蔷薇向着她坠落下来。

    你是……谁?

    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蔷薇,小女孩轻声问,怕惊走了那个人一般。指尖却忽然一痛,原来是被蔷薇的棘刺扎破了手指,血流在嫩绿的花梗上,刹那之间,那纯白的花瓣如同吸饱了血一样层层舒展开来,鲜红的盛放。

    我么?我是你们家族的死敌。

    那个人笑着说,一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一边摘下了脸上的傩神面具。

    我是……

    羲央猛地睁开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温热的,腥臭的。

    是啊,哪有血的味道会好闻呢?

    羲央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花。

    殷红的赤红的嫣红的绯红的妃红的火红的朱红的大红的酡红的蔷薇花。

    沐浴着鲜血,从羲洛体内穿刺而出攀爬蔓延肆意生长妖娆盛放的无数蔷薇花。

    又一滴血沿着蔷薇的枝蔓滚落,滴在羲央的脸庞上。黏腻的滑下,蜿蜒如蛇。

    羲央呆滞的眨了眨眼。

    ……发生了,什么?

    一只手颤抖着摁上她的肩膀,无数的蔷薇随着这个动作摇曳起来,蔷薇的枝蔓如蛇一样游走起来,深深的勒进那只手臂里,湿热的血液濡湿了她的肩膀,随着那只手的动作,羲央被拥进了一个爬满蔷薇的怀抱。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啊……哈、哈……我们……还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啊……】”

    羲洛的声音颤抖着,那只手慢慢扣住羲央的后颈,捏着颈椎骨,一点一点用力。

    “【……多么可怜啊……多么悲哀的命运啊……我们……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啊……啊啊……预言者的命运……竟是如此吗……我过去……到底……犯下了什么过错啊……可怜的孩子啊……可怜的孩子……你的未来……已经……不要担心……我这就……带你走……】”

    一行血泪自羲洛的眼角滑下。

    那是为谁而落的血泪呢?

    为了愚昧的自己?为了残酷的家族?还是为了,将被残忍命运撕碎的那少女呢?

    都不重要了。

    在触碰到羲央的内心,在看到那残忍的过去,在看到那无望的未来之后,唯一重要的事情,已经确定了。

    那就是,她必须带走这个孩子。在自己将要死去的现在。

    这是代表羲家的赎罪呢,还是来自羲洛自己的不忍之心呢,亦或者是一种人之将死的最后善意呢?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明白了。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了。在此刻死去,对这孩子来说,也许才是仁慈的事吧。

    因为,预言者的命运……都已经……

    血泪不住的从她的眼角滑下,羲洛一分一分加重着手上的力气。被蔷薇的枝蔓割裂的支离破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哭泣一般的笑容。

    ——赤红的火焰猛地从背后狠狠将她撞飞开来!!!

    在烈火之中,与蔷薇一同燃烧的女子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在焚烧着她全身的烈焰之中,羲洛的身影如同凋零的花朵一般破碎开来。

    在凋散之前,这被命运愚弄了一生的女子向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伸出手去。手臂却在火焰中破碎开来。

    最后的最后,羲央只看到那女子惨白的笑容。

    “【……对不起。】”

    对不起,过去所有的一切,对不起,我家人对你犯下的罪恶,对不起,我那愚蠢得可笑的迁怒和无知。

    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羲央想说没关系的。

    可是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既定的未来在她眼前破碎开来。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唯有那个在烈火中走来的男人,如此鲜明的在破碎的视野中踏过一地荆棘鲜血,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火焰,将她所预感到的未来,燃烧殆尽。

    啊啊……这个人……是……

    “……你的名字。”

    “周防尊。”

    是这样啊。

    这个人,将她从无可逃脱的厄运之中带出来的这个人,将会这样死去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已经忘记如何哭泣的预言者,忽然无缘无故的落下泪来。

    “……别哭。”

    周防尊很头疼似的蹲下来,迟疑了一下,伸手抚上她的头。那动作如此僵硬,几乎可以不能说是抚摸,而应该说是抓着头在转来转去。他看起来好像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生硬的重复了一遍。

    “别哭。”

    “羲央没有哭。”

    小小的少女轻声反驳。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泪却不住的滑下。她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她茫然的望着周防尊,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措的神色。

    “羲央明明……没有哭啊。”

    可为什么。

    眼泪却停不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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