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里头的柴房厨房等处,主母通常都不会亲自前来的,秦念亦不例外——将军府的柴房,她从嫁进来便不曾踏足进去过。

    而深更半夜到这种地方来,更是从不曾有过的经历。夜风微凉,一坛鸡血还微微冒着热气,月亮起了毛边儿,这实在是太适合吓人了。

    柴房外头的锁,便这么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一股子风卷挟着血腥味,冲入柴房之中。

    而一名身形与那死去的车夫牛四极相似的仆役已然穿了血衣,直着腿,蹒跚着往柴房里走了过去。

    秦念遥遥看着,也觉得心下发毛——不知道那朝露看着,会是怎样的感受?

    果然,那仆役踏进柴房没多久,一声尖锐的惨叫便划破了夜色,女子的尖叫如以断铁刮擦琉璃器,声音极可怖。

    是单纯的害怕?还是……心虚?

    秦念委实不愿相信是后者,然而,若真是后者,倒也省了不少麻烦。她便这么不安地等着,直到那仆役同样蹒跚着从柴房里出来。

    原本便有人在柴房的门闩上绑了线绳,从外头一拽,柴房的门便原样关上了。这样的情形,从里头看,大概便和闹鬼没什么差异,然而那做“鬼”的仆役却手脚轻快地走到秦念面前,道:“娘子,小的是按您嘱咐说的……”

    秦念分明能嗅到他身上血衣的阵阵腥味,不由微微蹙眉,方道:“她说了什么?”

    “小的说,我是为了护你才丢了性命,而她只是哭,道‘你若觉得冤枉,拿我的命去吧。只是,我也是为了活命才下手捅你啊。’”

    “哦?”秦念打了个寒颤,道:“之后呢?”

    “她说,若不杀她,她今后出去了,便常常为牛四烧纸。还说,她已然将凶犯形貌都告诉了娘子,一定能追查到凶犯的,这一桩却是为了牛四冤死报仇。”仆役道:“小的便问,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答,却说她也是被害了的,被毁了一辈子的,此时若能看着凶手死,自己便也愿意死。求我宽她两天,等着凶手被缉拿归案了再来索命……”

    秦念点了点头,咬着了唇。一半儿是真的,一半儿是假的,这样的谎言,偏生最难查证……车夫牛四死的时候,朝露并不如她自己所说是躲在车里畏惧至极的。而且,她也捅了牛四几刀……

    之后呢?难道那些凶徒会因为朝露杀了车夫便放过她?还会当着并不曾昏倒的她的面谈论那些猥亵后妃与秦念的话语?

    不可能。不可能。若是朝露捅了牛四,凶徒们早该知晓她绝非将军夫人了……而面对牛四的“冤魂”,朝露又说自己已然将贼人的形貌都据实告诉了她,这话想来不是骗人吧?

    这鼻子,莫不是隐瞒了一部分,编造了一部分,有心将这事儿往广平王头上栽?可背后的凶手,到底能是谁呢?

    秦念想了许久,终于道:“看好这个婢子,不许她寻短见。明儿个早上,我再审她!”

    她心里又如何不闷。先是脉脉,又是朝露,她身边的人,除了殷殷之外,来一个毁一个,竟都是靠不住的!

    然而第二日早上,她尚且没去提朝露,宫中便遣了人来,道那几个凶徒已然被捉到了。

    秦念愕然,她哪里能想到此事了结得如此快?

    “可否请阿监告诉,那些个凶徒,是什么人遣来的?”宫里来传讯的,仍是皇帝身边的内侍,秦念见过,却并不知名姓。

    “七娘若是要问,不妨自己去向皇后殿下又或者圣人问。”那内侍说罢,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样的事儿哪会告诉小的呢?听闻此事还牵涉谋反……”

    秦念唯有苦笑,遣殷殷赏了银帛,再备车自己去宫中。她的马车算是毁了,如今要乘坐也只能用了白府先前的车舆,坐着是舒服,却不太叫她喜欢。

    而每日一进宫,这样的生活更是叫她想来便叹息。她当然是愿意见阿姊的,可这不意味着她喜欢那总是有股子沉郁气味儿的宫殿。

    同样的天,宫墙外头的都比里头的要清朗几分。

    然而没法子,郎君不在,阿爷也日日都在宫里头,她一个女人便是有天大心思也没半点儿实权。出了事儿,除了阿姊还有谁能告诉?

    这一回入宫,秦愿却是将她直带入了皇帝的书房。按理,这并不是女子该进的地方——尤其是那两扇门无声无息地滑开,而满堂重臣映入眼帘之时,秦念怔了一下,方仓皇举起扇子挡了面颊,想往后退避。

    可皇帝也看到了她,道:“进来吧,七娘。这正是你的事儿……”

    秦念这方才随着阿姊进去,在宫婢们已然垂下的帘幕后坐了。此时她方才打量堂中的大臣们,心下却有些疑惑。

    满堂皆是军将。

    除了她阿爷及几名她见过的将军外,还有几个是面色黧黑,一看便是在边关摸爬多年的——她的事儿?难不成,前夜的劫案,与军人有关?

    她心下敲鼓,皇帝却道:“皇后与七娘方才不在——不若再说一遍与她们两个听。那些被捉回来的凶徒已然供认了,指使他们的,乃是兵部尚书徐望枢。而偏巧,几位将军返京也正是要举发徐望枢,此人竟写信至边军煽动他们起兵谋反。”

    秦念讶然,望望秦愿,秦愿也微微蹙了眉,显然也不曾猜到是这样的结局。

    徐望枢,正是徐氏的父亲。若说徐望枢会恨她,她并不出意外,若说徐望枢想害她,秦念也很能理解。可是徐望枢想谋反——这便有些出乎意料了。

    兵部尚书不是小官,可这样的身份,也不够策动一场足以翻天的谋反啊。

    “他是因为我揭发了徐采女表里不一,所以恨上我了,才……”秦念卖了个痴,问道。

    “据说,原是想驳了翼国公府的颜面的。”皇帝道:“却不料下手之人多言语,牵连出这些是非来。”

    秦念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冷笑。

    急着给人定罪,也不该将什么毛病都往人头上栽,以致露了破绽吧!以昨夜朝露的言语推断,那些人说洛下音是真的,可当着朝露的面说什么要猥亵天眷,却必然不可能。若没有这份子妄言,怎能推断指使的人有心谋反?

    看来出事儿前她对皇帝的猜测还真没错——踩徐才人,不过是因为想要压她父亲一头,至于这谋反案,不过是赶到了正准的时候,于是反不反都不过是审讯的官员一张嘴罢了。

    外头的武官与皇帝,却有哪个人知晓昨夜将军府里折腾的详情?便有人道:“徐望枢食君禄而不忠,现下便当抓捕治罪!”

    这一句想来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子上:“是了。此事既然由他派人谋害翼国公府千金而起,便由翼国公来主持此事,可好?”

    秦念心头猛地一跳,她很想叫阿爷不要沾手——这很可能是一桩冤案!

    徐家倒霉,她自然乐见其成。可将自己家也牵惹进去,便很是不妥了!此时皇帝是要将徐望枢一家踩到底,想来捕风捉影治罪的事儿定不会少,譬如这“谋反”,十之*便是没有影子的事儿。

    阿爷若是查出了真相,便是不给皇帝颜面。若是查不出真相,今后叫人捅出来,那也不失为一桩罪过啊。

    然而她此刻,总不能跳出来道“孩儿不在意自个儿性命也不在意江山谁属只求阿爷别多事儿”吧?

    正是心中着急的时候,翼国公秦云衡却道:“圣人有旨,臣不敢不从。然而目下情势,臣却不敢深查。”

    “哦?”皇帝一怔,道:“为何?”

    “圣人明鉴,徐尚书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官员,家世更是全无可圈点之处。这样的人便是有不臣之心,又哪儿有底气谋反?莫不是……背后另有人吧?再者世上人多捧高踩低,如今徐望枢正是被圣人亲口指认的谋反之人,想来许多人都极乐意为此寻些证据。而若仓忙定罪,这些证据未必来得及一一查实,今后难免有人闲言碎语,污了圣人的英名。”

    皇帝默然不言,秦念听得阿爷这一番话,原本便有些忐忑,至此不由伸手牵了阿姊的衣袖。

    “再者……若果然给徐望枢定了谋反大罪,处置了,而他背后若果然还另有旁人,纵了真凶,秦某岂不愧对社稷君王?”

    他这一番话,尽数将自己可能沾惹的不是都挑了出来,摆在了皇帝面前。

    “翼国公尽管去查。”皇帝终于开口,道:“不管查到什么,不管查到谁——追究到底,绝不手软。”

    秦念听得分明,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不知阿爷与皇帝是不是商量好了才有这样的对话,但如今,可能“指使”徐尚书去谋反的大人物,还能有谁呢?

    说到底,这一竿子要将广平王和徐尚书都捅下来——于阿爷来说,到底还是对自己女孩儿深恨入骨的广平王更可怕些吧?

    只不知徐尚书哪里开罪了皇帝,被这么盯着,便是没有这一桩劫案,也迟早是要出事儿的。那些个边关戍守的将军们不是都返京告状,还偏生都拿着徐尚书唆使他们造反的书信么?从边关回来,可不是三天之内能做到的事儿。

    这也是一局棋,伺机发动。只是如今发动得快了些,可棋路却是依旧的。

    秦念在心里头冷笑,她还是被人算在了棋局里啊。只是这一局棋,却不止是两个人在下——这并不是黑子与白子的角力,还有旁的目光狼顾鹰伺。

    她的家族,算是黑白子之外的力量么?秦念始终认为自己的父兄夫君都是真真的忠臣,可到了这种时候……

    便是忠臣,也要多生几个心眼。若是蠢而忠那般,未必便不会因蠢致死。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三更真是作死啊……作死啊!

    吐血睡觉去了。

    顺便明天还是日更啊,周五可能更不了,周六尽量更新……周日如果可以是双更补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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