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黎明走后,出于礼貌,向莉和黎文闲聊了一会儿,不过,差不多都是向莉问什么黎文勉强的回答什么。

    科长胡宪年过来要向莉通知科里全体民警备勤,暴雨袭击,怕引发洪涝,要大家做好抗洪抢险的准备,于是,向莉回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呆坐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了,黎明还没转来,黎文也等不得了。他到向莉办公室,对向莉说:“大姐,估计哥有事,一时不能回来,我就先走了。麻烦你转告他,叫他不要替我担心,我会给他写信来的!”

    向莉说:“等一等你哥吧,他不是说要和你一块儿吃晚饭吗?”

    黎文摇头:“他那么忙,哪里抽得出时间呀?再说,和我一道的还有人呢,在船码头等着我的。我走了……”转过身,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从怀里摸出钱,数了数,递了一千给向莉,“大姐,哥在你那借的一千块钱还给你吧,另外的几百元我收下了,我真的用不着那么多!”

    向莉愣怔着,没接,她说:“咋了?要还也是你哥来还呀,干嘛你来还?”

    “哥来还和我来还难道不是一样吗?大姐,拜托你,多关照我哥!”说完,将钱扔到桌子上,转身快步跨出了办公大楼。

    待向莉回过神来,追出门,黎文早已冲进了夜色浓重的暴风雨中……

    石守楠找黎明,并不是像黎明想象的那样,要臭骂黎明一顿,而是市局统一部署了,要进行一次为期两个月的夏季“扫黄打非”专项整治,希望黎明能系统地掌握全县文化娱乐场所的真实动态。石守楠爱讲点场面上的话,又动不动的喜欢“高瞻远瞩”地讲点大道理,因此,竟管黎明非常不情愿和他长谈,石守楠依然还是一个劲的讲得没完没了。

    从石守楠办公室出来,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想到黎文还等着,黎明没敢担搁,便立即回了办公室。

    门紧闭着,科里的同事聚在内勤办公室里吃盒饭。他问向莉:“我兄弟呢?”

    向莉说:“走了,他把钱也还我了!”

    黎明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取了一把雨伞出来,对胡宪年说:“科长,我去江边一下,兄弟到外地,我送他一程。”

    胡宪年翻着白看黎明,半晌,说:“大家都备勤,唯独你一个人特殊。你兄弟还是三两岁小孩吗,需得着你去送?”

    黎明受了呵斥,心头的气来了,他顶撞道:“你们有事的时候就是事,我有事的时候就不是事,我才不相黎明有那么重要,少了黎明地球就不转!告诉你,科长,今天我就是要去送我兄弟,你要怎么做都可以!”

    “我敢怎么做,你是大学生,又是作家,公安局的人才,谁管得了你?”胡宪年使气将饭盒放到了桌上。

    向莉和其他民警赶紧劝说黎明。

    黎明对大伙说:“你们不要劝我,咱当警察也够窝囊了。几年来我何时请过假,何时又休过假?加班,值班,累死累活的,从没有吭过声,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是的,我是大学生,是作家,如果在别的部门,我可能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可在公安机关,这似乎却成为了我见不得人的耻辱,任何一个领导看我不顺眼了,就会拿这两顶帽子来羞辱我。实话说吧,科长,听见此话我心里就烦的不得了。你们没有文化,难道还不准我们年轻人有文化?你们没有知识,难道还不准我们年轻人有知识?你以为如今还是甩膀子闹革命的时代吗?告诉你,如今是法制化时代了,文化和知识重要的不得了,它支撑着一个民族艰难地向前迈进的灵魂!”

    “说够了没有?”胡宪年脸色铁青,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黎明。

    “说够了,我不说了,你说吧!”黎明也拿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瞪着胡科长。其实他平时是很少生气和发火的,今天只是石守楠找他谈得太久了,至使黎文不辞而别,他觉得对不住黎文,而恰在内心愧疚时,胡宪年偏又众人面前让他难堪,他一时接受不了,便使起了性子。

    他的倔脾气大伙儿是清楚的,因此也不和他过多计较。

    向莉拉他一把,说:“走,到你办公室去坐一坐!”

    其他民警则劝说胡宪年离开。

    回到办公室,黎明心头的怨气已经消了。他问向莉:“我兄弟走的时候说过什么没有?”

    向莉说:“看你多虑的,他高高兴兴走的呀,不相信的话你一会儿去找他问吧,总凡离夜航开船的时间还早!”

    “不去了,既然给他的钱都还回来了我还去看他干嘛。他有自尊我也有自尊!”

    向莉说:“真拿你没办法,也许你们文人都如此吧,有时候非常大肚,有时候又非常小气。去吃饭吧,可能都冷了。要不要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不饿!”

    “吃点吧,闹不准一会儿有事出警又得饿肚子!”

    “放心吧,饿不死的!当然,饿死了最好!”说话的同时,黎明取出了正在创作的小说手稿,胡乱翻了翻,抬头望着向莉,问:“刚才我的话是不是过火了?”继而又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不该对老科长发那么大的火,可实在地说,当警察的确也两头不是人。上面一个劲的要你拚死拚活的工作,所谓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仿佛警察就只该付出,而不该得到回报似的,谁向组织提了合情合理的要求,谁就是没有思想觉悟了;而我们面对的老百姓呢,他们又总是习惯于把警察当成神而不是当成人,什么有困难找民警,什么有求必应有难必帮,尽是官场做秀的鬼话。当官的那么唱高调,老百姓也真听进去了,所以大事小事乃至家务事,动不动的就找警察。你去处理好了,皆大欢喜;处理不好,投诉来了,超越职权啦,乱用职权啦,搞得你精疲力竭,里里外外不是人。其实警察只是一种职业,它所肩负的责任和应当履行的义务都是有限的。警察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神通广大;警察这种职业也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神圣……”

    警铃猝响,黎明停住唠叨,和向莉都惊诧地扭头望门外……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向莉说:“有事!”

    胡科长大声喊:“着装,上车,到长仁湖抢险!”

    黎明忙放好手稿,取过墙壁上挂着的警帽,戴上,然后正一正,对向莉说:“估计又是湖里的松林岛被淹了。在那个小岛上建娱乐场所,本身就违反了安全规定,涨一次水抢一次险。可人家是大老板,有钱,县长发了话,谁还能阻止?”

    “是豪门歌舞厅的苏老板吧,听说他和朱县长的关系特别好!”向莉问。

    “除了他谁还有那能耐?长仁湖是滨江市的重点旅游风景区,没有后台撑着,哪个敢去独资开发一个岛子?说开发,不如说强占更确切!罢了,管不了的事就别管吧!”说完,灭了灯,和向莉一块儿出门……

    5

    黎文和涂龙在江边的小餐馆里吃了夜饭,闲着没事,便到录像厅里看录像消磨时光。不过,黎文惦记着黎明,揣摸着黎明有可能来找他,因此,看完一场香港的武打短片后就出来了。他对涂龙说:“到候船室或者囤船上逛一逛吧,这里面空气不好,闷得慌!”

    涂龙明白黎文的真实意图,不便拒绝,于是,和黎文一道跑进了候船室。

    长仁港是长江航道上较大的客运港,过往的乖客多,外面又下着雨,乖客都挤到不大的候船室里,因而他俩去的时候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转了几个圈,他俩只好无奈地躲到大门边的廊檐下暂憩。

    涂龙打量着黎文心神不定的模样,摸出烟,递一支给黎文,点燃,试探着问道:“哥,你见着黎明大哥了吗?”

    黎文回答说:“见着了呀,他还拿了几百块钱给我!”

    “才几百块?”涂龙不以为然地说。

    “哥挣钱也不容易的,他本来找他们同事借了一千块钱要拿我做路费,我没要,还给他了。”

    “干嘛还?真笨!”

    沉默着,一支烟很快抽完了。

    轮船驶来,拉响汽笛,停靠在囤船边。

    乖客开始陆陆续续的跨过浮桥上船。

    涂龙起身,说:“走吧,哥,录像里说得好,自己有才是真的有,什么兄弟呀、姐妹呀、父母呀、朋友呀,只要你穷了,就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人看待的。我知道你在等你哥,你以为他会冒着雨赶来送你一程?……别太傻了,他不会来的。你去见他的时候我就猜着了,他不但不会来送你,甚至连晚饭也不会请你吃。你是谁?他又是谁?差距大了,弟兄之间就没有平等!……好了,走吧,出门挣钱,挣了钱再回来娶媳妇,那才是硬道理!”他伸出手去拉黎文。

    黎文自个儿站了起来,他寻思着涂龙的话,说道:“哥很忙,不是不想请我吃晚饭,他叫我等他的……”

    “嘿,当官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去相信他们。我问你,你哥工作到底有多忙?假如他真想请你吃晚饭,真想来送你,难道这点时间还抽不出来吗?他是怕你丢他的脸面呀!”

    黎文琢磨,涂龙的话或许有道理,要不黎明咋都两三年了没有回一趟老家来看自己?人是要随着地位和身份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虽然他并不清楚黎明是否真的当了官,但凭直觉他还是推断出黎明的确变了,变得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在任何场合和任何地方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叫一声“哥”的哥了。这种推断恰好戳着了他的痛处,因此,他咬咬嘴唇,说:“走吧,上船!”

    闷闷不乐地上到轮船上,又闷闷不乐地找到房间和床铺,黎文的心里仍不踏实。他抱着一线希望,出船舱来,斜倚着船舷,呆呆的望着江边码头高高的石阶。他指望着在风雨飘曳的灯火中,能在那长而陡峭的石阶的尽头,隐约地出现黎明的身影,哪怕只那么一瞬间,只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

    汽笛迎着喧嚣的河风再次拉响了。

    轮船缓缓地驶离岸边,然后在江心掉转头,震荡起发动机粗犷的轰鸣,划破澎湃的波涛,向着峡谷纵深处驶去……

    风猛烈了,雨点斜打在身上,使人感到了阵阵寒冷。

    涂龙来叫黎文进船舱里去。他说:“哥,外面冷,进去吧!再过几天我们就到沿海了。我们有了一份工作,也可以凭自己的劳动挣钱,那该多好啊!听打工的回来讲,沿海的工作好找,只要吃得苦,就能找到活儿干。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挣到了钱,那么我们就扬眉吐气的回来吧!身上穿着毕挺的西服,脚上蹬着雪亮的皮鞋,再在腰里捌一个大哥大……嗨,浑身爽透,岂不快哉!什么女人,什么洋房,什么沙发、彩电……应有尽有,日子保证过得不比城里人差。我说我到沿海去挣钱,老妈子怎么也不答应,她呀,老了,看不清形势。沿海是开放城市,经济发达,哪里像我们这儿,穷山恶水,挣一分钱比蹬天还难……不走出去永远是贫穷,与其呆在家里穷一辈子,倒不如出门去闯一闯。好了,进去吧,别再去想不愉快的事,我俩是患难兄弟,一块儿出门,就一块儿高高兴兴的挣钱过日子,你说是吗,哥?”

    黎文回头,说:“是呀,这一出门,就没有多的亲人了,是死是活,全靠我们自己。即便是大哥大姐和你母亲想到了要帮我们,也是远水不解近渴的……”他将双手放到涂龙的肩膀上,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喘了一口粗气,“人的命是一个不定的数,也许我们此行走正确了,也许我们此行走错误了,但无论如何,是没法回头的。小时候爸爸常对我说,人的一生成功也罢,失败也罢,关键的往往就那么几步。比如我哥吧,他没考上大学,能有今天吗?可惜自己不争气,不能也像他那样考上大学,要不怎么会此时此刻独自在背井离乡的愁怅中感伤呢!”

    “嗨,哥,别说丧门的话好吗?走,睡觉!”涂龙害怕继续说下去黎文的心里会更加难受,因此,反手抱住黎文的腰,一边嬉笑着,一边连推带攘的将黎明拖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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