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受到了打击,接到了噩耗,经受了灾难,第一反应会是什么?目瞪口呆?下巴坠地?嚎啕大哭?摇着头,不停地求饶?

    那是吓得太轻了。

    克吕尼神父的话语将她送入了深水区,周遭的一切仿佛与她相隔万里。好在有人反应比她快。罗伯特神父立即提出抗议,虽然言辞婉转得体,但意思绝不含糊:克吕尼先生,您吃饱撑的么没事跑纽芬来血口喷人?!想带走人可以,拿出证据来!

    “证据?”克吕尼神父轻蔑地笑了,“罗伯特神父,想必你有所不知。根据最新的教会法案,举报女巫者的人身安全需要受到保护。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对凯瑟琳?穆勒的指控证据确凿。但非常遗憾,我们不能拿给你看。希望你能从对耶稣的爱的角度出发,理解我们行为。”

    纵使罗伯特神父再大肚能容,此时也不免火气上涌。见此情状,克吕尼放缓语调,安慰道:“你不用太在意了罗伯特神父。你毕竟不过是个水果店老板的儿子,你的寡母哪怕在死的时候把你跟所有的财产都献给了教会,也比不上教会两天的进项。好不容易正式成为神父,还被派到这穷乡僻壤。你消息闭塞思想愚钝也是可以理解的。真的,我理解你。”

    克吕尼言罢,便饶有兴趣地欣赏罗伯特神父的神情。

    母亲拍拍罗伯特神父的肩膀,然后赶在克吕尼命令shi从们一拥而上之前,走上前去对克吕尼恭敬地行礼。那优雅从容的步调令克吕尼都眼前一亮。单看母亲行礼如仪,凯瑟琳真的会以为自己正在欣赏宫廷剧,隔着一个电视机的安全距离。

    “尊敬的克吕尼神父。”母亲说,“作为凯瑟琳的母亲,我不会无理地要求您展示您的证据,或者证人。但鉴于纽芬村民有得知事情真相的权力,还请您能仔细说明小女究竟如何施行巫术,以及如何代替神职人员为婴儿洗礼。”

    估计是母亲的屈膝礼让克吕尼感觉很舒服,他说道:“施洗嘛不用我重复了,相信您现在就能在您的乡亲中找出至少二十个证人。除此之外,有人举报凯瑟琳?穆勒在卡特?高缇耶与苏珊?布朗的婚礼上使用巫术,迫使卡特?高缇耶失去对他的新婚妻子行驶丈夫权力的能力。”忽然促狭的笑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当然,对别的女人还是可以的。”

    “啥?!”玛吉的大嗓门,“你,你这狼崽子,巫婆!这不是逼着卡特到外面找女人吗?!你还想不想让苏珊活了!”

    罗伯特神父却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只要证明卡特跟苏珊……嗯哼,能行使权力不就能证明凯瑟琳并没有使用巫术?”

    “罗伯特神父,你在质疑我的权威。”

    “您误会了,克吕尼神父。”神父一边油滑地应付对方,一边在人群中搜索苏珊跟卡特的身影,“睿智如您,自然理解被关在智慧之园门外的我们有多么困huo。我只是在想,举报者是否弄错了?或者蓄意携si报复?毕竟说实话,凯瑟琳在纽芬的人缘算不上太好,想把她撵出纽芬的人能从教堂门口一路排到谢瓦利埃。有可能……”

    神父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他顺着凯瑟琳母亲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卡特跟苏珊。

    而看着他的脸失去血se,凯瑟琳的心也彻底堕向无底的黑暗。甚至在两个shi从过来架住她的时候,她都忘了要反抗。

    “姐姐!”

    珍妮尖利的叫喊好似来自万里之外。

    好迪克的叫声模糊而不清晰。陌生人的惨叫好似熊吼。架着她右胳膊的那个shi从倒下了,左边的那个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叫。她要被撕裂了。在水中,在梦中,在镜中,在心中,唯独不在现实中……

    马修领着亨利也闯过了shi从的阻拦,大的拉走了乱打乱踢乱咬的妹妹,小的扑上去跟好迪克一起咬那个shi从。母亲在呵斥,父亲在怒吼,然而任何新赶过来试图动手的shi从都会被他们跟罗伯特神父联手挡了回去。他们的努力终于惊醒了凯瑟琳,她奋力挣扎:“不!我不要去!让我留在这儿!”

    “这是群乡野刁民!”克吕尼神父不无厌恶地说道,然后平心静气地下令,“好了,别磨蹭了,赶快把她带回谢瓦利埃。”

    不过由于架住她的两个shi从都成伤患了,凯瑟琳很轻松地甩开他们,转身朝克吕尼冲过去。

    “干,干什么?!”克吕尼真的害怕了。

    然而凯瑟琳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赶在其他shi从过来前抱紧他的脚:“求您让我在纽芬受审吧!我是纽芬人,我只留在这儿!”

    “胡闹!”克吕尼神父勃然大怒,“竟敢自称纽芬人!你是谢瓦利埃老爷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来人,把她带走!”

    凯瑟琳顺势抱住克吕尼神父的大tui,涕泗横流地恳求他开恩,管谁拉她就是不松手。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都在纽芬,要是去了谢瓦利埃她就只能任人宰割。她才不干!

    父亲跟罗伯特神父都靠了过来,低声下气地请求克吕尼神父网开一面。然而克吕尼神父铁板一块,而凯瑟琳的两条细胳膊终究抵不过五六名青壮年的拉车。他们把她从克吕尼神父身上扒下来,套上绳索,丢进了马车。要不是她闹得太厉害,shi从们不敢把她留在外面,估计她得跟在马车后面跑到谢瓦利埃。

    车门嘭地关闭。

    倒在地板上的凯瑟琳费尽力气爬起来,扑向车门。然而就在她马上要碰到车门的一瞬,她骤然停住了前倾的趋势,跪在车门前,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碰到了车门。然后在紧张、期盼和恐惧中,犹豫地加大力道。

    车门关着。严丝合缝。

    “不……”

    凯瑟琳试图捂住嘴巴,手却因为绳子的原因够不到。不过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接着又试图抹一把脸。心中的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念叨:冷静,一定要冷静!肯定能想到办法的。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死的。开玩笑,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去死呢?简直无法想象!一定有办法救自己。这一切肯定能结束。快想。快想!

    然而,就连这个声音本身,都是颤抖的。

    终于,凯瑟琳颓然坐在地板上,尽量地拥抱自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她的脑子里漫无目的的乱爬,让她什么也想不了。于是她只能坐在那儿,忍受被恐惧咬啮的折磨。

    忽然间,车门开了。shi从把她揪了出来,扔到马车外的空地上。

    然后还把她给解开了?

    茫然的目光对上了并肩而立的两名神父。克吕尼面无表情,却似乎有些生气。罗伯特笑容优雅,但似乎带着些许胜利的自傲。发生了什么?

    接着她听见克吕尼神父假咳了一声,朗声宣布道:“既然今天天se以晚,回到谢瓦利埃再行审讯不是很方便,那就听从罗伯特神父的建议,先将凯瑟琳?穆勒关押在纽芬教堂,由本地派、外乡人派跟我带来的shi从共同看守。等到明日一早,再将她押往谢瓦利埃行刑。”

    行?刑。

    果然根本不打算进行所谓的审判吧。他终于暴lu他真实的意图了么?

    但无论如何

    ,留在纽芬至少还有希望。父亲跟牧猪人迅速地选出各自的看守。在他们和shi从的监督下,凯瑟琳顺从地步入盖到一半的教堂当中,任他们把门锁上,不做无谓的求饶。

    夜晚缓缓降下帷幕。

    教堂虽然只搭了个大概,但外墙已经垒了五六米,凯瑟琳徒手根本爬不出去。教堂内部堆积的建筑材料早在她进来时就被工匠们搬走了,凯瑟琳检查了一圈,很无奈地接受没办法制造工具逃出生天的事实。

    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寒冷。只着了一条单裙的凯瑟琳逐渐受不了夜里的气温,龟缩在墙角,努力缩成一团保持体温。可过了没多久,她的手脚还是麻木了,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之前她也试着请求看守给她一些食物和御寒的东西,结果却在嘲笑侮辱一番后被撵回去了。此刻她只能使劲搓一搓手脚,尽力捱下去。

    夜,好长。

    但想到这可能是她渡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凯瑟琳又恨不得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上一世的结束来得太突然,太迅疾,她根本没体会到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濒死的感觉。所以老天爷就要在这一世给她补齐,让她仔细体会被等待折磨的感觉么?

    跺了跺脚,凯瑟琳又回到之前龟缩的角落。她抬头看天,无遮无拦的夜空绚丽多姿,让她最后一次享受美丽。

    静默之中,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清晰。似乎所有的过程都只是在放电影,她在荧幕外安全地看着,直到最后被扔进结局,承受被关在这里的结果。就连恐惧都被这枯燥单调的等待冲淡了,很多在白天被肾上腺素压抑的东西再度涌入大脑。

    ——还是,不甘心。

    可谓强打着精神,凯瑟琳站起来,努力控制着这具僵硬不已的身体,走到被堵死的大门前使劲地敲:“有人在吗?!我要忏悔!”

    敲了好半天,看守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这是个shi从,本职是谢瓦利埃的农奴,因为克吕尼神父的决定不得不留在纽芬,因此而愤怒不已:“叫什么叫!女巫忏悔个屁!”

    凯瑟琳好说歹说,那人总算去给凯瑟琳找神父。凯瑟琳松了口气。太好了。如果能跟神父接上头的话,说不定能找到逃生的办法。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神父似乎总是很照顾她。说不定他已经想出办法了。

    然而,等那个shi从回来的时候,凯瑟琳彻底傻眼。

    “你又有什么事啊?”克吕尼神父不悦地问她。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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