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当空,阳光融融,客栈里客人不多,伙计们干活儿静静的不发出声响。君澜殷略坐了片刻,就听外面一阵喧杂。启窗而观,正对面一家“千金坊”赫然在目。

    视线下调,一辆刚刚见过的马车停在侧门——

    君澜殷记性极好,立时记起是刚刚见过的秦府的那一辆。车夫放了踏脚凳,先前呵斥车夫的粉衣丫鬟先下了车,随即又一个淡青衣裳的丫鬟跟着下来,站定在马车旁,伸手去扶自家姑娘,但那个小丫头没搭手,而是自己提着裙摆跳下来,受伤的手似乎有些不得劲儿,君澜殷练得一身好功夫,眼力惊人,隐隐瞧见纱布上有浅淡的红色晕染开来。

    “君鹄,”君澜殷唤了一声,“去,给我瞧瞧秦家的小丫头想干什么。”

    君鸿君鹄二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自幼跟着君澜殷,赐了“君”姓,平日就跟随他行走。

    “是,公子。”因为君澜殷头衔太多,近身的属下索性称呼他为公子。说起来君鹄倒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公子对闲杂人等感兴趣,答应的颇有点儿心不在焉。

    君澜殷对于走神儿的手下不大满意,补充道,“爷的意思是,爷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

    “公子……”君鹄顿时垮了脸。

    “嗯?”尾音拖得森冷而又漫长,“爷的话,你听不懂?”

    “是。”当公子的自称由平易近人的“我”变成“爷”的时候,低头应是然后闭嘴是最好的选择。深谙此道的君鹄当即听命而去。

    秦子夜自是不知放眼玄华王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正难得有闲心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先头在马车里她便听见外头一阵嘈杂,联想起吴妈妈说的几日来不大安分,心下已有了计较,早早连帷帽都带好了。倒不是她矫情,而是这副只有十一岁的身子骨实在撑不起场面。

    随即弄书扶着吴妈妈下了车。

    这侧门掩映在一溜儿垂柳下。时值暮春,柳絮轻软,枝叶婀娜,正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美景。秦子夜看的失神,不经间低低地吐出一个名字:“edward教父……”

    那个带着白银假面、只露出一双桃花眼,明明有一手弹无虚发的好枪法、却偏偏喜欢冷兵器、且只喜用柳叶飞刀的男子,虽然不过遥遥地见了几面,却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自家姑娘不动,秦府一行人便只得停留在侧门前,还是弄画唤了一声,方才把秦子夜从回忆中惊醒。

    仿佛有一声浅淡的太息随风飘散。

    秦子夜折了一枝柳递给弄书,轻轻笑了一声,吩咐道:“好好留着,回府在韶音阁种下。”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弄书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恭敬地接了:“是。”

    秦子夜又顺手摘了一片柳叶,收了心神应对手头之事,对魏六使了个眼色,魏六心领神会,上前几步叫门。

    半晌,竟无人应答,怕是这几天死者家属闹事,药坊不敢轻易开门。

    “吴妈妈,您去前面,只说此事我千金药坊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大家稍安勿躁。”秦子夜想了想,又道,“还有,把死者的家属请进来,阿画,你跟着吴妈妈,只什么话也别说,伺候着便是。”

    “是,姑娘。”二人应道。

    没多久,大门前聚集的人群便散了。秦子夜索性带着几人走正门进去。

    听说东家小姐亲至,掌柜的急忙勒令众伙计回避,弓着腰引秦子夜等人进了里屋,又要招呼人上茶,秦子夜瞧着这一番表面儿功夫便是不悦,弄棋忙道:“刘掌柜是吧,不必做这些个虚的了,姑娘时间不多,请掌柜的把当日接待的人都带上来,姑娘有话要问。”

    “是,是,烦姑娘稍候。”刘掌柜连连应是,复弓着腰退了出去,毕恭毕敬得有些过头。

    秦子夜狐疑地看着刘掌柜,交叉了十指,沉思片刻,向吴妈妈问道:“这个刘掌柜,是怎么个来头?”

    因为蓝氏并不大上心庶务,所以她的陪嫁都是吴妈妈打理着的,而蓝氏所出不过一子一女,长子秦子朝幼时被拐走后杳无音信,早早就说明了这些产业日后都是秦子夜的,有所过问也是名正言顺。

    “回姑娘的话,这千金坊原是老太爷手下的蓝忠管着,后来蓝忠掌柜荣养,便雇了现在这位刘掌柜,干了大概有四五、年了。”

    “是么……”秦子夜低着头,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青绿色的汁液和着破碎的叶片染在了指甲上,如同柳的血肉和尸骸。她抬手去嗅那苦涩的气味,眼睛里有深不可测的幽光闪过。

    且说死者姓彭,叫彭大勇,是城南一户农民,家中长子,父母早亡,独自一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三个弟弟拉扯大,两年前娶了媳妇,又添了个儿子,谁曾想刚刚过上好日子,竟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千金坊取址城南,本就是针对小门小户,甚至有几分慈善的意味在里头,收费不高,因此就诊的人数不少,每日里人来人往,伙计们也回忆不起更多的细节了。

    秦子夜面无表情地用帕子擦干净手指,目光在下首一干人身上扫过。

    那种凉薄且锋锐的目光,落在人的身上,就仿佛有不世的兵刃悄然吻上了咽喉。

    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你们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莫要叫人看了笑话。把那位夫人请进来。”陡然间,上首那个女孩收敛了冰冷的眼神,似乎力不从心似的,挥了挥手。

    众人齐齐应是,鱼贯退走。只有刘掌柜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刘大掌柜没听懂我的话,是么?”依旧是轻轻浅浅的嗓音,宛若山间清泉,却是……万年雪山上带着冰碴儿的清泉!

    刘掌柜显然是吃了一惊,忙跪地回到:“小人,小人是想着姑娘第一次理事难免有些不周到,小人在旁……”

    秦子夜合了眼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说的是你们所有人。”  刘掌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句毫不客气的“下去”给堵了回去,青红着一张老脸,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而那个粗布衫子面容清秀的妇人正抱着个白白胖胖、酣睡着的小男孩低着头哆嗦着走进来,二人擦肩而过。刘掌柜似乎是给妇人使了个眼色,但不知什么原因妇人没有回应,刘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一系列的小动作悉数落入秦子夜等人眼中,吴妈妈瞬间皱起了眉头,在她的管理下出了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让责任感很强的她很有些愧疚。

    一只苍白细瘦的手轻轻搭在吴妈妈的衣袖上,手的主人透过帷帽投来温和谅解的注视,宽慰道:“吴妈妈不必自责,您既要帮着看顾偌大一个秦府,又要提点着娘亲,还得打理这些产业,偶尔有些纰漏在所难免。”

    “彭夫人……”随即那春水般温柔的声音冻成了亘古的冰川,冷漠而沉静,“请坐。”

    少妇偷偷抬眼一看,见那几个奴婢都是穿金戴银衣锦裳锻好不富丽,主位上座的帷帽女子更是贵不可言,哪里敢当这一声“夫人”的敬称,结结巴巴地推辞:“小……小妇人娘家姓王,贵人……贵人唤……唤小妇人彭王氏便是了。”

    “彭夫人,请坐。”仿佛没有听见那些拒绝的话语,只是淡淡地重复。

    明明是清婉美妙的嗓音,明明是谦和有礼的言辞,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毛骨悚然如身临无间地狱。

    彭王氏身子一震,终于没胆子做第二次反抗,唯唯诺诺地谢过,坐下。她哪里知道,这一坐,便说明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她已输了第一回合。

    “彭夫人,关于你相公的死,我非常遗憾。”秦子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彭王氏,坚持使用自己定下的称呼,维持着心理上占据的上风,“不过我相信我千金坊大夫的医术医德,请你进来,是希望你能协助我等查明真相,我想你一定也不想你的丈夫、你的孩子的父亲去的不明不白吧?”

    彭王氏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心眼儿纵有,也是实诚的,以夫为天,信鬼信神,听得此言,便是面色一白迟疑着开口:“小妇人的相公那日干活儿贪凉,结果染了风寒,原想着庄稼人身子骨儿壮实挺一挺过去了,却不料越来越严重,这才来开个方子吃些药,”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想看看上首人的脸色,才瞧见一双精致的绣鞋,便觉背上无端一凉,嗖嗖地冒冷气,“吃了两副药非但没见好反而……”

    啜泣一声,说不下去了,怀里的孩子被惊醒,鼻头耸了耸,“哇”的一声扯开嗓子跟着哭。

    秦子夜瞬间就拧紧了眉头,性格乖戾如她,诸多怪癖之一听不得孩童哭泣,立时没了心情继续问话。令人带了这对母子另去一处厢房——因着生意繁忙,千金坊的伙计有的干脆住在了药坊,是以不缺空房。

    又唤了彭二勇进来。

    彭二勇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生得一副憨厚面相,观之可亲,虽是满面悲戚,然目光清明,他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略微拘谨了些,但也仅是拘谨而已,想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秦子夜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亦是大同小异。她用盖碗拨了拨茶水,道:“不知你们如此作为,是想得到怎样的结果呢?”顿了片刻,接着问道,“或者说,若是我们愿意给出一定的赔偿,这件事可否就此了结?”

    仿佛是突然对再普通不过的粗瓷盖碗的质地生出了探究之心,秦子夜捏着盖碗向着一个方向转动,在粗瓷盖碗与茶碗摩擦产生的刺耳声响中笑吟吟地说道:“你应该意识到了,我们不是普通人家,再闹下去,自有五城兵马司操心,打官司,我也耗得起,只是你的寡嫂幼侄该如何维持生计,呵呵,希望你早做打算。”

    她换了个方向继续旋转,笑容依旧:“其实呢,以我所见,比起一个需要以他的兄弟妻子后半生安稳为代价求得的所谓公道,你的哥哥会更倾向于看见他的亲人衣食无缺。而这,正是我能够提供的。”

    她终于放下了盖碗,刹间安静得令人心惊,只有那清冷的笑声回荡:“你说呢?”

    彭二勇古铜色的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咬着牙回答:“姑娘说的有道理,只是事关重大,请姑娘容我等些时间商量。”

    滚烫的茶水已经变成温热。秦子夜偏着头,在帏帽的遮掩下露出莫名的笑意:“当然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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