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白衣公子便盈盈起身来到杜忘忧身旁,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脖颈,似要用力折了她去。杜忘忧大骇,下意识惊呼“住手!”

    “住手!”只听门口传来朗朗一声叱喝,白衣人止了手上动作,转过身子去望。杜忘忧趁了这个空子抬眼看去,只见园子门口处站了昨日那书生,朴素衣着掩不去那气质芳华。而他身边,粉裙加身面容姣好的美人可不就是花枝吗!乍一看去,二人比肩倒是生出了相配的赶脚。杜忘忧心中不知怎地隐隐酸涩,倒忘了出声询问花枝咒语的事情。

    园内黑白二人连同那童子都被花枝的绝世好容颜惊了一惊,那白衣人最先缓过神智回头瞥了一眼杜忘忧,若有所思。杜忘忧警钟大作,此人刚才欲取她性命,非善辈。那黑衣人顿了好半天自知失礼,起身拱手作礼:“章某同何兄来此赏玩,不想唐突了二位,敬请见谅。”

    农夫见此人彬彬有礼,也拱了拱手:“在下江州桃斯,一介农夫罢了。适才见何兄欲折那萱草,心中不忍,遂出言相拦。”杜忘忧看那农夫一言一行颇有风度,暗暗铭记那姓名,江州桃斯。

    黑衣人命那童子再铺出一席毯子,邀了桃斯和花枝坐下。饶是迟钝如杜忘忧,也一眼看得出那黑衣人盼了能得识花枝,奈何桃斯不引见,花枝又行为洒脱,不请自坐,只皱了眉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哪里人家?”

    花枝置若罔闻,桃斯见状,解围:“这位姑娘名唤花枝,此行来江州寻亲不得,偶遇在下。我本意带了她到寒舍小住一二,再做打算。”

    “你此言当真?”闻言花枝一喜,出声问道。桃斯点头:“自然当真。”

    白衣人被冷落了好半天,不满地插嘴道:“桃兄适才阻我折花是何意?”桃斯莞尔:“何兄莫气,这萱草在百姓人家里又唤‘黄花’,道是‘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是以又称‘忘忧草’。昔日居士有云:杜康能散闷,萱草能忘忧。春秋时有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想来个中意义颇为深刻。我见这草儿,独树一帜,倒十分可爱。”

    杜忘忧傻了。这桃斯是知音啊,想她为人十九载无人问津,如今化作一株草倒被称可爱,真是程咬金拜大旗,众望所归。她的在天之灵也算对得起父母祖辈了。这边她乐得欢喜,却不曾瞧见花枝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决。

    那章姓公子闻言略惊,不由得多看了桃斯几眼,面上满是欣赏之意。白衣人越发无礼,面上不啻,口无遮拦:“我看那菜便是黄花,果腹而已,何来这七七八八细枝末节。”

    杜忘忧心中不屑,轻轻啐了一口:“真真辜负了这幅俊秀面相。”

    那白衣人言罢朝着杜忘忧狠狠瞪了一眼,杜忘忧不屑,眼中泛白:“小人器节。”

    几人闲聊间,杜忘忧知晓了那黑衣人唤做章沉,洛阳人士,白衣人唤作何毕温,毕生谦和温润之意。这含义倒颇符合他的脸,也彻底背离了他的性子。花枝贤惠地坐在桃斯身侧,杜忘忧试着唤她,未果。天色渐暗,桃斯邀二人携了童子去他家中暂住,章沉求之不得,欣然答允。何毕温眼瞅着杜忘忧不放,桃斯见状,提议将杜忘忧移栽至自己园中。

    虽嘴上说此地无人照看,水肥皆劣,怕难绽放,但杜忘忧就当做是担心她被那何毕温泄愤摘了去吧。于是在那童子的帮助下,桃斯抱了杜忘忧,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花枝面色不温不火,喜怒未知。

    桃斯居于一间竹楼,外有一圈竹篱笆,缠绕了爬山虎,绿意盈盈。那竹楼三侧围合,里间家具俱全,庭院内圈了小片花地,中有月季兰花。桃斯将众人引进屋,又将杜忘忧栽下,洗了双手进了厨房。少顷,食物芬芳气味诱人,几人端了桌椅于庭院里,饮酒作诗。花枝独坐,沉默依然。

    只是苦了杜忘忧,空有看,不能吃。听他们三两句就聊上诗文了,无聊中想起来有次看见弟弟小学时写的日记,原文是这样的:妈妈让我去扔垃圾,我不想去就去找姐姐,姐姐也让我去扔,说是为了锻炼我的独立能力,我想万一下面有一个卖小孩的怎么办?或者更,被挖掉眼睛,被放进一个麻袋里丢进河里yan死,那些小孩都是因为出门而yu难的,所以我决定不出门,等爸爸回来扔。

    于是自己诗兴大发来了段弟弟体:桃斯让我好生待着,我不想好生待着就去找花枝,花枝也让我好生待着,说是为了我能专心修炼,我想万一修炼以后不能成仙怎么办?或者更惨,被神仙欺负,被千年蛇妖抓住吸了内力,那些小妖都是因为好好修炼而过世的,所以我决定不好生待着,等桃斯发现我。

    哪想到桃斯没发现我,何毕温倒是百般瞧我不顺眼。吃饱喝足以后离了桌子走到我身边,揪着我的脸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啊喂!我各种鄙视嫌弃他,奈何此人纯粹麻瓜一个,完全不懂我的苦心。

    那边花枝也是,全然当我是透明的,见我这样被折腾,反而一脸开心的样子。嘴角轻扬,简单单就吸引了章沉的目光,与章沉说着说着便看他走了神的桃斯满脸无奈,顺着这一茬就找到了身为罪魁祸首的我。他起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盆,里面装了清水。

    他走到何毕温身旁,蹲下身子,手浸入盆中沾湿,拿出来对着花地浇洒。何毕温想必是从未见过浇花的,也弯了身子学着桃斯的样子打湿了手,轻轻对着杜忘忧挥挥,那水珠沿着手指的方向顺了他手中的力度挥洒出去,砸的杜忘忧摇头晃脑的,像是挨了几耳光一般。杜忘忧抬眼狠狠地瞪他,只见他一脸错愕,甩手而去。

    这是*裸的报复,*裸的不安好心。杜忘忧恨恨地想。

    桃斯轻笑,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杜忘忧,眼神温柔,手掌划过花苞,杜忘忧感觉到有点粗糙的摩擦感。一时间愣住,失了感觉。那边花枝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目光一览无余。

    入夜,几人各自回了房间。杜忘忧对着花枝的背影呼叫,花枝身形顿了一顿,终是没理。杜忘忧想仰天长啸,又怕一啸就啸出了颜溪,吞吞唾沫还是忍了。夜色如水,杜忘忧对着弯月发呆。

    夜半时分,辗转未睡。想起今日花枝的作为,心中了然。又挣扎一番,却发现念动口诀,人身再出。虽心中更是疑惑,却免不了更是激动。念起那桃斯笑若春风人如玉,砰然心动。心生一计,略略思索,眉间有犹豫。但想起花枝所作所为,又笑自己自作动情。

    于是次日清晨,桃斯打开篱笆门时便看到了眼含泪花茕茕孑立的杜忘忧。

    不出意料地,桃斯出声询问。杜忘忧深深一揖:“小女子名杜忘忧,如今二八年华,家道中落无处可去,本欲去了那南园了此余生,途径此屋甚是新奇,不免驻足多望了两眼。敢问公子,家中可缺丫鬟侍女,忘忧愿做牛做马,只求温饱。”

    这一番话倒是张口即来,说的毫无羞涩。桃斯一介谦谦君子,自不会拒绝。所以当他领了杜忘忧给众人介绍时,除了花枝冷眼下藏了怒意之外,章沉倒是无甚意外。而那何毕温,眼光复杂,满是探索。幸好桃斯解了围,杜忘忧才得以吃上了异世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菜。心中已内牛满面。

    杜忘忧知晓花枝对她不满,但当了桃斯面花枝也不便挑明。于是杜忘忧白日里做足了跟屁虫,为桃斯跑前跑后。章沉本意在知州逗留一天两天,奈何良景美人在侧,乐不思蜀,加上桃斯好客,一再挽留,便安了心在这住下。那何毕温倒是皮糙肉厚脸皮不薄,住的心安理得如鱼得水优哉游哉。

    一晃便三日有余。这天天气甚好,杜忘忧提议出游,无人有异议便拾掇了简单的行装,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杜忘忧高中时学了《琵琶行》,晓得那居士在这江头所写,遂求了桃斯寻一水边停留。一方面她穿来就在那山上,未见河溪,另一方面她着实想卖弄一番,出出风头。有了这另一方面,第一方面就纯粹是胡诌。好在桃斯不疑,欣然允了。

    众人沿着山路往下,山口便有一条溪,溪水甚是清冽。杜忘忧见了甚是欣喜。几人席地而坐,章沉率先发言:“来时匆忙,不曾留意,今日细细把玩,只觉这山口甚是美丽。”

    杜忘忧心里觉得好笑,古人就是拐弯抹角,明明是有花枝同行,这山才清,水才秀。可惜花枝不知其情意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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