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意外的山水,意外的画。

    高大的松树下,年迈古稀的老头提着酒瓶,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每天傍晚用一斤竹叶青和自己换一个故事的青年。

    青年个头不高,身体消瘦,面色发白,似是大病初愈,看上去极为吓人。他身后站着个家丁,比他高了半寸,气宇轩昂,那张英俊的脸庞,像是一张年画,刚毅,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背上背着个紫竹编织的书篓,里面装着老头最爱的竹叶青,还有一只笔,以及一个前朝南帝年间青楼第一歌妓秦丝丝亲手制作的砚台及一大叠宣纸。每天清晨,他就用书楼里的竹叶青给老头换一个故事,而青年则用笔砚记下老头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故事。

    时至今日,老头脑海里那些故事已经全部已经讲完。他有些不甘心,这么傻的人哪里去找,一个故事换一斤上好的竹叶青。可是,顶着上三代江南第一说书先生的名号,那一点倔强的根性使他不愿意撒慌骗人。虽然好不容易碰上个傻子,正是大捞一票的好事时机,而他本着那份执着,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年眯起眼,收起笔,有些焦急地问道:“您难道真的没有遗漏什么故事么?”

    老头脸上有些不快地道:“没有就是没有了,虽然老朽是爱喝几杯,在这杭城谁不知道我萧家三代以说书为生,有什么故事是我萧三不知道地。我说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

    青年着即面露疑虑,也不去管老头,看着被夕阳染红了半面湖水的西湖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如果这真的是西湖,又怎么会没有许仙和白娘子的传说呢?”

    老头冷不丁地听见青年自语,忙问:“公子说的许仙和白娘子是什么人物?”

    青年笑了笑,看着微波粼粼的西湖深吸一口气对着老头道:“有一个可怜的男人爱上了一条来报恩的白蛇,他们相聚在西湖边,结缘在断桥上。为了男人,蛇妖闯过地府,打过黑白无常,上过天庭更去过南极仙翁的仙山,只是最后这个无能的男人知道那个深爱的她是蛇妖时,招来恶僧,准备降妖除魔。关键时刻他想着以往的种种,神也罢,妖也罢,重要的是已经爱上了。恶僧只好将醒悟的男人软禁,而白蛇一怒之下去那金山寺,水漫金山,于是大浪滔天,淹死了无数的人。恶僧法力高强,扯下袈裟,飞出无数金砖,水涨一尺,砖高一尺,五湖四海之内受过白蛇恩惠的妖怪眼看白娘娘有难,一起杀上金山,那一刻仙神都怕了。”

    青年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来,老头听得兴起,忙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因为真相早已经在那洪水滔天的一刻被串改。”青年笑了笑,却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老头“哦”了一声,震撼,这是对传统道德的挑战啊!人和妖怎么能够相恋呢,他想了下,又问青年:“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一听,一个激灵,仿佛被人踩住了尾巴,那张憨傻的脸挤出一个很不自然地笑容,忙道:“这个,那个,听人说的,对,是听人说的。”

    仓促间,留下一个银袋就带着刻板的跟班慌慌张张地走了,显然这中间必有蹊跷。

    老头皱了皱眉,却不敢多问,早年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见过太多屠狗之辈冲冠一怒化身为单身鏖战的猛人。可是他们和青年身后的随从比起来,总觉得不是太过弱小,就是那种血气深沉的爆发度不够。有种感觉,这个家丁即使面对杭城第一高手,南楚国平龙大将军顾长明也能战个平分秋色,他像是一只长青鹰,那奋起爆发展翅之时,瞬间穿破云霄。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守侯在一个看似只差一口气没咽下去的公子哥似的人物身边?

    青苑出的钱带,布料和手工都是一流,天蓝色地云锦上绣着一只神鸟,栩栩如生。老头掂量着手中钱袋,里面沉甸甸的,至少也得五十两。

    老头捏了捏山羊胡子,眉头紧锁,他越加困惑,这青年到底是何许人物?

    看他言行,出手阔绰,想必家中殷实。非一搬富贵人家!

    若说这青年平庸,身体瘦弱,可是他那一手苍劲有力的南楚小篆写得极为漂亮,似乎下笔有千斤重。若说他长得特别,可是就刚才一会儿功夫,老头似乎又忘记了他长的什么模样。不过他偶尔出神的望着天空时,不自觉中流露的气质仿佛已在这个世间轮回百年,历经生死。那是一种老态龙钟的苍凉感觉,让四周的人忍不住陪他一起心碎。而那双不太有光采的眸子似乎能看见云层背后天空深处的仙人。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跟杭城陈家大少爷陈安生一样,是个傻子吧。

    想到这里,老头冷不盯的站起身来,忙“呸”了一声:“妈的,不会活见鬼了吧?”他双手合甚念了句百无禁忌。这陈家乐善好施,从陈不知夫妇广做善事,结果夫妇两死于意外。留下一对子女,女的倒是冰雪聪明,可这男的却是个傻子,整天拿着馒头去施舍给穷人,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傻好人上月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突然他目光一滞,大叫一声鬼啊,忙将袋子往地上一丢,慌不择路的奔跑而去。

    只见那布袋躺在地上,领口处赫然绣着三个小字。

    陈安生!

    南宋杭城陈家天济道医馆名扬中州,五国之内共有分馆三十六家。天济道虽小,可在五国之内名声颇佳,其一心致力于治病救人,三十六个馆坐无不是各国医中圣手。然而十年前这中州第一的医馆差点就四分五散,盖因好称塞神仙的陈不知与夫人陆丙言突然暴毙。只留下一对子女,大的十二岁,叫陈兼葭;小的十岁叫陈安生,却是个地道的傻子,眼看天济道后继无人将要面临五国三十六家衣医棺四分五裂的情景。关键时刻,那一身弱不惊风的陈兼葭悍然登场,以雷霆手段震慑了三十六家医管坐馆大夫,更展示出高超的医术,那一手断臂残肢的续接,堪比传说中仙人的手段。

    于是,这个如同浩月升空的女孩征服了所有人,如同一个神话!

    十年后,陈兼葭看着弟弟冰冷的尸体,眼泪婆娑,但是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坚强的咬着牙。那一夜,她如同十年前那个夜晚,独自一个人出门。然而这一次他会带着怎么样一个奇迹回来?

    第二天,那个即将盖棺的男人突兀地从棺材里坐起来,吓退了所有人!

    小名二娃的男人容貌冷俊,身长八尺,比起站在凉亭中的男子高了半寸。他关切地看着亭中的男子,陈安生,这个上月才从鬼门关回来的主人。

    陈安生平视着前方,那双病态的脸映着夕阳的红晕,湖面上几根荷花开得正红。二娃站在他的身后,刚好能够透过他的背看见前方的风景。

    一个月前,他突兀地从棺材里爬起来,眨着一双孩童般好奇的天真眼神看着这个世界。

    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在证明着什么。

    “二娃,这个世上真的没有白蛇传吗?”

    男子轻声问道,突然又无奈地摇头,他忘了,这个俊美的男子其实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被叫作二娃男人眉头一皱,这是少爷死里逃生后第三次和自己说话。记得第一次是在他刚醒来的第七天,他大半夜突然从梦里醒来,号啕大哭了一场,他说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第二次是在七天前,他随手画了一幅素描,宣纸上的女子神情逼真,只是冥冥中那张脸孔却是那么的模糊,仿佛隔了一层面纱。也就是那一日,画工卓绝地江南春称他为圣人。而今日他第三次发问,却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别出心裁的事情来呢!

    只见那个熟悉的男人背对着他,用一种莫名苍凉的的语气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以前哪个陈大傻子你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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