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过我,我感激你,可也仅仅如此。你是你,我是我。

    艾染一颗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坠落。喉头阵阵发苦,仿佛一气吞了满口的黄连,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也知道若不是昨天凌晨我意外地救了昏倒的你,你也许根本就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啊?为什么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我并没有要求什么呀,至于这么急得跟我撇清关系吗?

    艾染一阵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便跟着红了。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要流下泪来,慌忙起身便转过身去,面朝着壁橱,心不在焉地穿好了拖拉着的仔裤,心头顿时又是委屈又是懊恼。

    委屈的是她果然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懊恼的是自己明知结果却仍是如此不甘,如此不堪,甚至不争气地又要在她面前流下泪来。

    为什么一贯坚强的自己,再难再痛也不曾流过半滴眼泪的自己,在她面前就会这样脆弱,这样不堪呢?

    白若臻发现了她的情绪剧变,待要开口,她却已然起身走到一边。

    “小染……”她低声唤着,跟着站起身来,探出的手却在将将要碰到她的后心时生生地刹住了去势。她心头很是恍惚不解,她不明白为何这初初相识的女孩会对她产生这样强烈的情感,只为了她短短的一句话,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措辞,她却一下子便红了眼眶,仿佛不知有多伤心。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气氛僵住了,隐隐有些尴尬了起来。

    白若臻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要如何劝慰额头抵着壁橱一动不动的艾染,犹豫再三,只好迟疑着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话音甫落,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艾染已霍然转身。由于离得太近,加上她转身的速度太快,幅度太大,两人一下子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左颊上骤然蔓延开温热的触感,那酥痒的一瞬如电流过体,白若臻一惊,猝然后退,小腿磕在床沿上,来不及呼痛,人已一下子坐了下去。一手抚着左颊,满脸的不敢置信。

    艾染怔怔地立着,左手却不自禁缓缓抚上了嘴唇。刚才,刚才那是——

    她的个子比白若臻略高,刚才突然的一个转身,双方都猝不及防,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唇瓣掠过一片微凉,却无比软腻的物事。她猝然地退身动作太快,艾染来不及多作品尝,那软腻的触感便已生生消散,只余淡淡的清芬在鼻尖缠绕,提醒着她刚才的那一瞬并非做梦。

    “姐……”

    “小染……”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顿住。眸光胶着,白若臻一贯清冷苍白的颊上竟淡淡的浮现出一抹嫣红的色彩,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脸,一手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这明显透着娇羞的一幕映入艾染眼中,顿时令她无比沮丧的心情掺入了一缕阳光,咧了咧嘴,一个笑意便缓缓浮现了。“走吧。”她突然开口,伸手便要去拉白若臻。

    白若臻一怔,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傻傻的问:“去哪?”

    “去哪?”艾染哭笑不得,“当然是去洗漱,然后吃早饭。”

    “……”她的笑容来得太快,以至于白若臻在用她递过来的新牙刷刷了牙,又洗了脸之后,仍是没能反应过来刚才还梨花带雨的她为何转眼便雨过天晴,又欢喜地跟中了乐透一样了。洗漱完正要出去,蓦地想起她的手臂受着伤,她便帮她将牙膏也挤好了,这才走了出去。

    艾染笑眯眯地望着她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跟条鱼一样滑溜地便从她身边滑了过去,进了卫生间,门也没关便开始呼噜呼噜,哗啦呼啦地洗漱起来。

    白若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洗洗刷刷进行曲,正自发着怔,蓦地却见一个嘴巴糊满牙膏沫沫的脑袋探了出来,咕噜了一句听不分明的话,嘴巴一张便吐出了一个泡泡。

    她忍俊不禁,嗤得一声便笑了出来。笑完才记得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艾染有些脸红,忙快快地吐了嘴巴里的沫沫,又咕噜噜灌了好几口凉水,这才擦擦嘴,笑道:“姐,你早餐习惯吃什么?”

    白若臻想了想,一时有些茫然,老实道:“我不挑吃什么的。”平时还真没挑剔过吃饭的问题。

    “喔……”艾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动作飞快地洗了脸,随手抓起搁在台子上的一把头绳和梳子便跑到白若臻身前,蹲了下去,“姐,帮我绑下头发。”

    白若臻接过头绳放在一边,拿着梳子缓缓梳着她直顺的长发,随口道:“绑什么样的?”

    艾染嘻嘻一笑,歪着脑袋,也学着她刚才思考的样子,笑道:“我不挑绑什么的。”

    “……”白若臻顿时无语。望着她撒娇耍宝的样子,一时也觉得心中有些暖意浮升。想了想,将她的头发仔细地分成了两股,抽出两根颜色相同的头绳分别在耳下绑好,再拨到身前,两股乌墨墨的发辫便顺着肩膀软软地旖旎在胸前。

    “好了。”白若臻将梳子放在一边,顺着艾染转过来的身子左右看了看,欣然一笑。

    艾染被她那一笑乱了心神,忙跳起身冲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想要看个端倪。未料不看不要紧,一看登时红透了一张脸。天呐,这镜子里那个梳着俩无比纯情的复古辫子,脸蛋红红的,眉含情眼含笑的女人——这是她吗?

    嗫嚅着晃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这复古的清纯无比的造型,一脸羞涩无语。白若臻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发辫,有些赧然,“你不喜欢吗?那我给你重绑。”

    “不用不用。”艾染摇头晃脑,想着再怎么着也是她第一直觉给她绑出来的,虽然让自己顶着这样的造型出门晃悠实在是不好意思,但,为了她,豁出去就豁出去吧,反正小区里也没有几个人认识她的说……

    “我挺喜欢的,就是从来没这么绑过,有些新鲜,哈哈!”

    “姐,做你妹妹可真幸福,你是不是每天都会给她扎辫子呢?”挽起白若臻的胳膊出了门,边下楼梯边絮絮叨叨。

    “我没有妹妹。”白若臻淡淡一笑,望着艾染秀气的侧脸,挺直的鼻梁下小小的嘴巴欢快的蠕动着,晨光中透着淡淡的粉光腻然。

    “我就是假设一下。”艾染嘻嘻一笑,“再说,我现在不就喊你姐姐么?”

    “也是喔。”白若臻轻笑,却明显心不在焉了起来。脑中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头,隐隐的不适。

    吃过早餐回去家中,看着时间已经是八点来钟了,艾染便自告奋勇帮着白若臻打电话找了开锁公司。不一会那开锁匠就来了,艾染领着他去给白若臻开门,只一小会儿便听到咔嗒一声响,锁头开了。白若臻推开门走了进去,前脚刚踏进屋中,反身便顺手掩上了门,艾染满想要跟进去,但隐隐觉得白若臻顺手掩门的动作有些刺到了她,而且人家也没有说过半句请她进去坐坐的话,更没表示那个意思。她心底有些失落,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便递给了开锁匠,“麻烦你了,师傅。”

    那开锁匠接过钱便塞进了挎包的隔袋,转身便下楼去了。艾染正对着虚掩着的门板发呆,门却呼一声突然开了,白若臻拿着一个手袋走了出来,边掏钱包边道:“麻烦你了师傅,给你钱——咦?”

    艾染被她惊诧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打趣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姐这声‘咦’已经俨然有了七分我的风采。”

    白若臻眼见人已经走了,情知必是艾染已经付了钱,一脸严肃道:“小染,你替我付钱了?”

    艾染吐了吐舌,“顺便啦,反正也不多。”

    “多少?”白若臻却执着地问着,打开钱包取出一张一百的便递了过去,“够吗?”

    “啊哟拜托!”艾染忙伸手推了回去,急道,“几十块罢了,姐你至于这么见外吗!”

    白若臻却沉声道:“小染,我们只是邻居。”她眼见面前艾染飞扬的神采蓦地凝住,眼中渐渐黯淡了下来,有些无奈地顿住,“或者,你说你当我是……是姐姐,但不管怎样也好,你都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你这样……会让我不安!”

    “姐……”艾染无奈地翻了翻眼,“好吧,我接受,但是真的没有这么多,你看我身上也没有找零,要不下次再给我吧?”

    “小染!”白若臻眉头已经蹙起来了,坚持将钱塞进了艾染手中。这么一拉扯,她目光蓦地定在了艾染的手腕上,一串淡粉色的串珠赫然映入眼帘,她不由微微一怔。

    艾染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芙蓉石手琏发呆,笑道:“姐,你也喜欢芙蓉石?”

    白若臻有些恍惚,闻言怔怔道:“啊……是呢,很好看。”

    艾染抬起手腕看了看,那淡粉色的一圈珠子在晨光照耀下如最璀璨的星辰,漾出了一*温润的光泽。“昨天洗澡前给摘了,早上起来差点以为丢了,可吓得我不轻。这串珠子我从小带着,从不离身的。”

    白若臻收回了心神,闻言淡淡笑道:“是么,那对你来说一定是很有意义的吧。”

    艾染郑重点头,眉间却隐隐一丝茫然,伸手抓了抓脑袋,嘟囔道:“是这样吧,反正我记得我还挺小的时候这珠子就在我腕上带着了。姐,你怎么了?”艾染自顾自说着话,却见白若臻一脸若有所思,也不应声,只是呆呆地站着,忍不住轻轻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我说,姐,你难道就打算跟我站在门口聊天么?”

    “啊……”白若臻有些赧然,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侧身让了个位置,“真是不好意思,请进。”

    艾染飞快地冲回自家门口伸手将门关好,而后毫不客气地便溜了进去,换上白若臻拿给她的一双浅蓝色的拖鞋,毫不客气地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占山为王,决定坚决不拿自己当外人。

    白若臻对着艾染的自来熟已是见怪不怪了,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便端出来一杯果汁放在了艾染面前的茶几上。“喝果汁吧。”

    “啊,谢谢!”艾染嘻嘻一笑,伸手端过果汁便呷了一口,眼珠咕噜噜地在客厅转了转,却见墙角处一张壁橱,隔着玻璃清楚地可以看到里头摆放着一套七八成新的紫砂茶具组合。她恍然大悟,“姐,你喜欢喝茶?”怪道她身上总是有着一股淡淡的茶叶清芬,闻着让人整颗心都似乎蓦然宁静了。

    白若臻将托盘放在一边,在她对面坐下,闻言笑道:“我身上是不是总有一股茶味?”

    艾染点头,“是呀,不过很好闻就是了。我虽然不懂茶道什么的,可我感觉茶香很衬你。”她眯了眯眼,叹道:“不是胭脂水粉堆出的俗香,也没有那些什么名牌香水制造出的所谓高雅,茶香很淡,就算是长久浸淫其中的人,若不仔细闻,只怕也是几乎察觉不出的。可就是这样一种香,清雅,寂寞,孤芳自赏,却让接近她的人仿佛也跟着寂寞了起来,并安心于此。”

    白若臻本是静静支颐听着,听到此处再忍不住微微扬眉,眼角含笑。“小染,泠姐真该请你去为四季馆做做广告,你这番话要是她听到了,一定会将你视作知己的。”

    艾染脸颊一热,讷讷道:“姐笑话我呢,我不过随口说说,有感而发罢了。”

    “是真的。”白若臻见她不信,不由正色道,“泠姐曾说,是人皆能饮茶,可真正懂得品茶的能有几人?不是牛饮暴殓天物,便是不懂装懂附庸风雅。茶是有灵性的,只有真正懂茶,会品茶的人,才能喝出它的味道。”

    艾染呆呆地望着她认真地说着话的样子。小巧的脸庞,精致的五官,那墨玉般清亮的眸子下,一颗小小的滴泪痦子静静躲在眼角下,随着她不经意地扬眉,那小小的一点也跟着动了一动,映入她眼中,无端端地平添了几分妩媚。她听着她的说话,但笑不语,心中却隐隐想着,茶香是寂寞的香,所以喜欢品茶的你……姐,你也很寂寞吧?我看到你的寂寞,你守着它,不愿背离。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也许,有一天你终会告诉我。现在,我只想要靠近你,如果可以,请让我温暖你。

    既闻此香,只道世间再也无香。突然想起牡丹亭那清冽而又华丽到让人彻骨心痛的唱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姐,你能给我泡杯茶么?”艾染突然开口,迎视着白若臻干净到透明的眼神,“我不想喝果汁。”像世间所有任性的妹妹要求着姐姐一样,她眨了眨眼,调皮地开口。

    白若臻含笑静静望着她,须臾,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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