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萧卫儿便犯了春困,整日困倦思睡,一点精神也提不起,不仅早上起的晚,晌午也要睡足一个时辰才行。

    桑麻见她如此,不免担忧,直至禀了老爷,请大夫进府给萧卫儿看过,确定无碍,才放了心。

    一日,萧卫儿睡的正酣,就觉身边喧吵的厉害,忍了又忍,终是睁开了眼,就见桑麻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急急道“小姐快起来吧,舅老爷一家就快到了。”

    萧卫儿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愣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这个舅老爷是哪方人物,不过这也并不妨碍桑麻半扶半拉把她请下床。

    洗漱过后,萧卫儿终于想明白了,她母亲是没有兄弟的,那么舅老爷就有可能是二娘的兄弟,据她所知,二娘共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却不知这次来的是哪一位?

    坐在妆台前,桑麻将萧卫儿的头发分成几股,系成结,拢起,盘置头顶,挑赤金并蒂莲海棠缠枝华盛缀于额前,就听萧卫儿问道“来的是哪位舅舅?”

    桑麻一边选着钗寰,一边回道“是大舅老爷。”

    萧卫儿回想了一下,她虽不大记得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是什么样子,但对舅母却还是极有印象的,那可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当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为着她公公给二娘多备了些嫁妆,闹了好些年。在他们搬到纾县之前还不依不饶呢。其实她再闹又能怎么样?那是她公公自愿给的,当初她公公在的时候,没见她敢说一句不是,等她公公去世了,又跑萧家来逞威风,谁会搭理她。对于这样的人她连敷衍的兴致都欠缺。

    桑麻刚将一支累丝镶珠白玉兰步摇插在萧卫儿发间,就听她道“就这样吧,再把那对白玉耳坠拿来,简单点才好。”

    舅母头上从来都是珠翠环绕,萧卫儿对此一直记忆犹新,她可不想去同她争奇斗艳。

    用过早膳,萧卫儿就直接去了长清苑,那地方原本是爹爹的书房,因姑母想给二娘添堵才建的大了些,没曾想爹爹还果真和二娘分居而过了。

    还未进门就听见爹爹和二娘的争吵声。似乎是因为二娘想让哥哥亲自去码头接人,爹爹不同意。等萧卫儿进了门,争吵声便戛然而止了。

    冯氏看向萧卫儿,见她装扮的如此简单,只觉她是故意怠慢,十分不喜,不由冷着脸道“你舅舅,舅母过来,你也不好生装扮一番。”

    萧卫儿深知二娘为人,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先向萧薄嵪请了安,才对冯氏屈身道“卫儿原也想着重装扮,略一思忖,又觉今时不比往日,怕舅舅,舅母看了要多想呢。”

    冯氏下意识想反驳说自己兄嫂岂会是这样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兄长到还好,只她嫂子,她是万万不敢担保的。再者,就算她说昧心说了这话,萧薄嵪也只会认为她胡搅蛮缠,得不偿失,只好放过。

    萧卫儿坐下后不久,萧少儿就到了,她倒是花了心思装扮,石榴红缕金百蝶襦裙极衬她娇美容颜,髻上别了朵玉簪花,又坠累丝点翠金步摇,粉黛胭脂,也用得匀称得当,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前,盈盈一拜,端庄得体。只把冯氏激动的不行,流着泪道“我的儿,快到娘身边来,让娘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萧少儿朝萧薄嵪看了一眼,见他点了头,才去了冯氏身边。

    萧卫儿倍感惊讶,她这姐姐居然长进了不少。

    又等了一段时间人还没到,萧薄嵪便觉有些不耐烦,他对冯氏娘家那群人从来没有半分好感,尤其是她那大嫂,简直是个泼妇,之所以准他们进侯府大门,还是看在他那已经过了世的岳丈大人面子上。

    要他堂堂侯爷等一个商户等这么久,简直可笑,越想越觉失了面子,便起身道“我还有公务要办,等他们来了,叫浔儿过来招待就是了。”

    冯氏心中一沉,拦着道“老爷已经告了许久的假,哪还有什么公务,我娘家人难得过来,老爷就不能见上一面吗?”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萧薄嵪就气的不行,怒道“你可知在少儿没做下那事之前,我将调任中散大夫,你不知道中散大夫是什么样的职位吧,那是专为皇帝谋事的,非天子亲信不能任,我白受了一圈恭贺,官却没调成,还有脸去官衙吗?”

    冯氏确实不知还有这么一段,但即便如此,她也是不能放萧薄嵪走的,于是强撑着道“这不过是无妄之灾,老爷的官总是会升的,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兄嫂千里迢迢过来,老爷既得空,见见又何妨。”

    冯氏越说萧薄嵪心中越气,冷声道“你可知外面怎么传我,说我治家不严。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连家都管不好,还指望升官吗?你那兄弟暂且不提,你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当他们过来能有什么好事,左不过要这要那,若应了他们,往后怕是没玩没了了,若不应,又扫了你的面子。这事叫浔儿处理再合适不过,一则,他是侯府嫡长子,身份压得住,二则,你兄嫂总不至于向晚辈讨要东西,就算他们要了,浔儿也可推脱过去。”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考虑的周全,只恨没早点想到这方方面面,白白在浪费了许多时间。

    冯氏听萧薄嵪这么一说,心中也有些担心,犹豫不觉间,就听萧少儿道“母亲,父亲说的有道理,你就听父亲的吧。”

    冯氏一愣,见萧少儿面色坚决,心中酸苦不已,蠕动着嘴唇道“那老爷先去忙吧。”

    萧薄嵪也没想到萧少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对她露出嘉许之色,萧少儿巧笑嫣然以对。

    萧卫儿心头一震,她这姐姐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木槿果然好本事。

    萧薄嵪走了没多久,萧浔就领着冯执一家进了门,果然不出萧卫儿所料,她那舅母白氏依旧是满头珠翠,几个表姐也装扮的十分艳丽,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二十多岁,相反,舅舅与表哥到穿的朴素,这一家子可真是奇怪。

    彼此见了礼,就听白氏道“大姑娘出嫁后,家里钱财就不剩什么了,我和你大哥这些年过的着实艰难,硬撑了这么些年,如今实在过不下去了,不知大姑娘能否帮衬些。”

    萧卫儿不由觉好笑,白氏的意思很明显,因为二娘将家里的钱财全都卷跑了,他们家日子才过的艰难,二娘帮他们是应该的,若不帮,还不知白氏有什么话对着二娘,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冯氏一听这话,脸立刻冷了“嫂子这话就有意思了,我的嫁妆嫂子不知查过多少遍,连家中财产的零头都不到,这里面还包括母亲从自己嫁妆里分出来的一部分,我出嫁以后,嫂子又陆陆续续购了几个铺子,不说以前,就是现在,去纾县问一圈,谁不知兄长家富贵,怎么就过的艰难了。”

    白氏没想到冯氏嘴上功夫变的这般厉害,干笑了两声道“那些铺子都是外强中空,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罢了,你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亏了好些钱,也舍不得把铺子卖了。”

    冯氏对白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佩服的紧,她现在也开始庆幸萧薄嵪不在了,既然萧薄嵪不在,她索性也推了个干净“府里的产业都是除了陛下赐的,其余的都是皇后娘娘帮忙置办,陛下所赐自是不能动的,皇后娘娘帮忙置办的那些,若是不经娘娘同意就随便处置也是不妥,至于外面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还得侯爷发话才行。”

    白氏见冯氏推的如此干净,心中恼的不行,忍不住讽刺道“大姑娘嫡亲的哥哥来了,侯爷却避而不见,可见没把大姑娘放心上呢。”

    冯氏哪会让她“侯爷原是一大早就在这等的,奈何大哥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许多,正碰上林祭酒过来,就被拉走了。”

    白氏反问道“难道林祭酒比你大哥还重要。”

    冯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祭酒是浔儿未来岳丈,可不重要的很,林祭酒走之前还说呢,他都从未让侯爷如此等过,一个商户到拿起乔来了。”

    这下不仅白氏脸色难堪,连冯执一张脸都黑到了底,怒道“妹妹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是商户出来的。”

    冯氏努了努嘴“这话可不我说的,哥哥也着实过分了些,侯爷如今是皇亲国戚,不知多少人上赶着巴结都见不到侯爷一面,哥哥倒好,白白让侯爷等了那么久。”

    冯执听了这话便忍不住朝白氏看,是她一个劲的拖延,说什么叫侯爷等有面子,又说他们原是亲戚,上赶着巴结,无端跌了身份,白氏见冯执一个劲的朝自己看,不免有些心慌,忙转移了阵地对着萧浔道“外甥想必能代表侯爷的,你舅舅,舅母千里迢迢过来,着实不易,你看……”

    萧浔礼貌的笑了笑“我一下了学就过来了,父亲什么也没交代,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白氏见他们各个推脱,便耍起无赖来,一时道“既如此,咱们就在这等着侯爷回来,我就不信侯爷能看着我们饿死。当初侯爷那般艰难,全靠我们家老爷子帮衬,才有了今天,如今我们有了难,侯爷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吗?”一时又道“果然是人走茶凉,老爷子不在了,咱们便攀不起侯府这门亲戚了。”

    萧卫儿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正要和她掰扯几句,却被萧少儿抢了先,她嗤笑着道“舅母快别说了,你上大街随便找个人问问,父亲如何有的今天,人都会说是因着皇后娘娘和三皇子殿下,母亲无论嫁入哪家,这嫁妆总是少不了的,如何算得上帮衬。若依舅母的看法,这世上但凡嫁女儿的,对夫家都是一种帮衬,夫家都该感恩戴德,就不知舅母家帮衬了舅舅多少,舅舅又是否感恩戴德呢?”

    白氏竟被她说楞了,她大女儿冯紫轻拉了她一下,而后对着萧少儿道“母亲说话确有不妥,可表妹如此不依不饶也算不得大家风范吧,冯萧两家这么说也是姻亲,冯家有了困难,萧家帮上一帮又能如何,姑母与父亲是嫡亲兄妹,却也打算作壁上观吗?”

    冯氏一时间又有些踌躇,萧少儿见她如此,忙回道“母亲何时说过要作壁上观,倒是舅母,一上来就指责母亲搬空了冯家的财产,哪里像是有求于人的,这般高高在上,咱们萧家如何伺候的起。”

    一直未出过声的冯家表哥冯季突然走上前来,施礼道“这事的确是冯家失礼再先,母亲性子一贯如此,急了些,还望姑母勿要见怪。”他嘴里说着姑母,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萧少儿,放着光。

    萧少儿自然不屑一顾,她原本看中的是当朝天子,如今虽放低了要求,却也不会放的这么低,与出身商户的表哥有什么牵扯。

    萧卫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笑而不语。

    冯氏对这个大哥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她小时候闯祸都是大哥帮着收拾残局,又一直护着她,若非大嫂实在太过分,她今日也不会是这般表现。

    冯季既替他母亲道了歉,冯氏也不打算再追究,因问道“大哥此来究竟所谓何事。”

    白氏又要上前,却被冯季拦了,他又施了一礼,恭敬道“父亲不擅言辞,姑母能否允许侄儿代言。”

    冯氏点了点头,就听冯季道“我实话直说,我们家前些年是赚了不少钱,可花费也大,当然花费的再大,也不至到上穷水尽的地步,之所以如此,究其原因还在于我们家的铺子实在太多了。做生意终归是有亏又赚,我们手里虽有许多铺子,却不是每个都能赚钱的,亏损的铺子一时又转不出去,只能不断贴钱进去维持,这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想要维持这种局面也就越来越困难,大约一年前,家中就已经没有什么进项了,如今更是入不敷出,能转的铺子都转了,还有一些实在转不了的,也关了门,之所以到京城来,是打算从头开始,把生意重新做起来。说来这京中无论是官宦世家,还是功臣权贵,谁家都有几个日进斗金的铺子,只长侯府没有,姑母光靠着那几十顷田地过日子,能富余多少,如今瞧着是够用,往后姑父官越做越大,交际越来越多,定然是不够的。只要姑母有意,我们全家就帮姑母把生意做起来,有皇后娘娘与三皇子撑腰,还怕不日进斗金吗?”

    萧卫儿听他说上这么一大段,一直强忍着笑,绷得脸上难受的紧,姑母曾和她说过二娘娘家人来京,必然要打铺子的主意,又大抵会说这么一些话,竟猜的八/九不离十。她长吸了一口气,平静道“表哥说的这些当真极好,只可惜姑母并不愿我们家做什么生意,也不大可能会给你们撑腰呢。”

    冯氏刚被冯季说的心动,随即就被萧卫儿泼了一盆冷水,眼中顿时露出焦急之色,追着问道“皇后娘娘当真这么说?”

    萧卫儿点了点头“姑母说父亲于国无功,却封了侯位,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眼红,等着抓父亲的把柄。齐律规定官宦勋贵,不得与民争利,行商贾之事,人家能做的隐蔽,我们却未必,还是小心为妙。”

    还有些话她没学,姑母说姐姐出了那样的事,爹爹在当朝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那几十顷良田的收入已经足够侯府开销,至于以后,等表弟做了皇帝,还用担心那许多吗?

    冯氏闻此一言,不由叹息道“既是皇后娘娘发了话,看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冯季仍不死心,继续劝道“皇后娘娘是不过担心我们做的不够隐蔽罢了,只要小心一些,当无大碍。”

    萧卫儿冷哼了一声“左右不用你们担干系,你当然可以说的轻松,若被那些御史抓到证据,揪着不放,我们家倒霉事小,牵累了皇后娘娘与三皇子殿下事大,到时谁也担当不起。”

    冯氏心中摇摆不定,只好命人先将他们带下去休息,等萧薄嵪回来再做定夺。继而叫众人各自散了,萧浔还有些功课要做,遂早早离去。

    萧少儿也没在冯氏身边久待,小跑着追上了萧卫儿,在她耳边轻声道“大舅,大舅母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最好想个法子,快点把他们弄走,否则很难保证他们不闹出点事来。”

    萧卫儿心中不免更加惊讶,忍不住问道“姐姐可是有了定计?”

    萧少儿摇了摇头“等妹妹有了空闲,不妨去南思阁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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