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骤雨急降,狂风咆哮而过震得木门轻响,风雨戚戚哀声破窗。

    蒋温纶熄灭了房内的灯后,正预备要合衣上床。但在他转身的片刻,却隐约听见了自己的房门口处好似有细弱的女子哭声。

    他先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筹备聘礼又整理杂记有些劳累,导致当下生了幻听,才会觉得那声音竟然有些像孟灵薇。

    然蒋温纶才往床边行了一步,那门口的啜泣之声却又更大了点,等到那声音一清楚起来,蒋温纶即刻转身去开了门。

    他当真听出来那是孟灵薇张皇失措的哭声,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这位同他心心相印的富家小美人仿佛终于找到主心骨般急不可耐地猛扑进了他的怀中。

    孟灵薇浑身都被这狂猛的暴雨给浇了个透,蒋温纶抱着浑身*的孟灵薇,用他此前从没有过的包含着十足轻柔和安抚的语气低声问道:“薇薇怎么了?”

    孟灵薇紧紧抓着蒋温纶的外衣,她柔嫩白皙的五指处生生折出了道道浸染雨水的衣裳皱纹。

    她慌张地像是误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中即将被一点点拖拉到溺毙的无辜行人,但却又在这个时候稳稳缩在他的怀里安静地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显然这棵树的名字就叫做蒋温纶。

    光亮洁净的地板上洒落着孟灵薇带进来的水滴和泥泞的黄土,蒋温纶一身雪白的外衣被她身上的雨水和泥土沾得又脏又湿。

    可他却不曾有丝毫迟疑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力道大得像是可以把她揉进骨头里。孟灵薇不出声也不喊疼,直到蒋温纶再次低声又柔和至极地对着她问道:“发生了什么?”

    孟灵薇全身冰凉地瑟缩在他的怀中,起初还有些发抖。她不再抖以后紧靠在蒋温纶的胸口,向来喜欢倨傲地高高扬起且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被她坑得极低。

    孟灵薇呼吸错乱,数声哽咽之后用着充盈慌张的哭腔慌张开口回答道:“我爹他,他犯了心疾......”

    扯着蒋温纶衣领的小美人,灵动双目中不住流出的眼泪像一颗颗断了线的晶莹水珠般将他的白衣打湿了一大片,她趴在他的怀里痛苦不堪地抽泣,哭到自己喘不上来气,哭到扶着蒋温纶的身体一点点缓慢地蹲了下去。

    她咬唇抱着膝盖,蹲在地上颤抖而无助到极致地说:“昨日才到家.....所有的大夫都说.....”

    蒋温纶没等她说完话,弯身单膝着地直接跪在了她面前,他常年沾染草药味的双手握着孟灵薇冰凉微颤的柔荑听她用心碎般绝望的语声道:“他们都说他活不过五日.....”

    他们都说他活不过五日。

    说这句话的时候,孟灵薇的双目都空茫了许多。

    孟灵薇曾经和蒋温纶说过,她的娘亲因为急病去世得既早又突然。在孟灵薇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孟家的灵堂就已经上下挂满了随风而荡的丝绢白花。

    那个时候的孟灵薇鞋底摩擦着地面仰着脸说,还好老天爷还给她留了一个好爹爹。

    然而现如今,她父亲的心疾来得狂猛而紧急,康淮城中最有名的几位坐拥医馆的大夫都面有沉色地表示自己全然束手无策。

    他们不是博览医书精钻病理出手便能回春的蒋温纶,但能做到如此的蒋温纶却是嘉南国王宫之外内务医官府里的中流砥柱。

    嘉南国内务医官只能治国君和嫔妃的病,但这条承袭数十年的规矩,却又有着模糊却又分外明朗的界限。

    医官们给妻子儿女开几副伤风暖身的药并没什么要紧,他们给路人搭脉看诊也不会让大理寺的人闲到要找上门。

    然耗尽心血妙手回春医治重病的富商或高官,是内务医官们连伸手碰一下都不敢的绝对雷池。

    被太医院一众首席们寄予接班厚望年轻有为的蒋温纶大人,从踏入太医院大门的第一日起,就已经在所有年长太医的反复教导和训诫中深谙了这个道理。

    然深谙这个道理已经有数年甚至再过几年就能毫无意外地坐到太医院首席之位的蒋温纶,此时此刻除了因为孟灵薇的害怕和无助而感到极为心疼外,脑中纷乱的思绪里再不曾考虑过任何其他。

    蒋温纶单膝跪在地上,他捧着孟灵薇的脸颊俯□来安抚般轻柔非常地吻了她。

    在孟灵薇无助地抬眸看着他时,蒋温纶温热的双手搭在了孟灵薇的肩上,直视她哭到红肿的双眼平静开口说道:“你要信我。”

    这一夜的子时过后不久,孟府门口两匹冒雨狂奔的骏马驻足停下,和孟灵薇一样全身湿透的蒋温纶在进了孟府大门后,便跟着匆忙引路的仆役疾步跑过孟府长廊。

    他坐到了孟灵薇病症垂危的父亲孟德庞的床边,把脉只花了不到半刻的时间,跳过望闻问切,直接从缎布中抽出细密的银针根根按进了孟德庞的几处大穴。

    在房外来回踱步的孟灵松和呆坐在木椅上的孟灵薇,只看到孟家的仆从忙碌地房内来来回回地搬运着黑红的血水和浓稠的药汤,除了这些仆从们匆忙的脚步声外,整个厅室内都无人言语地分外寂静。

    孟灵薇和她的哥哥孟灵松一直焦急地等到了次日傍晚,期间他们两个除了水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进口过。

    然守在孟德庞病床边全神贯注施针喂药的蒋温纶,却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他甚至不曾告假,便私自缺了这日太医院内务医官的重要当值。

    夕阳余晖之际,蒋温纶身形微晃地从房内出来,孟灵薇立刻从木椅上跳下来奔过去开口道:“我爹他.....”

    蒋温纶的眼底因劳累过度而遍布了通红交错的血丝,他抬手轻扶太阳穴,头晕耳鸣且双目微眯地看向孟灵薇,干裂的唇角却依旧向上微扬着答道:“他已经醒了。”

    这日有好几个康淮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夫,于孟家遭逢了一场自尊心被摔得粉碎再也粘不好的打击。

    几位在康淮城里已经混出一定地位,外出一趟诊金就了不得的大夫们,发现昨天才被他们认定已经行将就木过一会就可以入土埋起来的孟家老爷,竟然奇迹般地在一天之内转危为安。

    孟府的管家带着一箱银钱来感谢他们,其实也是含蓄地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快点滚蛋。

    在这些预备走人的大夫们确认了孟老爷不仅仅是醒了过来,更甚至还生龙活虎地想吃饭之后,他们互相打圆场地说这样的奇迹,定是只能出自老天爷的神来之笔。

    他们为着自己有些挂不住的面子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时间,临出门时却听到个语气不屑的小杂役用着颇为看不惯他们的神色说,孟老爷的病不是自己好的,是个二十来岁极为好看的年轻男子一天给治成这样的。

    几位大夫感到自己人间四月的晴天里仿若有数道惊雷,炸天响地咔咔劈过。

    他们瞬时感到自己被惊吓到毛骨悚然,有人毛骨悚然地反复想着“二十来岁”,有人毛骨悚然地反复想着“极为好看”,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因为“一天给治成这样”而毛骨悚然地石化在了原地。

    孟德庞胸腔内积聚的血水被蒋温纶用针和药生生给硬逼了出来,天生晕血严重的蒋温纶在孟德庞吐血成那样时只在一瞬之间,手下的银针便要偏颇歪斜。

    他为了让自己可以尽快镇定,连宁神之药都没有找一找,便提刀在自己的腕上狠厉割出了血口。

    宽大的雪白袖口遮掩下手腕伤口处的生疼痛楚,于他却是缓解头晕的良方。

    孟德庞在晨时醒来后双目浑浊,他本可以立时撂担,却始终下针煎药到傍晚直至确保孟德庞再无垂危之险。

    蒋温纶从来不是妙手还心仁,诊金三千尚且换不来他看那病人一眼。

    黄昏时分在孟府休息不到片刻的蒋温纶,便去马厩牵过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后驾马直往太医院飞驰而去。

    内务医官如有要事必先告假,无故缺值者当日不至,按嘉南国律处置。

    而此时的嘉南国巍峨王宫之内,国君新近最为宠幸的出生于风月花街的淑夫人,正眼波流转地侧躺在兰桂熏香装饰富贵的锦绣抽丝木榻上,年轻鲜嫩的娇颜仿若灿灿春华般入目即是艳*滴。

    她那一头未戴发钗直接垂下披散而开的黑亮青丝,遮盖着榻上精致的蚕丝绣纹,铺成了韵味迷人香艳非常的美景。

    淑夫人好似随心地翻手把玩着蔻丹红指甲,上了淡妆的双眼看也没看身边服侍的婢女,高挑着眉毛就调笑般带着几分嗔怪地开口说道:“你们看看太医院的蒋大人,这脾气.....真是好大呢。”

    这位近来将嘉南国君夜夜都迷到神魂颠倒的淑夫人,向后靠仰着平躺于锦绣木榻上,轻薄的浅红纱衣下双腿交叉,捂着朱红色的双唇银铃般轻笑,而后定睛看着房梁接着说道:“不过让他来把个平安脉,竟然让我等了一整天。”

    淑夫人身边的五位婢女没人敢说话,她脱下手中的玉镯摔在了地上。玉镯哗然碎后,淑夫人的那张宠冠后宫的脸骤然显现出十成的愤恨道:“宫廷贵妇,太院医官,人人都觉得我低贱。”

    她撑坐起身后穿着轻薄浅红的纱衣站在锦绣木塌旁边,光脚走到梳妆镜前,手中持着描眉的炭笔细致勾画秀眉,对着镜子流转眼波,有仿如对着眷恋深深的情人般喃喃轻声开口道:“年少有为惊才绝艳,那便拿你来开刀可好?”

章节目录

尘缘相思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素光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素光同并收藏尘缘相思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