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梵径直把她抱到车边,塞进副驾驶,吩咐道,“别乱动。”

    白之音瞪了他一眼,伸手拉过安全带扣好,然后把头别向另一边,不再看他。

    她负气的模样引得沈牧梵轻轻笑了笑,乌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转身替她关好车门,再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

    按照导航提示,沈牧梵把车开向最近的医院,并不时侧眸去瞄白之音,看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安静得连呼吸都特别轻。

    密闭的车厢里只有空调吹出的风声,静得让沈牧梵有些不安,趁着等红绿灯的档口,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生气?”

    “没有。”白之音头也不回地答。

    “那为什么不说话?”沈牧梵又问。

    白之音呼口气,把头靠向车窗玻璃,半晌后才吐出一个字,“累”。

    人累,心更累。这么多年,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可扑腾了那么久,她不过是换了一根绳子,人依旧在水里。

    12岁前,母亲指着10平米的公租房咬牙切齿地告诉她,“想要搬出这鬼地方,就在你爸面前给我好好表现。”

    于是,她被逼着演戏,给爸爸看最好的考试成绩,装孝女给他洗脚捏背,然后用妈妈教的台词,带泪说出不想当野种,也想住大房子,也想穿公主裙,还违心地说嗜赌成性的母亲为了照顾她和小天多么辛苦。

    随着母亲要求的增多,她的演技也越发成熟,他们一家也从公租房搬进了靠海公寓,最后成功住进了母亲口中像城堡一样的白家大宅。

    在踏进白家那一刻,她以为从此以后也不用伪装了,却不知自己是从小剧场跌倒了大舞台,而白家也不是宫殿,而是地狱。

    那里再大,她和小天也只能缩在三楼的小房间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白筱薇等人的冷嘲谩骂,时时提防着他们会恶整白天。刚到白家的日子,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随心所欲地表达喜怒哀乐,不敢走路发出声音,甚至不敢生病,更不敢离开小天一步。

    在母亲知道他们被欺负,反过来告诫她不许惹事,不许惹怒白家人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在这里她不能指望任何人,为了自己更为了小天,她必须要在白家立住脚,要让老爷子重用她,这样才能让小天不被欺负。

    她默默地观察老爷子的喜好,然后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成功引来老爷子的注意,再按照他的意愿,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没有脾气,对白家感恩戴德,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的一条狗。

    白家的其他人背地里都笑她傻,说她愚忠,被老爷子啃得渣渣都不剩,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如果不装得那么傻,她就没办法顺利通过老头子一次次的试探,就得不到他的重用,也没办法保护小天。

    在这世上,小天是她唯一的牵挂,关于这点,白飞扬也很清楚,否则也不会以看护名义,让人24小时守着小天,为了小天的安全,她只能忍,等待逃离的时机。

    然而,在白飞扬把文物走私生意交给她时,她终于明白,他不会轻易放走她,要带着白天离开白家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找一个比白家实力更强大的靠山,让白飞扬没法说不,而对她来说,唯一的机会就是嫁人。

    沈牧梵就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她看中的不仅是沈氏集团的雄厚的财力,更因为沈家背后的黑色关系让白飞扬不得不忌惮。

    她步步为营制造与沈牧梵亲密接触的机会,就是为了让他喜欢上自己,借他的势力带白天离开白家。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没有亲情,现在连爱情都要出卖。

    白之音阖上眼帘,长长吁口气,她真的好累,好想脱下所有伪装和面具,好好歇一歇。

    看她闭上眼不说话,沈牧梵也不再出声。到了医院,他停好车,绕到她这边想扶她下来,却见她已经推开门,单脚跳了出来,然后扶着车门吃力地站着。

    沈牧梵一挑眉,弯腰再次将她打横抱起。

    这一次白之音没有抗议,而是从善如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过从进诊室到上好药,她都没再说一句话,就连做检查时,被疼得直冒冷汗,她也只是咬住下唇轻声嘶气,没发出丁点叫唤,看得沈牧梵直皱眉,恨不得掰开她牙齿,解救被肆虐的唇瓣。

    上好药,白之音拒绝再麻烦沈牧梵,“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医药费改天我会打给你,你先走吧,我会叫司机来接我了。”

    沈牧梵抬手看了下表,“你家过来起码要一小时,还是我送你吧。”

    “不用了。”白之音想也没想就拒绝。

    沈牧梵一向不是热心的人,被她连续拒绝,也不想再多劝,只把药递给她,“服用说明写在上面,医生名片也在里面,你如果有不明白,就打他电话。”

    白之音嗯了声,把药塞进手袋里。

    她冷淡的态度让沈牧梵蓦然心生沮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眉头不悦地蹙起,他握着钥匙,连再见都没说便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走廊,白之音才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医院走廊的玻璃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妍熙知道她一次次赶走沈牧梵,一定会跳起来骂她是笨蛋。

    是呀,她的确够笨,放着大好机会不用,硬是任性地赶走了他,估计等明天清醒过来就会悔得肠子都青了,还得花更多的心思和功夫去把他引回来,谁叫她的人生总是掌控在别人手上呢?以前是仰着白飞扬的鼻息而活,现在是全指望沈牧梵带她出苦海。

    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悲哀。白之音越想越觉得难过,眼泪仿佛开了闸的水龙头一个劲往外涌,没多会儿就在地面上晕成了一个水圈。

    沈牧梵进门看见的就是低着头,哭得一抽一抽的白之音。捏手机的手一紧,他咬紧后槽牙,大步走过去,从兜里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白之音哭得正伤心,冷不丁眼前出现一条暗纹手帕,抬头一看是沈牧梵,她立即别开脸,慌乱用手背抹掉眼泪。

    一个晚上,她两次在他面前掩饰泪水,沈牧梵前后的心境却完全不同。第一次是由她想到了唐糖,这一次他却有种把她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的冲动。

    白之音擦干净了眼泪,声音却瓮声瓮气地,“你怎么回来了?”

    沈牧梵扬了扬手上的电话,“你手机掉在我车上了。”他把车开出医院,等红绿灯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副驾驶上的电话,本想明天再叫人送给她,可就在绿灯亮起的瞬间,他又把车调了个头,并说服自己,没有电话她就没法打回家叫司机。

    白之音拿回手机,道了声谢谢,又不说话了。

    沈牧梵望着地上那滩泪水,闷闷地开口,“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家司机也该下班了。”而且,就凭她在白家的地位,还不知道能不能叫动司机呢。

    “不用了,我想再坐会儿。”白之音拒绝道。

    听着她浓重的鼻音,沈牧梵胸口愈发闷得慌,眉头也皱了起来,“医院有什么好坐的,你要是想坐,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很冲,听起来像是很生气,白之音抬起头,费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在看到她肿得像水蜜桃一样的眼睛时,沈牧梵胸口那股闷气迅速蔓延至全身,然后在他清醒过来时,已经第三次打横抱起了她。

    白之音只觉眼前一暗,一道影子欺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腾了空,吓得她本能地揪住沈牧梵的衣襟,急声问道,“你要干嘛?”

    没听到他的答案,白之音又使劲拽了拽他的衬衫,想唤来他的注意力,“喂,你先放我下来。”

    她的手劲很大,这么一拽,勒得沈牧梵差点喘不过气,刚想叫她放手,就听到撕拉一响,真丝的衬衫被拉开一个小口。

    白之音全身力量几乎都在衣襟上,衣服一破,她整个人就惯性地往后仰,吓得她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勾住沈牧梵的脖子,才避免掉到地上。

    惊魂过后,她垂头看了眼那道裂口,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

    “你把它扯破了。”沈牧梵陈述事实。

    白之音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沈牧梵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之音愠怒地瞪着他,“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算了,我懒得跟你说,算我倒霉,我赔给你行了吧。”

    “这是南汉真丝,很贵。”沈牧梵勾了勾嘴角,“以你的工资,恐怕有点困难。”

    哦哟,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担心她赔不起吗?深呼吸一口,白之音阴阳怪气地哼道,“放心,就算卖血我也会赔给你。”

    “你想卖血赔啊?”沈牧梵一本正经计算,“按照现在血价,估计得卖5000毫升才够,我看以你的体重,至少得抽10次以上。”

    白之音被他的较真劲被激得说不出话,默了半晌才冷笑道,“沈总不用担心,别说10次,就是100次我也会还,我白之音不会赖账的。”

    “我倒是不担心你赖账。”沈牧梵认真地说,“我只是替你分析下还款来源的可行性,而且,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听到这儿,白之音幡然明白沈牧梵这是在逗她玩儿呢。清亮的眸子微微转动,白之音噙着笑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既然不可行,那你给我想个可行的呗。”

    说完不等沈牧梵回答,她又突然哦了声,“我知道了,还有个法子肯定可行。”

    “哦,说来听听。”

    “就是……”白之音嫣然一笑,右手食指从他衬衫破掉的那处伸了进去,再若有似无地在他胸口滑了一下,“卖身抵债。”

    她的手很凉,触到温热的胸口时,冷得沈牧梵起了个激灵,不过面上看不出丁点异样,声音也是淡淡地,“你觉得这个可行?”

    “不知道。”白之音耸耸肩,“关键得看债主愿不愿意。”

    她这答案倒是不盲目自信,然而沈牧梵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不用富贵平安盘来抵债?”

    “我又不是傻子。”白之音嘟起嘴,“你这衣服再贵也值不了5000万吧。”

    “我什么时候说出5000万了?”沈牧梵问。

    白之音睨了他一眼,反问,“我什么时候说卖给你了?”

    沈牧梵一怔,笑意泛上眼角,“除了我,你现在还能找到买家吗?”

    “你也说是现在,我不能过几年再出手吗?”白之音毫不退让驳回去。

    沈牧梵眯起眼,“你不卖给我,就不怕我告诉你爷爷?”

    此话一出白之音还真闭了嘴,她咬着下唇,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的可能性,过了好会儿才扬起一抹笑,“我相信沈大老板不会干这么卑鄙的事。”

    对她戴高帽的行为,沈牧梵不予置评,只悠悠地说了四个字,“无奸不商。”

    白之音一愣,下一刻气得撑住他的肩膀就跳了下来,只不过脚才刚沾地,就被他拉住胳膊又拽了回去,缠着绷带的脚踝又被撞了一下,疼得她啊地叫出来。

    这下,白之音真火了,“沈牧梵,你到底要干嘛?”

    看她气得跳脚,沈牧梵嘴角漾起一抹笑,这才对嘛,他就说她不会像外表那样温顺没脾气,看在她这么有趣的份上,他就做回好人,帮她演这场戏吧。

    伸手搂住她的腰,沈牧梵虚心求教,“作为追求者,你脚受了伤,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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