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先生,您说吧,咱这第一堂课学些什么?是昆曲呢,还是秦腔?”张姨太欠身坐下,抽出别在腰带上的旱烟杆,烟斗点火,红唇没了三分一直的烟嘴,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吕帆呵呵一乐,走到张姨太桌前:“只要来对了梨园堂,不仅教你诗词歌赋、博古通今,还要教你西洋文和一些稀罕的科学知识,让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过,看来各位姐姐对学习戏曲的兴头还挺足,也成,如果今天这几门课程都上完,放学了可以再留下来欣赏前富安社原班弟子的精彩表演,如何?”

    “好!”众人还算给面子。

    吕帆先抢过张姨太手里烟杆:“今后这东西可不能再带到课堂上来,今天是第一天,暂不记过,下回可不准了。”张姨太翻了大白眼,不以为意。吕帆又抢来孙小姐手里的扇子:“还有,上课时要遵守课堂纪律,偷偷的摆弄扇子不认真听讲可不行。”

    那几个乞丐像浑身长了虱子,闲不住的蹭来蹭去,坐相东倒西歪,吕帆抄出戒尺挨个赏他们一记,最后才算一板一眼的坐直了许多。

    课堂纪律纠正的差不多,任笑侬走上台,气氛立刻变得隆重起来。他笑呵呵的对吕帆说:“你刚刚的可算是教条主义?不是说好,咱这梨园堂是要力求民主的?”

    “哈?哪有,没规矩不成方圆的好不好。”

    任笑侬由他去了,便言归正传,先是跟二十八位学生问好,接着就刚才发生的事开始讲起,他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课堂也要遵守课堂的制度,这世上有很多数不过来的大小制度,有你们知道的,也有你们听都没听过的,正因为没听过,不了解,才需要我们去探究学习,比如说,随着妇女解放的风潮使一些西方国家例行的‘一夫一妻制’……”

    “这‘一夫一妻制’作何解释?”下面有学生提问。

    任笑侬道:“丈夫只能娶一个妻子,没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同样的,一女也不可同侍二夫。”

    李夫人皱了皱眉,尖嗓子道:“那可不妙了,我家老爷难伺候的很,就我一个妻子怎么能伺候过来呢。”

    任笑侬笑道:“所以要倡导‘男女平等’,妻子不一定要像仆人保姆一样去伺候她丈夫,夫妻之间应当相敬如宾,相互扶持,或者反过来,由丈夫来伺候妻子也未尝不可。”

    五个女学生一听由丈夫来伺候妻子,都乐得直叫好称快。

    所有人都听的津津有味,任笑侬也饶有兴趣的娓娓道来,像西方国家工业革命以来的发展史,如何用蒸汽来做飞上天的飞机和日行千里的火车,京城洋行里的电话机、照相机、留声机等洋货的工作原理等等。

    上午任笑侬讲了一个半时辰,然后下课休息,午间半个时辰休息时间,下午再由吕帆和夏伊月轮番交替着来教学生们读书识字。这梨园堂的第一天授课,便在三位老师的言传身教和二十八位学生眼界大开的体验中潜移默化的度过。

    晚饭过后,华灯初上,终于到了梨园堂‘白天学堂、夜间戏场’的时候。

    从前宝月楼歌妓们表演的舞台仍旧保留,台下观众坐席也应有尽有,吕帆和叶德亮等人正在化妆间描抹脸谱,任笑侬化好了武生的扮相也来凑热闹,这回他不再是任家少爷,没有了约束,最想的,就是能真正登台,过把戏瘾。而此时此刻,幕后的乐师们胡琴唢呐亮开,梨园堂初建的首天演出,节目单上,所有在班弟子全部上阵,算是对新老戏迷们的回馈。

    赶巧不巧的,对街的富安社茶楼也在今晚开张营业,不然人们为何总说冤家路窄呢。

    董伊樵这几天也没闲着,不惜搬来他升平署正四品伶人的金招牌,四处‘招兵买马’。今晚富安社的节目单上,表演艺人一栏里不仅邀请到京城其他戏班子的名家要角,连沪上第一武生潘凌伟都前来助阵了!没错,正是那位曾经在上海的天蟾戏院跟吕帆三斗三败的那位潘凌伟。

    两边戏一开场,梨园堂这边唱《借东风》,富安社那边唱《舌战群儒》。观众呼啦蜂的,三十来人奔梨园堂这边儿,又有三十来人奔富安社那边儿。没一会儿,大伙又两个场子来回跑,场面十分热闹。

    等梨园堂这边唱了《嫦娥奔月》,富安社那边又唱起《黛玉葬花》,而梨园堂这边刚唱完《霸王别姬》,富安社那边的《龙凤呈祥》也落了帷幕。

    两头跑的观众们应接不暇,跑来跑去,竟然没有一场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看完的。

    散场前,吕帆还不忘打广告,跟在座的各位观众致敬,即日起梨园堂白天的文化课还指望老少爷们儿们多捧场!

    这事被董伊樵知道了,富安社的表演结束前,他也上台致辞:“打明个起,我董某人请的两个英国的传教士将正式传授洋人知识,在座有兴趣的,不妨到富安社来报名学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梨园堂和富安社不过一街之隔,当晚吕帆就听得了消息,说董伊樵在富安社也装模作样的办了洋学堂,还请了正宗的洋毛鬼子当老师。他气得差点没吐血:“这个董伊樵啊,居然摆明了跟咱们抢生意,是真要把咱往绝路上逼。”

    打这以后,这两头像敲竹杠似的杠上了,梨园堂学刀枪棍棒,富安社便也舞枪弄棒,吕帆教学生们散打擒拿,富安社立刻就招来世外高人传授学徒们武功绝学。

    如此一来数日过去了,吕帆在柜台前噼里啪啦的敲算盘:“营业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支出收入算来算去,梨园堂的生意真是稳赔不赚啊!”他一边抱怨,同时抬头看见对街富安社高挂着明晃晃的太后御赐‘京城名伶’四个大字的锦旗。“只要有这王八羔子在头顶上压着,就别想着有好日子过了!他爷爷的。”

    这一天吕帆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找这个董伊樵好好理论!他大刀阔斧的来了富安社,直接找上董伊樵的房间。

    “我说,姓董的,你有没有点业界素养?!啊?”

    董伊樵轻蔑的瞥他一眼:“我当谁大白天的在这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三师弟你啊,当初怎没毒死你呢,留你个祸害在这碍眼。”最后两句董伊樵声音压得很低,他接着清了清嗓子,站起身道,“分家当晚,我不是就把丑话放在前头了,有我在一天,岂容你们这些人去潇洒快活?我乃升平署正四品金凤扇伶人,你也不过是个小小七品,你怎么斗的过我?”

    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也说的出口,真是拿他没辙了,吕帆无奈的道:“二师哥,你到底想怎样?这么见不得别人好,不觉得很累吗?这么较劲下去有什么意义?”

    董伊樵冷哼一声,正要跟他争个鱼死网破的,这时他手底下的太监急忙过来传话:“董大人,太后叫你回宫商量要事。”

    董伊樵被太后召见,简单收拾完便起轿进宫,吕帆讨说法无果,垂头丧气的走出富安社大门,心说这太后能有什么要事是要找他董伊樵商量的,怪了怪了。吕帆正胡思乱想着,才刚走出来几步,忽然身后一道黑影闪过,有人从背后封住他的嘴,他整个人被拖到了巷子僻处。

    ……

    小皇帝在退朝后留了八王爷蒲歀单独谈话,他按着太后教他的样子旁敲侧击的说:“前阵子,朕最喜欢的那条锦鲤死了。”

    八王爷不耐烦也不能表现出来,道:“陛下节哀。”

    小皇上接着说:“太医说那条锦鲤是撑死的,给了它定量的鱼食,结果它一口气就吃光了,朕就给它加了量,接二连三的,它就被撑死了。太后说这叫‘贪心不足蛇吞象’?八皇叔,你能给朕讲讲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当天,蒲歀一身冷汗走出金銮殿,那小皇帝的弦外之音他怎会听不出来,不臣之心已经世人皆知,这铁打的江山离改朝换代那天不远了,许是明日,许是今时。

    前几日又一伙洋人在天津卫塘沽拉开战火,当日,天津卫沦陷,难免京城不是下一个遭殃的,太后为了保全京城首要,派洛丞相等朝中大臣前去跟洋人谈判,签订了数十条不平等的条约条款。朝中元老认为,这蓄势已久的一场大仗,恐怕是要迫在眉睫了。

    “太后的意思是,要带上我,随圣上,到陕西暂避一段时间?”董伊樵止住替太后捶腿按摩的动作,感激涕零的道,“这关键时候,太后还不忘惦记伊樵的安危,伊樵何德何能受这般恩宠。”

    ……

    同时同刻,吕帆终于挣开束缚,喘着粗气,这才看清那强行把他拖到死胡同的人的面目。

    “鲁、鲁柔辰!你不是应该被关在死牢里。”吕帆惊道,鲁柔辰还是一如既往的气焰嚣张,看来这场牢狱之灾并未消退他多少锐气,只有一点与以往不同,鲁柔辰身上居然穿着一身狱卒的官服,难不成,是越狱逃出来的?

    鲁柔辰被关押在死牢两个多月之久,昨天夜里,他骗狱卒说自己京城被查封的鲁府里,藏有一批金银珠宝藏,反正自己也是将死之人,只可惜了那批金银珠宝没了主人。果然,这勾起了那狱卒的兴趣,便问他详细的藏处。鲁柔辰装作怕被其他人听了的模样,叫那狱卒再凑近些。

    等狱卒一靠近,鲁柔辰将手伸出栏杆,狠狠的扣住狱卒的脖颈,那狱卒拼命挣扎,脸红暴青筋,白眼仁外翻,慢慢的被鲁柔辰掐断了气。鲁柔辰解开系在狱卒腰间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他并不急着马上逃跑,何况外面官兵层层把守也根本逃不出去。

    他将狱卒的尸体拖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和狱卒交换身上的衣物,让狱卒变成他的替死鬼,自己穿上狱卒的衣服,再将帽檐压底,才夺门出去,临走前他还找到王为之等人的牢房,把钥匙丢进去,自己转身,高喊着制造混乱:“快来人!不好了,这有个死囚自尽了!”

    等众官兵闻声赶到,鲁柔辰才趁乱溜出了宫去。

    “你小点声!”鲁柔辰瞪大眼,差点暴怒。

    “你让我小声我就小声?我干嘛听你的。”吕帆心中急速盘算,是了,这鲁柔辰杀人不眨眼,是出来找他寻仇的!“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喂!你给我回来!”鲁柔辰钳住他,“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吕帆冷冷的看着他,不作回应。鲁柔辰继续道,“还有,那个叫小旺天的孩子,他并没有死,他人在福建。”

    什么?吕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在骗我?!”。

    “当日巧娥的最后一句话正是想告诉你那孩子已经不在上海,是被我送到福建去了。我担心你知道小旺天平安无事的真相,从此手里少了掌控你的把柄,气巧娥多嘴多舌更嫉妒你二人走的亲近,便盛怒之下杀了她。”

    “你现在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巧娥人都死了。”

    “我只是想知道说出这些,你会不会少记恨我几分。”

    吕帆定定的注视着鲁柔辰,为何他会在鲁流氓的眼中读到一丝丝的真诚与深情?糟了,看来鲁流氓对苗伊姗是认真的……流氓动真心的画面实在太违和了。

    “行了,牢饭你也吃了,也算遭了报应,既然现在逃出来,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赶紧亡命天涯去,咱就此别过。”

    “不行!我话还没说完。”

    “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多话,快说!”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福建?那里都是我的主力军!到了福建,山高皇帝远,我来另立江山,到那时,我为王,你为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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