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走了之后,张铭只当可以歇下来了,转头要回屋子里,结果被房东拦了下来。他是个普通的县民,家姓周,有些许地,还有两个宅院并一片小铺子,简而言之就是个中产,只见他一脸惶恐,尴尬着说道:“张、张老爷,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未发榜之前,张铭倒不曾见他如此,因为两家人住了一前一后,平时来往也不算少,还当他有什么难处,就耐下心来说道:“你说吧。”

    他顿了顿,“你不是一直想买这间院子么,若是还想买的话……我已经和街坊领居打了招呼,咱们一道去官府过户便可,就是须宽限我几日,好带家人搬出去。”

    这倒是正和张铭心意,不过他看眼前这人面上掩不住的委屈神色,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往常你家不是不愿卖的么,眼下却肯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房东看张铭面上关切不似作伪,心道莫非自己当真小人之心了?他试探了一声:“倒没什么难处。就是想挪挪地方,我这房子原先就是从严氏她夫家手里买的,不过也十多年了,期间修缮的不太好,不知张老爷可还看得上眼?”

    张铭看他忐忑不安,略一猜测便说道:“我在乡下有自家房子,看中你这房子也是为了便于念书,这回算是运气好,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往京里去了。你要是想卖,不如这样,既然这房子本就是严氏家的,你去与她说,问问她是否能买回去,此地街坊邻居皆与她熟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房东听了他一席话,心里不以为然,严氏若是手里有钱能将房子买回去,他家当年也不会卖了。不过他也听出张铭想法生了改变,大概是不会再打买他家房子的主意了,便松了口气。

    他之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只当自己说不得要把房子贱卖给眼前这位新贵人,吓的半死,才壮了胆子来问张铭,既然他话语里提到严氏,不如就卖给严氏好了,就当卖与新贵人一个面子,也好攒些机缘,她手里虽然无钱一次性付清,分期也是可以的,还能跟她算一分利,合算的很。

    “那好,我这就去前间问问严婆子。”

    张铭猜测他也是慑于自己刚中了举人,又年轻,没准就会仗势欺人。他已经息了买此处房子的心思,不过房东既然肯卖,不如让严氏买了,原先是她家的,正好还给她家,她手上也攒了些钱,自己再让琳娘借一点给她,过上两年三载的兴许她就能还清了。

    他既然中了举人,这种太过明面儿的生意就该收敛些了,若是买了此地房子,便难摘清楚,他打的主意便是让严氏买回去,这段时日他继续租着住。另外,也好开始物色些男仆小厮之流了,家里婢女虽有了三个正当年的,能抛头露面的却半个都没有。

    想着便终于进了自己屋子,他们屋里有个旧屏风做隔断,摆了张桌子,琳娘、孙琢、青青三位就围坐在一处,见张铭进来,三个人均立了起来。

    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们都绷着脸做什么。”

    孙琢年纪见长,学会看人脸色,忙拽了青青出去。

    待他们将门合上,张铭还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看琳娘一脸严肃,刚想开口问,她脸上就绽了个笑:“客人都走了么?”

    张铭奇道:“你怎么……怎么这样……”

    “什么?”她一脸不解。

    他大咳一声,“我中了亚元,你不激动么?”

    琳娘脸上露出些无奈,“报录人刚来的时候倒激动了,我不小心还将青青的手臂掐青了,不过眼下都过了两个时辰多了,再难激动起来。”她微微抿嘴,瞥了他一眼。

    张铭眼睛变成两条直线,“哦”了一声。不过眼下不是傲娇的时候,还有正事要说,就将诸位乡绅送的贺仪一一和她说了,还说了秦游替自己解围的事儿,最后将房东肯卖房子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通。

    琳娘拿了本子边听边记,最后总结道:“首先,贺仪的数目和对应的人都记下了,这都是以后要还的,其次,秦大人是个好人,最后,若无意外,严婶婶以后便是咱们的房东了。”

    琳娘会发好人卡,这是张铭之前闲着没事做时突发恶趣味教她的,完全属于他一个人偷着乐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看着正在记账的琳娘,忍不住又道:“嗯,话说……你真不激动么?”

    对方头也未抬,回了句:“我做了新衣裳,在咱们柜子的第三层第二格里,若是闲着就去试试。”

    张铭悲愤的想,总觉得琳娘最近不如以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了,默默蹭到柜子边试衣服,穿到一半,他坐回了桌子边,抬手道:“这个不会系。”

    琳娘放下手中的细毛笔,转过身帮他系带子,看他垂着眼睛,就凑上去啄了一口,终于变回平时的脸色,笑了一声道:“我家的张老爷,平日总是你欺负我,今日也轮到我了。”

    张铭这才意识到她方才一直在与自己开玩笑,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刮了她的鼻子,随即抵着她额头道:“那你究竟激动不激动?”

    她回了一个笑,伸手抱住了他。“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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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铭中举的后续还有一长串,严氏得以买回自己家的房子,知道是沾了张铭的光,自然千恩万谢,继续将房子租与张铭一家住。

    果不其然,还有那没钱没地的破落户自愿投奔他家,又有那家中儿子多的将小儿子送来给张铭做小厮使唤,最后,他权衡再三,点了两家做管事,收了卖身契之后,便将其中一家的姓吴的夫妇送至了孙家村老宅子里作看守,将他们的儿子留下做自己的书童,另一家看着略机灵些,就让他们跟着刘盛到珠蚌场上去做事。

    张铭现在人不在孙家村,倒是落得轻松,不必回去请客吃饭,据说按规矩要开流水席大宴宾客,他只觉得头疼,最近花钱如流水,进账依然不疾不徐的,花钱也就算了,落到实处却一点都看不见。

    他虽然对人情往来早有心理准备,也架不住这样日日折腾。最后索性称病,才舒坦下来。这倒正和了一众对他怀了嫉妒心思人的心意,再聪明些,身体不是不好么,听说之前还生过大病,妻子亦是为了冲喜娶的,两个小娃娃,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至于琳娘,她现下手下有了好几位可以供驱使的人,倒觉得没什么必要,不过张铭说这是防患于未然,也就接受了。她考虑了之后,将明月立做了大丫鬟,将管教彩霞、阿绣、及新来的一位梅梅的任务交予她,除开已经去了孙家村的吴家妇,另有一位管事妇人,叫周婶的,现在在珠场帮忙,不过也在她这里立了名册。

    将一连串事情安排好,张家原先乱糟糟的规矩也立了起来,总算有了些秩序。不过,时间亦过的飞快。

    张铭虽然称病,但半点未能闲着,盖因他头上悬着的张家这把剑,落下来了。

    眼下他对面坐着这位中年美大叔,就是自己的族兄,张鉴。他面相生的和蔼,不及张挽楠出色,身形高瘦,略微留了些胡子,看起来和善秉正的很。不过他从琳娘及张挽楠的闲话里也听过些东西,说是张鉴在燕京有一位继室及六个姨太太,除开被张大小姐发狠冻死的那个,彼此间都一片和谐,作为一众女人的争宠对象,张鉴也算有本事了。

    张鉴来这里,送了他两样东西,一个是燕京乾宁街张府隔壁的一间三进三间的宅邸的地契,另一个是到吏部补役的一封官碟。

    他见张铭不为所动,更觉得自己女儿眼光甚准,本来这位族弟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之前着张萍观察了许久都没发现此人有何特异之处,不过因为张家祖上亏待过他曾祖,张鉴这人天生的磨磨唧唧又多愁善感,只想着帮一把罢了。

    岂料楠楠见过他之后就大为推崇,他自几年前楠楠病好后就觉得她开了窍,因此许多事情都愿交给她做,既然她极力推荐(其实是极力将他拖下水),他也就上了心。

    如今张家遭逢的是多年来早有准备的大难,他作为掌舵者,虽然难辞其咎,却早有准备,他官运虽不亨通,却相信壁虎断尾不死。眼前这人若是能作为凿冰的第一镐,也不错。

    张铭思索了一会,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考科举,却没想到张家如今局势不稳,犹能将人塞进吏部补缺,还能走上这条行将被关闭的荫庇大道,果然,他们人少的可怜,之前却能排上京城四家中的第二位,也是大有原因的。

    他拿起了那两张东西,缓缓道:“大兄好意,某自然不会推辞。不过,也容我直说一句,我不愿去吏部,若是能去工部,反而更好。”

    六部之中,以吏部为先,工部为末,张鉴给张铭谋的这个缺位,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这还是求了那位的结果。他脸色不动,开口问道:“去工部?”

    张铭露出个笑,“我爱摆弄器具零碎,工部正和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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