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考试用了三天功夫,这日下午,终于出了试场。最近天气转凉,天空下起了一层薄雨,他未带帽子,就用袖子遮挡,匆匆的回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但他已经订好了马车,预备着连夜回清河县去。

    待他回到谭家院子里,一应箱笼都还未整理好。好在琳娘走时将大部分东西带回去了,只余下几件衣服和他那一箱子书。

    这几日阿绣只跟着谭夫人忙前忙后,她上回被自己劝退后,安分了许多,他的房间连半步都不敢走近。

    张铭仔细想了想,这人被琳娘买回来,确实是个烫手山芋,她生的也算美貌,若是他有坐享齐人之福的想法,那么自然再好不过,不过,他却并不想要。张铭这人看着温温的,实际上感情就那么点,还是用一点少一点,难以提起兴致来。

    他与人交往不爱深刻,与刘盛孙琢交好,是因为他们与自己有亲戚关系,刘盛庶务专精,为人热忱,自然让人愿意趋近;孙琢是琳娘的弟弟,他也算乖巧懂事,自己做的那些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与常春,乃是喝酒喝出来的交情,如今亦不过偶尔通信,互报近况;至于这大半年来与自己最为密切的秦游,亦是互相利用互攀交情,他们两人说起来性格有些像,不过秦游更为娇贵,张铭嘛就马马虎虎了。

    其他的学馆同学、孙炳那的便宜同窗,他都一一记了名字,飘飘忽忽的在中间混个脸熟,走个中庸的路子,就溜出来了。

    如此说来,这世上,与他最为密切的,只有琳娘了。论美貌,她及不上张挽楠之流,身材亦尚在发育之中,说是女子还不如说是半大丫头,不过被张铭催的熟了,略主动些,红丸却还未采,仍是娇姑娘。论智慧,她出身寒门,见识局限,也不见得有多么出众。

    然而,这是张铭为自己定下的妻子,他醒来见到她第一眼,就定下了,不管她是美貌还是丑陋,高贵还是粗鄙,他都下了决心要将她一路带在身边,好彼此见证这段如同黄粱一梦的人生。

    他们如今还未遇上过什么大麻烦,可说是一帆风顺,这其中有张铭小心翼翼的缘故,亦有琳娘一直默默支持他的功劳,她有时心思单纯的近乎蠢,张铭却最喜欢这点,他可以将许多事情告诉她,即使她或许还不懂,却会回报他“你去做吧,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对自己毫无要求,只要平安健康,就万事大吉,这世上会这样单纯对待他的人,只有这么一个了。

    张铭一边收拾一边神游,瞄到琳娘当初给他织的那双青色双鱼袜子,仔细的收了起来,放进箱笼里。

    在他看来,阿绣这事自然不能怪琳娘,她有她的想法,且两人上次虽未说开,心意却是通的,只要她心里不生出误会,他就总会有办法将这件事圆满的解决。

    张铭收拾好了衣物,就开始收拾书,一摞一摞的用黄纸包了,再用细麻绳捆好了装进巷子里,他翻开一本地理志,见里面夹了本小册子,就随手拿了出来。

    琳娘还在这的时候,为着怕她无聊,张铭来时特地淘弄了几本话本,这就是其中一本,封面洁净素雅,看她前些日子总看这本,原来连看地理志时亦是假装的,仍在看这本,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竟然这样吸引她。

    张铭翻了两页,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脸皮既白且薄,颧骨上浮起了层异样的红,咳了一声,将那小册子一卷,收进了自己衣服中。

    收拾好了箱笼,张铭又付了谭家夫妇这个月的租金,他想了想,对谭夫人道:“若是有幸中了,到了十一月仍会来此,麻烦你帮忙抽空打扫。”

    谭夫人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阿绣还在收拾东西,我让她做了个食盒好让你们路上吃。”这段日子她看张铭为人板正,脾气却好的很,就是时时不与阿绣说话,有些愁人。阿绣虽和她无什么太密切的关系,终归是看着长大的,有张铭这样的珠玉在此,她自然希望阿绣能好好抓住。

    琳娘往些日子在此煎的药,她特地看了,里面有当归、黄芪、红花、王不留行,想来是个气血不足的,她又向自己打听要买漂亮的年轻女子照顾张铭,谭夫人略一猜测,就知道了七七八八,在她看来,仅张铭还蒙在鼓里,傻不溜丢的,却着实好福气。

    张铭听到阿绣就想皱眉,不过他对外为人有礼有节,便淡淡的说了句:“如此甚好。我先去外头等着。”说完就甩着袖子去外头与已经来等的车夫说话了。

    马车没有多大,马却是订的最快的,车夫依然是先前那位,他看张铭出来,就问:“可好上路了?”

    “还有个人,等下便出来了。”

    不多时,阿绣就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提着个食盒出来了,她脸上浮了层汗,显的比以往更青春了些,满怀期待的看了眼张铭,待会儿就要和这位年轻大方又俊秀的老爷一同坐车里了,方寸之间就他们两人,真是羞煞人。

    张铭也不说话,将她扶上了马车,又关上了车门。和车夫在外并排坐了,“上路吧。”

    阿绣被这样忽视,坐在车厢内,打开食盒的头一层,看着那两块糕点,出了神。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张铭加了价钱,车夫十分卖力,他又和车夫坐在一道讲话,很有意思。

    到了夜间,官道虽不开,小道却也能走,车夫也接过这夜路生意,便轻车熟路了。不过速度仍旧比白日慢些,张铭便和他一道吃了张饼。

    车厢里那女子也提过要让张铭进去吃饭,不过张铭淡淡的拒了,将食盒拿了两层出来,将里面东西拿了,又把盒子放了回去。

    车夫知晓上回送的那位才是张铭妻子,便忍不住悄声问道:“里面这位是?”

    张铭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人的八卦之魂还是无处不在的,他笑了笑:“是个丫鬟,前些日子我妻子托付她照顾我日常起居。”

    因为马儿走的慢,车夫也来劲了,他嘿然笑道:“莫怪我多嘴,只是秀才老爷你怎么不进去舒舒服服的坐着,跟着我这粗人在外头吹冷风?”

    “这……妻子不允。”自己知道多嘴不还是问了么,张铭额上落下几道黑线。

    车夫哈哈大笑,也不再说话,将鞭子一甩,倒跑的快了些。

    张铭脸上吹着夜风,溢出一丝笑。这车夫看着蠢,原来也是个妙人啊。

    一路上紧赶慢赶,在第二日接近夜里时分,他们到了。

    琳娘猜测他们会明天早晨到,就穿了旧衣服,胡乱扎了头发,帮着严氏一起弄店里第二日需准备的东西。他们店里生意好,物事新鲜也是一大优势。

    孙琢正帮着磨豆浆,他听说姐姐又买了个新丫头给姐夫使唤,差一点就要骂她蠢货,看她这几日又穿的不如以往光鲜,更是着急。为着这,他还将青青拉到角落里,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那新丫头来的第三日一早,姐姐就乘车回来了,便叠声的叹气。

    他自己已经考了县试,正是闲的时候。这回不同上回,没有瞎填,反而下了功夫,在他估计中,混不到前十,混个前二十还是可以。

    赵氏早就想将他接回家疼爱了,不过孙琢直说要在清河县待到成绩发榜才回去,赵氏一向溺爱他,只当他好不容易松了骨头想玩,也就丢开了。

    张铭付了钱,将车夫引进店里坐下,就跑到厨房寻严氏,想让她帮忙温酒招待他。结果看到了琳娘蓬头垢面的样子,噗嗤便笑了。

    琳娘看见他立在门口,还当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她手上还沾着面粉,就迷了眼睛,张铭走上前去替她擦了擦,当着一众人的面,就将她抱了起来。

    “我回来了。”

    严氏急忙去捂胖胖的眼睛,心里暗道,这作死的张秀才,也不怕教坏孩子。孙琢则猛咳了一声,拽了把青青的袖子,后者在他们二位身边的时间长,见怪不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自古到今,人人都爱秀恩爱。琳娘也不例外,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却还是将手环住了张铭的脖子,都快一个月未见这人了,果然还是瘦了。

    明月和彩霞坐在角落里包明日要卖的零食,看到这幕,面面相觑,她俩亦听说了阿绣。看到张铭后面不远处立着的那个漂亮丫头,彩霞心里叹了口气。唉,看来勾搭张老爷的大业,又添了难度。

    明月则又瞥了眼琳娘,她倒是通透,心道以后还是得奉承好夫人,不知来了个阿绣,往后月钱会不会减,现在是八十文一个月,据说到了过年时老爷会派压岁钱,她省吃俭用,没准到年就能攒下一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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