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张铭已经多日未去上课,他看琳娘最近身体好了些,接下来要靠静养才能养好,就想要出门去一趟学馆,将最近要交的策论补起来。

    不出意料,他被姜先生骂了一通,不过姜先生算是斯文人,骂来骂去也不过就是说他不务正业,人身攻击却没有,张铭既然补上了策论,他也就偃旗息鼓了,还送了他一本笔记看。张铭没想到姜先生虽然迂腐却这样看中自己,倒有些意外。

    不过,他挂心琳娘,没在学馆多留,取了自己的作业和书籍就想回家。路过县衙时,他想到上回和秦游的不欢而散,就顿了顿。

    他要见秦游是必然的,什么时候见才是个问题。那天秦游会出岔子他在席间就大致料到了,这人酒量不好,又有点天真,金显在他酒里加点料也未必能发现的了,当时他倒是想去提醒,结果琳娘出了事情,也就顾不上他了。

    不过秦游已经犯了错误,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可吃,只能往后慢慢弥补了。就是不知道他那位不知为何还未过门的妻子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张铭看了眼县衙大门,叹了口气,默默的踱步回家。想到回家还有的头疼事儿,他朝东面瞥了一眼。

    几天前,金府的大夫人到他家来探病了,她手笔惊人,还带过来两个丫鬟作赔礼。其中一个,琳娘之前见过,是十一姨太之前的大丫鬟,叫珍怜,另一个,叫珍云。至于十一姨太,在张铭意料之中,没救过来,已经死了。他心里知道,即使救的回来,金府也不可能让她继续活着。不过,既然卖身契已经在琳娘手里,这些也就都没什么。

    他头疼的,是琳娘最近心情不好,自己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想带她去踏青散心,又因为她身体虚弱难以成行。

    还没走到家里,张铭就见到了常春那两匹老马正站在店门口,他心里激动,跑进店里一看,果然见到常春,他正坐在店内一角,默默的饮酒吃菜。

    张铭立时走上前,常春亦抬头看见了他,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招呼起来。

    “常大哥,你上回来信不是说……”

    常春推给他半碗酒,并沉稳说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有要事和你说,不知你这可有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张铭知晓常春性格,便道:“那随我来。”

    张铭带着常春走进了自己家的偏厅边的耳房内,关上了门,古代耳房少有开窗的,里面便一团漆黑了,张铭点了蜡烛,招呼常春坐下,尴尬道:“简陋了些。”

    “无妨,我这消息,大概不过月余便会传遍大江南北,不过是提前知会你罢了。”

    张铭心中一突,肃然道:“请讲。”

    “我此行之所以晚归,乃是因为在沧州被常家人寻回去了,”常春面无表情道,“我父亲如今快不行了,他身上伤病太多,即便延请了燕京名医亦无力转寰。”

    他说完自己父亲,显得比以往黯然,又突然一笑:“这不是要与你说的事,听过便罢。”

    张铭见他这样,就将原本想安慰的话默默吞了回去。

    “我要与你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常春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

    张铭听完常春的一席话,将他送至家外,并与他告别。

    常春将两匹马的缰绳放进张铭手里,笑道:“我同你叙完旧,眼下就要去锦州赴任了,你帮我与孙琢说一声,等他录了童生,劳你将他送去我那里,当然,若是他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这两匹马也该养老了,我不便再带在身边,它们以后就劳你照顾了。”

    “我自然会替你同琢儿说的,一路走好。”

    常春冲张铭一抱拳,“再会。”说完,他便朝清河县驿站走去了。

    张铭叹了口气,牵着马默默的回到自己家里,这两匹马都与张铭相熟,也不排斥他,俱乖乖的立在院子里,张铭将它们拴好,喂了一顿豆料,又和它们玩了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书房里。

    琳娘正在休息,且这些事儿到底会不会与自己沾边儿也还得两说,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妙。

    不过,此刻燕京的天已经变了,却是事实。

    三月初四太子于上囿中围猎,不幸堕马身亡。当日伴驾者俱已被禁足,皇帝震怒,京中人人自危。其中就有张扶梁,张家嫡支的希望,那位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容貌亦不输皇族的张家大少爷。

    当今圣上年少登基,朝政一直被把持在孝贤太后及四家手中,太后驾崩之后,除开陈太师所代表的陈家,其余三家俱不得他青眼。十数年来,已经被削至与京中其余诸侯之家一般无二。

    成帝对太子宠溺至深,此事一出,四个世家中,最不稳的便是张家,不仅张鉴官降一级,二皇子徐澈与张家嫡小姐的婚事亦无限延期,张家历代被赐封的京畿诸多土地更被削至三成不到,一时间幕僚四散,门可罗雀。

    常春之所以与张铭说这件事,是因为张铭之前对他道出自己身世过往的事情投桃报李,将自己如今与张家颇微妙的关系告诉了他。常春知道的虽不多,但他出于直觉,还是快马加鞭,赶回清河县,将此事告知了张铭。

    张铭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老乡”要嫁的是那位二皇子,叫徐澈,他原先还以为是太子呢,不过成帝仅太子与徐澈两子,太子一死,新的太子不出意外便是徐澈了。他一惊,难道张家确实与太子之死有关?

    表面上看,两者实在大有关联。若是徐澈成为太子,他与张挽楠已过文定之礼,那么张挽楠便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张家如今式微,若是能凭此一举成为新皇党,不失为翻身之举。而二皇子徐澈,母妃早亡,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太子徐淮的阴影之下,行事低调,鲜有人知,从未被当做储君培养过。若是张家独具慧眼,要倾举族之力将他一捧冲天,也不是说不通。

    但绝不会是这样,张铭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张鉴这人谨小慎微,从他寄来的信里就可见一斑,他又宠爱女儿,张挽楠的名字就足以说明,不可能兵行险招。不过,这世上一向是帝王认为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他要拿哪家开刀,就拿哪家开刀。至于御史台的言官,他们各个都是从科举中搏杀出来的,早就看不惯世家占据了天子的大量视线,更加不会去帮助能蒙祖上萌庇的世家了。

    张铭有些后悔当初进知味楼卖配方了,虽然解了他一时用钱的燃眉之急,但却惹上了他最不希望沾上的事情。

    在这一场j□j里,自己作为张家大船上最不起眼的一粒棋子,想要掌控命运,谈何容易?

    好在还有时间,成帝身体硬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兴许还能生下个小儿子,到时候又过个十几二十年,等小皇子长大做新皇,就跟张铭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张家嫡系,他们的倾覆更与自己无关了。

    至于常春将去锦州赴任的事,只能说世事难料,短短两月内,他终究正式认祖归宗了。这人实在赤诚,万般无奈之下接受了弥留老父的请求,他将从锦州总兵的副将做起,重拾戎马。张铭叹了口气,他今日终于下决心将常春视作自己好友,却又就此匆匆分别,从此以后,更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张铭心怀侥幸,前去知味楼一探张萍,却被人告知他已经赴京,还接到了一封信,对方嘱咐他回家再拆,心头更是一凉。

    信中寥寥数句,透露的讯息却非比寻常。只能确定,张家十数年前就已开始在清河县布局,不是现在的张铭也会是之前的张铭,他们的人生早已被一张巨网囊括,即便当初张铭不去知味楼,他也会在不久之后被张家自然而然的纳入保护伞中,他将顺利进入科场,接下来走名为举荐实为蒙荫的暗路子,在官场中为张家已摇摇欲坠的大厦添砖加瓦。

    当然,信里不是这样说的,以上,都只是张铭推测出来的。

    信里前篇依旧是张萍一贯的风格,大部分是嘘寒问暖和顾左右而言他,最主要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余因急事赴京,望足下专心学业,善自保重,至所盼祷。”

    张铭心里有数,九月便是院试,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过的,虽然会就此卷进张家大网,但他思索良久,自有打算。另外,对付金显一派人,不能再行长久之计,需兵行险招了。他要尽快解决这件事,一方面,完成他对秦游的君子一诺,另一方面,也有更多时间打点自己,到他正式接受张家荫庇时也有更多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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