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刘盛替张铭作保,邀来先前要卖地的那位叫孙小五的年轻小子,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签了为期三年的“分期付款”契约,张铭从袖带里取出他出门前向琳娘要来的两封银子,加上刘盛帮他垫的十两散银,让孙小五自己拿了上秤称过。

    孙小五见那秤杆翘的高高的,就十分满意,谢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卖地,本想着或许只能拆成零碎了卖,张秀才你能接下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铭冲他一笑,说道:“多亏了我姐夫肯助我十两,才能买上小五哥家这样好的地,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唉,我也是为了奶奶,到沧州去能找到些好大夫给她治病。”孙小五一叹,面容又苦了三分。

    刘盛原本坐在一旁,见他伤感,就上前拍拍他肩膀,说道:“你家剩下那三亩河滩地,我也买了吧,在给你二十两,以后就在沧州好好过下去。”

    那孙小五就是一愣,忙道:“那河滩地,从来都是没什么收成的,不过是种些果子树,生些不中吃的东西,哪里值二十两。”

    张铭也是一愣,他向来觉得刘盛也算个人精,这时却出头要买孙小五的下等地,显的十分仗义,不过他也觉得孙小五孝心难得,就劝道:“那河滩地其实不错,离姐夫家近,夏天搭个凉棚也是好去处。”

    刘盛本来苦恼要如何劝服这小五,有张铭助阵他就放下心来,笑道:“是了,我是何等人精,就是盯着你那处冬暖夏凉。”

    孙小五也知道他俩是要教自己宽心,感动之余,他也现实起来,自己要替奶奶看病,还有个老娘要养,去沧州那地方,手里这样几十两银子也不过能撑的一时罢了,能多几个傍身也是好的,就严肃道:“大恩不言谢。刘哥,日后我发达了便报答你恩情。”

    之后他就取来地契和朱笔,同刘盛交接过,这桩买地卖地的事儿就结束了。

    刘盛和张铭一道从孙小五家出来,两人同路,就闲谈起来。

    “今日下午不如咱们都去岳丈家看看。”

    张铭奇道:“这话怎么说?”

    刘盛笑道:“是我忘了,你十岁就当上了童生,想来早忘了是一年内何时出成绩。”

    张铭汗颜,这事他确实不知,略一思索,装作恍然道:“是我忘了。怎么?难道琢儿要出成绩了么?”

    “你这姐夫不称职!一心只读圣贤书,连自己小舅子也不关心。”

    “惭愧,惭愧。”

    “我先回家去接瑾娘,你也带了琳娘去,若是琢儿通过了也能顺便贺一声,若是不幸没通过也要替他挡一挡灾。”

    两人便在岔路口分了道走。张铭边走边想,刘盛此人,真是不简单,简直称得上会做人的典范了,无怪他生意做的好,家中田地也多,只是如今还局限在孙家村这一带,反而束手束脚,要是能有机会去大城市,一定前途不可限量了。

    至于孙琢,七七那天张铭也看了,他长的七分肖母,也算的上同龄人里极好看的,而且不比他母亲粗鄙,也不像他父亲那样古板,是个性子跳脱、神采飞扬的少年。竟然也要苦命的走科举的路子,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张铭回到家中,高高兴兴的往里间跑去,琳娘和青青已将早间的事务收拾好,两人正坐在厅里描绣花印子。张铭着实不爱一个人睡,且琳娘看青青常常一个人就能睡熟,就同意晚上还是跟他睡。于是前两天,张铭特地赶了趟周边几个村子合起来开的早市,买了三床新被褥回来,他们上回已经买了好些布,琳娘就想自己绣两个新被套,顺便也教教青青用针线。

    他笑道:“我回来了,已和人签了契,地契也拿到了。”

    琳娘原本正教到要紧处,因此张铭进门时也没站起来迎他,此时她教完了青青,又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忙不迭的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地契,“我这就去收好,青青用细针不太熟练,我就想先教她织袜子,顺便也给你做新的,你看看,喜欢什么花样的?”

    张铭笑笑,凑上前去看那花样,全是花花绿绿的,他以往穿的不是黑就是白,没想到古代人连袜子上都能绣典故,只有一副青色双鱼的还算入眼,就朝那一指,说道:“这个不错,你去收好地契,织袜子先不忙,咱们一会做些菜送到你娘家去。”

    “为什么?啊……今日,琢儿该发榜了!”琳娘这段日子过的充实,和张铭又还处在朦朦胧胧

    的阶段,难免就神思不属,连自己小兄弟要出成绩的事都忘了。

    她转头吩咐自家小丫鬟:“青青,把咱们刚刚用的东西收好,我一会出来,咱两就做饭去,今日教你做一道新菜式。”

    青青点头称是,收了东西,就往厨房去生火烧水,因为时间紧,张铭也不闲坐着,帮着一起择菜淘米。

    琳娘去房里收了地契也赶到厨房,有她加入,动作就快了许多,她要给小兄弟庆祝,挖空心思做了一道粉蒸肉,一碗素八珍,一碟醋溜鱼片,还有一笼屉黄金糕,如今她当家,张铭又在用钱上鼓励她大方,这一家吃起来就毫无顾忌。

    待他们将热腾腾的菜肴装在碗碟里,又用青布包着稳妥的放进篮子,张铭做主让青青留在家里自己看书练字,琳娘也知道赵氏不太喜欢青青,就不勉强,只叫她乖乖的不要乱跑,两人便一人提了一只篮子手牵着手往孙家去了。

    到了孙家门口,却见刘盛搀着正挺着肚子的瑾娘,手里还提着礼盒似的东西,孙家门关着,里面似乎静悄悄的,他们也不进去,见张铭和琳娘来了,连忙用食指顶着自己嘴唇。张铭和琳娘就抿了口,他们将东西沿着门放在地上,四人面面相觑。

    琳娘上前帮刘盛搀着瑾娘,对张铭使了眼色,张铭就将刘盛拉到不远处一角落里,细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盛苦笑,他平时挺有自信,但面对他岳父孙炳就自觉矮了一头,孙炳欣赏的是张铭这样天生的读书人,他刘盛却只是个十六岁才过了童生考试的“学渣”,若不是因为同姓不婚,孙炳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瑾娘许给他。方才他和瑾娘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学生出来,个个都噤了声,有个与他相熟的还冲他挥手,叫他不要进去,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他最怵孙炳,因此在门口踌躇起来。此时见张铭问他缘由,叹了一声:“看样子琢儿没过,只是他如今才十一岁,日子还长,却不知为何岳父要生这样大的气,就连岳母的声音都传不出来,想来在里面也不敢说话。”

    张铭略一思忖,就有了想法,严肃道:“我猜大概是琢儿不想念书吧。”

    “什么?”刘盛大惊。

    “琢儿看着性子跳脱,若是要他走寒窗苦读的路子,未必行的通。”

    刘盛叹一声:“可不念书,还有什么出路,他也不大瞧得上我这样呢。”

    张铭耐心道:“这事可以以后再议,咱们先想办法进去将他救下。”

    “这……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丈人。”

    张铭一笑:“大姐姐如今怀着孩子,她算的上是家里最大了,由她去说,总能有三分薄面,我再去咱们丈人那劝一劝,由岳母、琳娘、和小珠儿哭一哭,就有七分把握了。”

    刘盛这才宽心,就和张铭一道回孙家门口,将这计策同瑾娘和琳娘又说了一通。四人略一合计,就推开了门,也不再将带来的东西提在手里,只怕触了眉头,待他们走进孙家正厅一看,俱是一惊。

    只见孙琢只穿着单件里衣,跪在正厅地上,身上衣服从里向外沁出一道道红痕,一张小脸白着,却硬是不低头,咬着牙关,也不说话。

    孙炳手里举着根藤条,已是气极,坐在他那张官帽椅上,胸口起起伏伏,一张蜡黄脸是又悲又怒。“你比你大哥瑜儿聪明许多,却不听话,我同你娘一样,心里偏爱你,就不多管,只是想不到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竟然……你竟然!”抬手又要狠狠抽下,眼看着就要落下,一旁的赵氏原本正干着急,却见到两个女儿并两个女婿来了,暗道来了救星,就扯开嗓子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她本事最大,一边干嚎,一边还将孙炳手里藤条拦下,抱在孙琢身上,死赖不起。

    孙炳原本要斥她,却见到自己两个女儿都来了,动作一顿,又见自己小儿子已浑身是伤,心一软,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琳娘和瑾娘一见这阵势,心里也肉痛自家小弟,俱随着赵氏哭了起来。珠儿原本躲在远处看着,见娘和姐姐都哭开了,她本就害怕,也嚎了起来。一时间,孙家正厅闹做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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