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玦愣了愣,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道:“如果告诉你,你往后就不要再多纠结这件事了。”

    我点头。

    “林解容彻底离开了中原武林,选择留在了关外刑教旧址。而孟重欢回到了关内,在商道旁开了一家酒馆,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不同的人。”

    就这么一句话,就没有下文了。

    见我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浅玦似乎有些好笑地道:“已经说完了。”

    我急了:“就那么短?孟重欢还有没有遇到她的幸福?”

    浅玦眯起眼睛。

    我马上焉了吧唧地低下头去。差点忘了,以前无论怎么问浅玦都不愿意透露半句,可是,今天的他为了让我开怀,竟然透露出了结局。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老虎的屁股不好摸呀……

    忽然,浅玦说:“上一回你不是跟我说想去看柳公子唱戏?”

    我抬头,猛地点头。

    “下来喝些粥,我便带你去。”

    我愣了愣,笑眯眯地下了床,追在他后面道:“掌柜你真好人哇……”

    声音渐渐远去,檀木门掩上,似乎也掩上了刚才涌上心头的爱恨缠绵。

    虽然浅玦只说了一句,但是我已经知道,孟重欢的选择没有错,我替她完成她的心愿,也没有错,甚至比我自以为的好结局更好。

    在进攻一事后,正道受到打击,因不堪的内-幕被抖出而四分五裂,想必短时间内无法再聚集那么大的势力去打击刑教。刑教则秘密地在关外雪山上,由孟重欢所信任的下属重新统领。外传魔教教主孟重欢已死,只有孟重欢知道,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不是坐在教主之位上发号施令,而是归隐田间,平凡快乐。而林解容……他之所以会离开中原武林,大概一方面是因为信仰的破灭,而另一方面,必定有门派吞不下折兵惨重这口气,放出流言,让他再也无法在关内武林立足吧。而我终于确定,他对孟重欢并非无情,也并非毫无愧疚。

    只是,在她和复仇之间,他选择了复仇,不知道如今是否会后悔。永不见,是他最好的结局。

    而至于孟重欢……她在他和放手之间,选择了放手,所以不苦苦纠缠,你若无心我便休,只身离开,相忘于江湖。

    这时候,放手便成了一种聪慧的潇洒。

    我微微一笑,忽然就释怀了。

    但愿在另一个时空的她,能如涅槃的凤凰一样,重获新生。

    ********

    任务归来的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实在是一个很适合出游的日子。

    我顶着一双快要挂到下巴去的黑眼圈起床了。

    这可不能怪我。自昨晚浅玦说带我去看戏后,我晚上睡觉前想了想,自从我长大之后,浅玦已经再没有这样与我单独出去过了……然而,昨天完成任务回来后,浅玦居然提出带我去看柳公子唱戏。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心中还是迅速地漫过了一丝窃喜。

    清晨,我便起身梳洗。打开了柜子,本来随手就拿起了一件素色的衣裳,忽然又顿了顿,把手伸向了另外一件桃红色的裙裾。穿好之后,照了照镜子,忽然又觉得这样有些夸张,特意为了与浅玦出门而精心打扮是闹哪样哇……不过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我也不好再换衣服,便锁好了房门下楼了。

    一下楼,花花、九九和阿发正在门口嗑瓜子,瞧见我的时候,花花整包瓜子都掉地上了。

    “若若姐!”

    我:“……嗯。”

    九九张大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我连忙做了个停的手势,道:“肉麻话不必说了。”

    九九和阿发一起郁闷地闭上了嘴。

    我笑了笑,忽然看见那三人变得正襟危坐起来,看着我身后,恭敬道:“掌柜好。”

    我微微一愣,便感觉到背后站了一人,转身抬头,便看见浅玦难得把青丝用一根木簪绾起,却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只是,茶馆一楼大堂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黏在了他身上。

    “看,那便是度缘楼的掌柜。”

    “好年轻……”

    听到这句,我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浅玦。

    这十年来,他的容颜确实没有改变过,我无法从他的外表推断他的年龄。实际上,除了他叫浅玦,我对他……是一无所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开一家茶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神秘的力量,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完成任务的重担交给了我。

    而浅玦却恍如没有感觉到半分视线的热度,对花花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瞥了我一眼,淡淡道:“走吧。”

    我连忙跟上,抽空回头喊了一声:“我和掌柜有事出去,你们看好店。”

    “是!”三人异口同声,只是看着我们的目光充满了躲躲闪闪的八卦之意。

    随着浅玦上了马车,柳公子是这一带最为有名的戏班旦角,他们的戏班总是四处表演,最近才到了扬州地界内。不过却并不是在瘦西湖这一带,我们需要搭马车过去。

    经过了小半日的旅程,我们便到了戏班今晚唱戏的所在酒楼。它竟是位于荒郊的,似乎是供给过路旅客所用。外面乌灯黑火,而酒楼内却灯火通明,果然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浅玦与我进门,小二似乎也是懂眼色的人,领着我们往与那群酒鬼相反的方向走,坐上了二楼的雅座,一面雕花屏风阻隔起了我们与外面的桌子,但从我们的位置,却能清晰地看见戏台。

    戏还没开始,我剥着花生,看着浅玦在饮茶。修长苍白的指节捏着瓷杯,袅袅升起的白烟似乎也模糊了他玉雕般的容颜。他浅浅地缀了一口茶,然后转动眼球瞥了我一眼,“有事?”

    说起来,我发现浅玦有一个小癖好,那便是当他侧眼看人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扬起眉毛。而每当他扬眉的时候,我总会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振翅欲飞的凤鸟。

    回过神来,我却没有收回目光,只是笑眯眯道:“掌柜,我觉得你十年来都没怎么变……你今年多少岁了?”

    “……”他瞥了我一眼。

    “二十五总有了吧?”我继续孜孜不倦地问下去,“可是不对啊,十年前你不就只有十五岁?不可能吧……”

    “看戏吧。”如同每一次说起与他有关的事一样,浅玦一如既往地岔开了话题。

    戏台上,果然开始唱戏了。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柳公子,果然是身段柔软,唱腔优美。说起来,当初我之所以想来看柳公子,不过是因为九九在我耳边炮轰了我许久,一直在说柳公子的事,我才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罢了。

    喝着茶,我开始听他唱剧。

    这个戏班唱的剧,是关于一个痴心的侠女与一个孤傲剑客的故事。侠女痴慕剑客,然而剑客却只嫌她烦,对她不屑一顾,每一次的相遇,总是无视和拒绝她所有的示好,甚至多次用冷淡的言语赶走她。后来,剑客得罪了江湖中的一个大组织,被追杀的时候,侠女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到了最后,还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剑。怀抱着为他而死的侠女,剑客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喜欢她的,便抱着她的尸首跳了悬崖。

    剧终,而我已看得入迷,心生唏嘘。正想转头与浅玦说一两句感慨,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睡着的浅玦。他的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头,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另一手则横放于桌面,修长的五指微微蜷起。他的睡颜比起平日的他,竟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之意,然而虽冰冷,却极美。就好像没有一丝人味的玉雕人偶,散发着柔和冰凉的光泽。

    我想了想,还是推醒了他,等他醒来,我们便双双步出酒楼。

    这家酒楼位于荒郊,我们要回去便要经过一个密林。上了马车后,我与浅玦说起刚才那个故事的情节。

    虽然他有应声,但是,我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我说完了之后,他并没有回话。

    末了,我喝了口茶,随口道:“我看那个剑客纯粹是没事找事干……人还在的时候他不珍惜,等到人没了才后悔莫及。可是,他再怎么后悔,那个喜欢他的女人都不会再回来了,一世孤独,也是他活该。”

    话音刚落,便听见浅玦砰地一声,把手中茶杯放在了桌面上。力气很大,但是他的表情依然风淡云轻,不见一丝愤怒。

    不知道是否错觉,我似乎在他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悲哀,只是定睛去看,却依然是一片平淡冷清。

    我愣住,小心翼翼道:“掌柜?你生气了?”

    “没有。”浅玦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声音有些沙哑,“说些别的吧。”

    我恍然大悟,笑嘻嘻道:“也对,我都忘了掌柜刚才睡着了,听我说也没什么共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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