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跟在长喜后面,一踏入含章殿的偏厅,就感到一道略有些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爱妃辛苦了半日,坐下同朕一道用膳吧。”

    裴嫊哪敢坐下和他一道用餐,忙道:“谢圣上赐座,只是妾感念圣上的恩德,还请侍奉圣上进膳,略尽绵薄之力,虽不能报圣上相救之恩,亦是妾的一番心意。”

    弘昌帝眉头微皱,没再多说什么,由着她立在一旁为自己布菜。

    这布菜的活也不是好当的,你得目不转睛的盯着你要伺候的人,看他的眼神落在哪道菜上,然后赶紧给他挟到碟子里。裴嫊见弘昌帝的眼风朝那道姜汁菠菜扫了扫,忙夹了一筷子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等依次尝过了三鲜春笋,珊瑚金钩,弘昌帝指着最后一道菜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裴嫊答道:“雪月桃花。”

    “这名字倒好听,也衬这菜色,不过最难得的是,除了菠菜、豆芽、春笋,这桌上终于有道荤菜了。”

    裴嫊听出他语气浓浓的不满,忙道:“妾是见圣上这些日子饮食日减,想着肥甘厚味不宜克化,便做了些家常小菜。想着兴许圣上尝了觉得新鲜,倒能多用些也是好的。”

    长喜也忙在一边帮腔道:“这道菜所用的虾仁,乃是娘娘亲手剥的壳,抽了虾线,为了将虾肉切成薄片摆成桃花状,娘娘把手都划破了。”

    弘昌帝的面色这才舒展了些,看了一眼裴嫊的手,再没多说什么,默不的作声的专心用膳,倒是吃了两碗馎饦,本来还想再来第三碗的,可惜没了。那四菜也早吃得精光,只剩了一碗龙井竹荪汤。

    等那碗汤也全数进了弘昌帝的肚子,裴嫊忙递上块帕子,弘昌帝接过抹了抹嘴。

    许是人吃饱了心情就好的缘故,此时弘昌帝看向裴嫊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把手伸出来,让朕看看。”

    裴嫊只得把手伸出去,如白玉笋尖般的左手食指上一道红色的口子,清晰可见。

    幸而弘昌帝真的只是看了看,没再用他的龙爪去抓起来摸一摸,本来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吓得裴嫊手一抖,没想到弘昌帝只是去端桌上的茶的。

    “今日真是辛苦爱妃了,日后朕可再不敢劳动爱妃大驾,免得再伤了这双玉手,可就是朕的罪过了。”说完,又叹了一句,“难得爱妃能亲自下一回厨为朕做一回羹汤,却偏做的太少,害得朕尚未飨足,却已没了,爱妃可真是小气。”

    裴嫊忙道:“妾是担心自身厨艺粗陋,万一不称圣上的胃口,若是做得多了食之不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食材,妾至今不敢忘学会的第一首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弘昌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爱妃今日这餐饭食确是用足了心意,朕便受了你的谢意,倒是最后这番话说的实是甚得朕心,朕该好生嘉奖一番才是,爱妃若有所求,直言便是。”

    裴嫊没想到弘昌帝今天居然如此大方,想到她惦念许久的那件事,便小心翼翼地道:“臣妾确有一件事要求圣上的恩典。”

    “爱妃但说无妨。”弘昌帝语气里的慷慨让裴嫊的胆气也壮了壮,“圣上的那张焦尾琴,臣妾很是喜欢,想请圣上能赐给臣妾。”

    弘昌帝哑然失笑,“爱妃就只要这么一张琴?”似乎嫌弃她要的太少。

    “臣妾心中所念,唯此琴而已。”除了这张琴,裴嫊还真不知道要再跟天子要些什么,便是这张琴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弘昌帝的心上人,郑蕴秀。在她看来,只有帮弘昌帝讨得了郑修仪的喜欢,她才算是真正偿还了点欠弘昌帝的恩债。

    “准了。”弘昌帝说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可以滚蛋了。

    裴嫊才不在乎他怎么突然一下子又变了脸,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她早就习惯这位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脸绝活了。

    她现在一心只想快些把那张焦尾琴送去给郑蕴秀,不过她再心急,一想到这样一张好琴从此后便归属她人,自己能再摸到它的机会恐也不多,回到静室后便弹了一整晚的琴,先过足了瘾再说。

    第二日早上又抚弄了一会焦尾琴,等和裴嬿一道用过了午膳,才抱了这琴,特意带了橘泉和瑞草,从后门而出,往南熏殿寻郑蕴秀去了。

    却不想,她前脚才出门,弘昌帝后脚就到了静室。

    春柳和春樱在心里替她们昭容惋惜,却乐坏了起身相迎的裴嬿。她正在这里坐困愁城呢,不想弘昌帝就从天而降一般的立于她的眼前。

    弘昌帝看着孤零零跪在他面前的裴嬿,眉头不自禁的皱了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姐姐呢?”

    “姐姐去给郑修仪送宝贝去啦。”裴嬿说完,还撇了撇嘴。

    “平身吧,你姐姐送什么宝贝去了?”

    裴嬿嘟嘴道:“便是圣上昨儿才赐给姐姐的焦尾琴,姐姐明明喜欢的什么似的,昨儿还弹了一夜,没想到今天转手就要送给别人,虽说那郑修仪善琴,可我姐姐的琴艺也不比她差啊!这么好的宝贝,又是圣上御赐的,不说好生留着,反倒巴巴的送给旁人。”

    裴嬿虽然不喜欢琴道,却也见不得自家的肥水流到别人的田里去。何况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在圣上面前多说几句,给姐姐和那姓郑的上点儿眼药,真是对不起今天的这份好运气。

    果然弘昌帝的面色难看起来,“朕本来还想听听这焦尾的琴音呢!却不想——”谁喜欢自己送人的东西转手又被借花献花给了旁的人。

    裴嬿察颜观色,忙上前笑道:“若是圣上不嫌弃的话,嬿娘愿为圣上弹一曲琵琶以畅心怀。”

    弘昌帝不置可否,转身走了出去,既然没见圣上反对,裴嬿自然当他是默许了,乐颠颠地紧跟在他身后。

    等裴嫊回来,春柳忙跟她禀了下午弘昌帝来过的事,还说了裴嬿主动请缨要去给弘昌帝弹琵琶。春柳一气儿说完,见裴嫊听了,反倒面有喜色,忍不住道:“奴婢瞧着下午圣上多半是来看娘娘的,娘娘要不要这会子去前边含章殿给圣上请个安。”

    裴嫊自然是不愿去的,“有妹妹在,我去做什么?”拿了卷书坐到窗子下看书去了。

    到了晚膳时分,前边有人过来传话说是裴顺媛陪圣上用膳,请昭容不用等她了。裴嫊心中越发开心,想来今晚自家妹子多半便能心想事成了。

    哪知到了戌时三刻,裴嬿就被人给送了回来,一身的酒气,早喝得酩酊大醉。

    等到第二天裴嬿酒醒了,这才后悔起来,怎么昨天光顾着陪弘昌帝喝酒,倒把正事给忘了,也怪圣上酒量太好,明明喝的比自己还多,怎么就是不醉呢?

    裴嬿有些不甘心,眼看到嘴的鸭子愣是没吃着,反倒引得她越发想再试一回。起床梳洗一番,亲自到厨下看着庖人做好了点心,用红木雕花食盒盛了,重又精心描画了妆容,穿戴上华服美饰,看着镜中的盛妆丽人,嘴边浮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今天她一定会成功的。

    裴嫊早知道自家妹子在厨下呆了老半天,此时见她打扮得这么光彩照人,手上还捧着个食盒,自然是要问一声的,裴嬿也不瞒她,直说自己要去含章殿给弘昌帝送点心。

    她见裴嫊面上闪过一抹犹豫,忙道:“昨儿圣上便准了我去含章殿伴驾,想来先前那道口谕多半便做不得数儿了,姐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裴嫊一想也是,便笑着送她出了门,又叮嘱了她几句,到了含章殿可别乱走动,万一撞见外臣总归不好。含章殿是弘昌帝下朝后处理政事的殿阁,时常也会召了大臣们前来议政。

    裴嬿自信满满的到了含章殿,在门口就被打击了一下。守门的内侍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她让那小黄门去通传一声,那小黄门也不答应,不管裴嬿怎么磨他,口里只一个劲的道:“圣上有旨,后宫嫔妃一概不得入内。”

    含章殿几时出了这道圣旨,裴嬿不干了,“我昨儿还来过呢,怎么今儿就不成了?定是你这狗奴有意刁难于我,看我不找圣上治你的罪。”说完,推开小黄门,就往里走,她在这门口被堵了半天,正一肚子火呢!

    到底是正二品的九嫔顺媛,小黄门哪敢真跟她拉拉扯扯的拦人呢,只能跟在后头意思意思的劝阻一番。

    裴嬿熟门熟路径直往宣室而去,昨天她便是在这里给弘昌帝弹了一下午的琵琶,她想当然的以为今天弘昌帝还会在这里起坐。

    弘昌帝也确实是在宣室之中,只是却不是一个人。

    弘昌帝仍是坐在昨天他坐的那张湘妃竹榻上,一袭紫袍,头束玉冠,宛若天人,怀中却躺着一人,那人抱着他的肩膀,他的手则扶在那人的腰侧。

    听到门声响动,那人转过头来,那亦是一张堪比仙人之姿的神仙样貌。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比起弘昌帝的俊颜还要再美上三分的美人,居然也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他,他,他竟然是个男人。

    弘昌帝眉头微皱,然而下一秒种,他就真正的变了脸色。

    一个素色身影出现在裴嬿身后,看着室内的这男男相抱的一幕,正吃惊的瞪大了一双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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