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杨凌,姜蘅换上男装,便带着莫黎往玉和坊去了。

    玉和坊,是上京城下九流地段中,最热闹的一处所在,汇聚着京中最大的赌坊、妓馆、小倌馆,还有八卦段子最时新的四方茶楼——姜蘅今日,便冲着八卦段子去的。

    她领着莫黎要了壶茶,坐在龙蛇混杂的四方茶楼里。

    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段《赵云传》才开了个头,底下便起了哄声,纷纷吵嚷,说是要听《驸马新传》。

    “公子,《驸马传》说得,是当朝四位驸马的事……”莫黎小声解释,“新传说得……八成就是沈七郎了。”

    姜蘅眼睛一亮,正想问从前的驸马传是说什么,堂上一阵脆响,说书先生已开了腔——

    “好,那咱们今儿就来说说,恶公主仲秋乱风流,俏郎君遭荼赔终身。”

    话音才落,台下掌声雷动,口哨与呼和齐飞,生生把姜蘅的怒气给吓回了肚子里。

    “话说本朝,自来便是驸马不得仕,公主幸侍郎,权贵之门最怕的事儿,便是家中前程似锦的儿郎入了当朝公主的眼。是以朝中但有及笄待嫁公主,世家子弟离家游学之风便起。说来可惜,先帝爷一世英名,可膝下五位公主却是恶名昭彰——大公主府上娈童面首乌烟瘴气,二公主集诗社异装同男子勾肩搭背,三公主见着貌俊的男子便走不动路,四公主从衣裳首饰到驸马面首但凡有的都要跟人比,至于五公主么……”那先生突然将木板一拍,“咱们今儿个要说的,就是这位五公主。”

    “要说这五公主,没有大公主府那般乌烟瘴气,面首也养了三位。虽不像二公主那般集诗社,却也常常扮了男装出入京中小倌最绝色的满庭芳。也不若三公主般为男子茶饭不思,可为满庭芳的花魁一掷千金那事儿,还是在先帝爷国丧时做下的。再说这攀比,五公主是从太后肚子里出来的,生下来就比头四位尊贵些,普天下除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谁能比她矜贵了去?可偏偏有一件事儿,五公主谁也没比上——大齐女儿十五岁及笄嫁人,最多留不过十六,像五公主这般耽搁到虚岁十九还不曾嫁人的……”

    “咔”的一声闷响,姜蘅不小心搁重了手,茶杯碎成了两半,莫黎慌忙来掰她的拳头。

    “公子,莫黎肚子饿了,咱们去街角吃馄饨吧!”莫黎小心翼翼的拿开碎瓷,一边拿手帕给她包扎,一边撒娇,“公子说带莫黎出来玩,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一点都不好玩,咱们还是走吧……”

    姜蘅却只黑沉着脸,死死盯着那说书先生。

    “却说明月皎皎,金桂满园,偏偏天时地利人不和,五公主脚步一偏,刚巧撞上了迷路在园中的沈七郎,月影横斜,沈七郎微醺醉意,一张粉面落在五公主眼中,可不正是天雷勾动地火,不过一抬眸,便将五公主迷得神魂不知了……”

    这要再听下去,指不定自家公主就真的掀桌子杀人了。

    莫黎牙关一咬,正想捉住姜蘅把她强扯出去,姜蘅却突然自己站了起来。

    “公公、公子,今、今儿可就咱们俩,华衣和素衣都还在宫里倒夜香呢……”这要打起来,十个自己都护不住她,莫黎急得快哭了。

    哪知姜蘅抬脚便出了四方茶楼。

    “公子,公子您不生气啊?”莫黎急急忙忙跟出来,生怕姜蘅后悔,“公子,那些刁民尽会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生气?我当然生气!”姜蘅恨恨跺脚,“莫黎,回头你带人来,把那说书的白胡子老头五花大绑割了他的舌头,看他胡说八道!”

    莫黎长长的舒了口气,连连点头应是。

    “可是莫黎,”姜蘅突然皱起了眉头,“本宫现在很是生气,却不能当着百姓的面去奏那老头,你说怎么办呢?”她眉心微蹙,撅着嘴巴的娇俏模样,让莫黎直觉得退后两步,却仍被姜蘅扯住了衣领,“本宫肖想满庭芳的花魁慕白好些时候了,你要是能把他给我弄回府去,我就不生气了!”

    “公子,”隔了许久,莫黎皱巴着脸抬起了头,两只丹凤眼居然湿漉漉地,一脸可怜无辜,“您还是……”

    “嗯?”

    “继续生气吧……”

    姜蘅揪着莫黎衣领的那只手十分熟稔地拍上了他的后脑勺,“是你要我生气的!”说着,利落地抬脚踩在莫黎脚上。

    莫黎顺势一跌,就坐在路中间抱紧了姜蘅的袍摆,歇斯底里地哭嚷起来——

    “公子,当日您带莫黎回府,说过不去满庭芳,也不再找慕白的,您说话不算数哇……”

    夕阳渐落,正是玉和坊中车来人往的热闹时候。

    莫黎哭嚷几声,见路人都不捧场,便也没了趣味,冷不丁对上姜蘅弯腰而至的精致脸颊,唬得一退,却被姜蘅双手箍住了脸颊,“莫黎,你知道的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啊!”

    这姿势,在旁人看来,那是暧昧极了,路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可姜蘅恍若未觉,只是扳着莫黎的脑袋,浅浅一笑,“从前你是满庭芳的花魁,我最喜欢的自然是你,可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侍郎了。慕白又是新的花魁,我要是把慕白再弄回府里去,肯定叫大皇姐她们刮目相看的,莫黎,你难道不希望我扬眉吐气一回么?再说,等那个沈廷翰进了公主府,我自然喜欢你多过他的。乖,要听话……”说罢,抬脚便朝满庭芳走去。

    “公子!公子!”莫黎后知后觉地追上来,伸手把姜蘅拽了个趔趄,“公子,妓不如偷!您看那儿!”

    姜蘅迷迷糊糊地看过去——

    华灯初上,玉和坊中正是灯影憧憧,五六丈外一个藏蓝身影斜斜地支着胳膊靠在巷口,背对着姜蘅,花俏的衣衫被他隔绝在暗巷中。明明是极尽轻佻的动作,却偏显得他脊背挺拔,姜蘅目光一偏,正瞧见不远处的大红灯笼上,风流妩媚的三个字——一色春,玉和坊里最大的青楼,后门。

    “公子,满庭芳去多了,要不,您试试这偷字?”莫黎此时觉得,只要姜蘅不再打满庭芳里小倌的主意,让他怎么着都行。

    他话音才落,那藏蓝身影似乎附和一般偏过头来,灯笼昏红的光亮洒在他的脸上,晕出一抹醉人的桃|色,仿佛醉了一般迷离的眸子灼灼闪亮,薄唇间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总叫人生出如沐春风的暖融来。

    怎么是他?姜蘅微蹙了眉,疑惑地看向莫黎。

    “公子,您看!天人之姿,出尘绝世,比慕白不知好了几十倍去,虽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些,可公子您不是说,妓不如偷么!咱们这就去问问,他是哪家公子!”

    “你让我,去偷情,而且……跟他?”

    莫黎点头,“哎呀,他怎么跟那人进一色春去了!”说着拽了姜蘅就走。

    那藏蓝身影同那衣衫跟着那衣衫花俏的姑娘进了一色春的后门,门口还聚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着那人,都是莺声燕语的欢喜。

    姜蘅心底,生出一股子异样的别扭,猛地顿住了脚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莫黎,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么?”

    莫黎皱眉,可那些姑娘们的喧闹起哄却遥遥传了过来——

    “七公子,绿珠姑娘等您好一会儿了呢……”

    “就是!七公子可好日子没来了……”

    七公子?莫黎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他难道就是……”

    “对,”姜蘅点头,“他就是沈廷翰。”

    誉满京华的沈七郎,萍水相逢便能叫莫黎这般自恃容貌的男子侧目,姜蘅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小小的得意来,可一转念,瞧见那一色春旖旎灯火下空落落的门槛,心底立马窜起了一簇小火苗。

    驸马!

    可不是光叫他说来玩玩的!

    “殿下,我听见她们刚才说绿珠,那好像是一色春花魁姑娘的名字呀。”

    莫黎话音才落,姜蘅已然抬脚踹向了一色春的后门。

    “嘭!”

    曲折回廊,暗红色的灯火,旖旎盘旋着不知通向何方。

    姑娘们的浅笑声或近或远地传过来,姜蘅那股子火气顺着刚才踹门的那一脚,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揣着一身狼狈的痕迹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只想要快点把沈廷翰赶出去,生怕被旁人看到时,沈廷翰箍着她的肩膀,近乎嘶哑的那句话——“是我冒犯了殿下,长公主金枝玉叶,何须惊惶至此!”

    然后,姜蘅记得……她丢开了护在身前的锦被,狠狠地给了沈廷翰一耳光。

    姜蘅猛然吸了口气,望进眼前旖旎灯火,抬脚便朝着那隐隐绰绰的男子嬉笑声寻去。

    这回廊间挂着轻纱,曲曲折折如迷宫一般,姜蘅明明循着人声而去,却不知怎地,越走越觉清净,连女子的笑声都听不到了。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原路返回,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忙转身询问,“你知道怎么走出……”

    话未出口,便戛然而止。

    “殿下,也来逛青楼……?”沈廷翰眉眼弯弯,唇角却难得抿出了向下的。

    姜蘅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忽而听见女子笑声,心底那簇小火苗一阵升腾,当即上前一步,劈手夺了沈廷翰手里的扇子,冷哼一声,“本宫是来捉奸的!”

    “哦……”沈廷翰了然地应和一声,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姜蘅耳边,“殿下,用我帮忙么?”姜蘅还没明白过来这话从何说起,便听沈廷翰又道:“是府上哪位侍郎出来厮混,惹得殿下亲自来寻呐?”

    “胡说八道!”姜蘅手忙脚乱地扔了沈廷翰的扇子,脸颊烧得慌,却仍强自镇定,“自然是要沈公子你帮忙的,本宫的准驸马不顾廉耻进了这青楼,还请沈公子把他寻出来。”

    “不顾廉耻?”沈廷翰忽然一笑,撑开折扇轻轻扇着凉风,朝姜蘅走来,“殿下既然要沈某相助,不若殿下也帮我一个忙?”

    姜蘅挑眉,强撑着站定不动。

    “沈某未过门的妻子不顾廉耻进了对面的满庭芳,可否劳烦殿下,帮沈某寻她出来?”

    “你……”姜蘅气结,沈廷翰却不知何时几乎贴着她站在了身前,她仓皇间抬脚退后,不防一阵踉跄险些跌倒,却反被沈廷翰拦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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