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是少女的时候,她叫常云端,是整个大陆都闻名的歌舞大家。

    她来历成谜,歌舞双绝,容貌更是冠盖大陆,是令所有男人都疯狂痴迷的对象。有人曾言,云端现世,艳倾天下。

    全大陆的男人似乎都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摘掉这朵云端之花,却不知此名花已有主。

    她的主正是当时还涉世未深的隔世宫少宫主浮如海。

    云端与浮如海两情相悦,女的有貌有才,男的有武有权,似乎一切都美满至极,若不是还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那时候还不叫夫夫,而叫陆诺。那时候他也没有身材短小如侏儒,相反,他是个昂藏七尺千里挑一的美男子。

    云端对浮如海是说不尽的爱意,那对陆诺就是说不清的恨意。

    无论她和浮如海在哪里,陆诺都如影随形,让云端烦不胜烦。

    只是无论云端还是浮如海都没有办法,谁让陆诺厉害得不得了呢。

    然而一张床上两个人,再多一个人怎么都是挤。拖下去不是办法,事情总得有个解决。

    那一夜,三人秉烛夜谈。

    酒到兴时情转浓。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张床。

    那夜不堪回首的缠绵荒唐,终于让云端下定决心,与浮如海遁入隔世。

    十月怀胎,诞下浮世,可就连云端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自欺欺人地守着浮如海过着与世隔绝的小日子,日子流水,似乎都忘了还有陆诺这个人。

    可陆诺自始至终,如影随形。

    陆诺终于找到了通往隔世的路径,一出手就擒住了浮如海。

    陆诺对浮如海的恨意比云端对自己的恨意只多不少。

    他没有直接杀掉他。

    他以秘法重塑了浮如海的身体,让他从此再不能拥有触觉,使得他的身体就如同一块朽木,在无知无觉中不断地走向衰老和毁灭。

    他本不想,却还是舍不得伤害云端,易容成浮如海的样子继续与云端长相厮守。

    可云端本就聪慧异常,枕边人换了个芯儿她哪里能不知道呢?

    只是她不动声色,与他日日相尽欢。

    直到真正麻痹了陆诺,她才暗下狠手。

    为了报复他,她一根根敲碎他的骨头,一条条剪断他的肌理,毁去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和容貌,将他变成了一个五短身材功力平平的侏儒。

    她报复了仇人,救出了夫君,每一个故事里,这都可以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只是她想不到,这远远不是她的结局。

    九幽魔武威力惊人,也正因为如此,修习它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惊人的。九幽魔武若想真正大成,首先必入魔。

    所谓入魔,忘己忘他,自耽一界,重始一生。

    这种入魔并非一次性的,而是一旦真正修习九幽魔武就有可能入魔。而入魔的时间长短并无定数,至于清醒时间也有所不同。

    也就是在这时,云端清醒了。她记起了浮如海也记起了陆诺。

    真正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人,不是浮如海,而是陆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爱错了人!

    而浮如海,才是真正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他趁着云端入魔之机,给她下了生情蛊。他以蛊相制,让她对他一见钟情。

    爱人成了仇人,仇人成了爱人,她救了的夫君成了奸邪小人,她毁了的敌人反倒是她心之所倾心之所系!

    云端一朝梦醒,体内的生情蛊顿时反噬,毁了她半边容颜,这还是多亏了她以高深内力抑制蛊毒,才保住半边残颜。

    云端不想一错再错,决定与陆诺一同离开隔世。

    浮如海看到苦心经营多年的感情一朝破裂,爱极生恨,以极端残忍的手段将云端与陆诺一同训练成了神遗。

    训练成神遗的云端却一直无法忘怀幼子,而陆诺虽然记忆全失,却总是凭借本能地寻找云端。也不知怎么,到如今就成了这样一对诡异的“母子”。

    许骜小十两人听完夫夫的话,惊叹不已暗自咋舌——这一家人……

    浮世木着一张脸,哑着声音道:“父亲说,母亲是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了。”

    夫夫狂笑不已:“浮如海那狗东西的话竟然还有人相信?!”

    浮世微微抬眼,冷声道:“无论如何,父亲总比你可信!”言未罢,他已出手如电。

    现在的夫夫又哪里是他对手?

    幸而有夫人挡在他身前。

    夫夫望着眼前的女子背影,眼角又湿润了,他伸手从背后环住她,抱得很紧很紧。

    小十这时过来拽住浮世:“阿世,你看看你娘,就算夫夫说得不都是实话,至少也有一部分是真的。”

    浮世没有出声。他的双眼通红,突然一捂胸口,半跪于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世!”小十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夫夫听到动静从夫人身后探出头来。

    许骜上前,想要给浮世输送内力,没料到被一震而开。

    而浮世身上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突然又开裂出一道道小细缝来。

    “这是……”夫夫眯起了眼。

    他上前一步,想要细看,小十像只看家护院的狼犬一样拦在他身前:“你想做什么?”

    他不耐烦地想推开小十,却被浮世拦住了动作。

    夫夫细看他手背上的伤痕,不可置信道:“你练得竟然是《无暇兵书》!”

    浮世不置可否。

    小十急道:“什么是《无暇兵书》?这和他满身流血有什么关系?”

    “关系?”夫夫冷笑道:“当然有关系!这门邪功是出了奇的难练!要内外兼修。外练筋骨皮肉,需得选择一处极寒之地苦修数年才能略有小成。而内则锻心,要做到心如止水,不悲不喜,更要做到心如顽石,冷心冷情。这还不止,修习这门武功的过程中,常常伴随着皮裂、骨碎还有狂魔等种种不堪忍受的痛苦,直到臻至大成,一碗孟婆汤下肚,才算是功成。”

    “孟婆汤?”

    夫夫怪笑一声,挤眉弄眼道:“顾名思义,就是能让人忘记往昔一切的孟婆汤啊,没有了自己的一切,才能真正成为一柄无暇神兵啊!”

    许骜脸色一变:“你是说……”

    夫夫乜斜了眼浮世,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又继续说道:“这门武功,本就是为了锻造出一柄人形神兵而创造的邪功!你想想,他打磨筋骨发肤,再掏空心神,成为一块无暇美玉,可这世上又哪里真正有一个人能被称作无暇呢?唯有一柄属于宿主的神兵利器,才能被称作完美无瑕。而且,”他顿了下,道:“只要宿主想,他就得立马将全身功力倒转送到宿主身上,而自己则功力全失形同废人。”

    说话间,他一瞬不瞬地观察浮世的神情,见他神情冰冷却毫无震惊之色,惊呼:“原来你都知道!”

    小十也不可置信地惊呼道:“阿世!”

    浮世眉不抬眼不动,道:“身为人子,为父效力,难道不该吗?”

    一句话噎得三个人无话可说。

    小十蹲到他面前,注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我不知该不该,我羡慕你有父母在世,可若是身临其境,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你这样……但是如果你会忘记我,忘记我曾替你洗过头发剪过指甲,忘记你曾经教过我武功陪我聊过天,这些也应该吗?”

    夜里很黑,天上连一颗星子也无,小十的眼睛里却似乎藏了一颗星,熠熠生辉。

    浮世在这样的目光下缄默。

    而他身上的龟裂似乎更严重了。

    小十一见,连忙用手背揩了下眼睛,道:“你快别想了,赶紧做石头,就算是做块儿石头,你也该做一个光滑漂亮的石头,可千万别长成坑坑洼洼的模样!”

    许骜看他二人互动,又勾起自己往事,长吁短叹不已。

    夫夫突然充满蛊惑道:“既然你要做一个有孝心的好儿子,又何必孝敬浮如海那畜生?不如来做我陆诺的神兵利器,护佑你母亲和我,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世上相依为命不好吗?”

    浮世还没等说什么,小十突然怒冲冲地道:“你闭嘴!”

    夫夫一拍脑门,道:“你是不是不信我?没关系没关系,我有证据。”他从身上左掏掏右掏掏,似乎终于想起什么来似的,在手臂上刮出一道长口子,就见他两指如钳,从肉里钳出另一枚绿宝石耳坠来,浸着血液,折射出幽幽的寒光。

    他将两枚耳坠一起抛给浮世,道:“这是为父和你母亲的定情信物。”

    就在这时夫人神情又恍惚了一下,又唱着跳着向远方飘走。

    “母亲!”浮世惊呼之下,一跃而出,追赶上去。

    而夫夫嘴角噙笑,吹了吹嘴角的两撇胡子,就见他手指连弹,小石子全都冲着浮世无暇兵书未成之前的死穴而去。

    许骜见状,就要一掌劈向夫夫,却在这时,飘在最前方的夫人如有所察,蓦然回身飞扑而来。

    她这一动作,反倒让浮世向前追逐躲避的身影,顿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再避开,就只能让母亲被击中,所以他不能躲,只能接。

    只是这其中转换慢了一步,他仅来得及接下两枚,另一枚石子击中腿弯,登时跪身而下,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而夫人不管不顾,迎身而起,以他为凭,从他肩骨处一踩而过,击向许骜。

    “阿世!”

    小十惊呼,见少年在母亲一脚之下口吐鲜血。

    而另一边许骜与夫人对接一掌,竟被一掌扫滚在地,登时重伤。

    夫夫见机行事,随手拿起小十随身携带的短匕,一刀正刺许骜心脏。

    小十想惊呼他的名字,却喉咙哽动两下,没发出声音,对于这个同行的伙伴,她还没来得及清楚他是谁。

    夫夫一手抄起惊魂未定的小十,一手拖着重伤难行的浮世,跟着夫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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