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元走后没多久,西院便响起一阵嘈杂声和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墨安夏知道是查案的人来了,便放下书本,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悠悠然地起身,不紧不慢地往院子里走去。

    带着墨冉夏和几个丫鬟走到院子里,除了那些西院里的女施主,那里已经有十几二十个人候着了,都站在八角亭的旁边,现在可没有人有心情去亭子里休憩一下,毕竟装装样子也是必需的。

    站在首位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两鬓皆白,蓄着白胡须,满脸皱纹,写满了沧桑,双眼污浊,看人时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一头银丝束着东坡冠,身着云黑色缂丝交领宽袖道袍,脚踏墨黑官靴。腰背微弓,整个人瘦骨嶙峋,衣服穿着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像是撑不住了一般。他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脸上微露焦急之色,使得皱纹都生动了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是和墨安夏有过一面之缘的惠尘大师。他依旧穿着那套缂丝袈裟,拄着紫金禅杖,拈着佛珠,脸上依旧是那么无悲无喜无嗔无怒,沉静地站着,无论是脸色还是双眸,都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浮云寺发生了这种恶意谋杀案件,他身为这里的住持,于情于理都必须得跟着来,不过他并不打算参与到这件事上面去。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众衙役和寺院里的某些重要人士,不过墨安夏只认得那个和蔼的惠空大师。

    墨安夏她们来得并不算迟,至少西院里还有一些留住的女施主还未曾出来,等得所有人都被叫来了的时候,墨安夏这才发现原来西院里住了差不多有七八十人。

    “都来齐了吧?”首位上的那个老者身后的一名男人喊道。

    他差不多到不惑之年,蓄着短胡须,有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身穿浅蓝色的布衣长袍,面无表情地站在老者的右下侧,从不逾越。

    西院的一众人都面面相觑,有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眼露出迷茫的神色,而有的人则脸色惶惶不安,深怕这些官府的人最后拿不到真凶,把自己拉去顶数,总之大家神情各异,却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事,在弄清楚之前,明哲保身为上。

    那个男人也不指望大家能说些什么来,见大家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便润了润嗓子,再次喊道:“我是迎天县的县丞饶赛疏,这位是我们的知县相里尚大人。”

    那个老者,也就是相里尚,他用沙哑的嗓音接着说道:“今日,发生了一件十分令人哀痛的事情,我们青州的知州呼延章大人在休息时被人杀害,死亡时间是今日的子时末到丑时之间,本县特意来此,是为了侦讯你们当时在做些什么事,不必惊慌,只要不是你做的,我们就不会诬陷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只是说完,他自己都想哭了。

    他容易吗?好不容易熬到现在,都快要离职养老了,还给他招来这么一件麻烦事,吃力不讨好,别说是这些女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查不到真相,这人海茫茫的,怎么查啊?别临老才因为办事不力而蹲入大牢,那才真是前世作孽!

    他不由得在心里头痛骂呼延章,这个死贪官,生前压榨他们也就算了,连死了都要连累他人,万一自己真的落了个不好,那他真的是下了地狱都饶不了他。

    说来这个相里尚也真是挺倒霉的。青州分为四个县城,而醉云山就处于迎天县内,因为浮云寺的存在,迎天县同比其他三县要繁荣一些,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迎天县的繁荣,呼延章对此地压榨得也较厉害,而相里尚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虽然任职以来没有什么建树,但也不曾犯错,处事也较为公正,没有鱼肉百姓,但呼延章因为他一直不曾贿赂自己而时常找他的麻烦,他简直有苦说不出,现在这个死贪官真的死了,也还要连累他,他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呼延章的。

    众人听到相里尚的话,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有的人不满,有的人恐慌,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欣喜……

    真是人生百态!

    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青州本地人,听到呼延章被人杀了,开心得忍都忍不住,嘴巴咧得都快到耳后根了。

    她们早就恨不得呼延章早死早超生了,不,应该说是下了地狱永不超生,现在听他死了,也来不及为自己而担忧,心里还真是挺感激那个替天行道的人。

    没错,在她们看来,那个人就是替天行道!

    只是来到浮云寺,也有不少人是来自各地的达官显贵,就如墨安夏她们一样的,对于什么呼延章死了,关她们什么事,竟然把她们当成罪犯一样审问,简直就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于是乎——

    一个三十多岁,乌发挽着妇人髻,身着名贵衣衫,容貌妍丽,贵气袭人的少妇横眉冷瞪,语气森然:“怎么,你们这是把我当成犯人了?好大的胆子。”

    “没错。”一个十七八岁,还未出阁的贵家小姐接着嚷道,“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吗?凭你们也有资格审问本小姐?简直是不知死活。”

    “对呀对呀!传出去我的颜面何存?”

    “没错……”

    一个人说了,许多人都跟着嚷嚷,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尖利的叫嚷声,乱哄哄的。

    相里尚头痛地揉着发胀的眉心,整个人手足无措。

    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景,浮云寺是名寺,有那么多身份高贵的人在这里,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怎么可能使得动她们,这些女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自己给淹死。

    西院还好,只是一些女人,但待会儿到东院里去,那才是真正的头痛呀!那些都是手握重权,实力雄厚的男人,万一一生起气来,可能自己就要倒大霉了,还没有等到查案结束就会锒铛入狱了吧!最可怕的是,遇上蛮不讲理的江湖人士,一言不合惹恼了他们,把自己一下子给咔嚓了怎么办?!

    他这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头痛,灰黄的脸色都隐隐发白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呦”了一声,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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