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啊,你才三岁,你怎能如此狠心,抛下娘就这么去了呀!呜呜呜……”楚夫人趴在楚家嫡女楚茉音的床边“痛哭流涕”,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小人儿的睫毛轻颤了颤,而后迷茫的睁开双眼。

    “您是……”楚茉音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五岁的状态。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已经自缢了吗?为何会出现在家中?又为何回到了五岁那年?

    楚夫人愣了愣,不应该啊,药量这么大,这小贱人怎么可能挺得过来?不过,诧异归诧异,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二娘!”楚侯爷恼怒地瞪了一眼楚夫人,都是这个不着调的续弦作的,害得自己的原配嫡妻含冤离世,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自幼丧母,还让琉姨娘流了三个哥儿,虽是庶子,但琉儿那样聪慧的人,还会养出个傻的?如今竟是把自己最疼爱的三女儿推入水中,真真是不自知!当爷没看出你那点小把戏呢?想到这,楚侯爷的脸色更加阴郁了,幽黑的瞳孔折射出一丝锐利,若不是娘当初错将鱼眼当珍珠,自己的可怜的女儿会受这种罪?

    楚夫人愣了一下,又“嚎啕大哭”起来:“爷您怎么可以不相信妾身呢!妾身为您可是出生入死,挡下了多少剑哪!您……”

    “混帐东西!”老夫人拄着拐杖,恼怒地踱步进来,不由分说便赏了二娘一个耳刮子。现在想来真是悔不当初,竟一时心软放了她进门,如今不单害死了凝娘,害死三个孙子,甚至还要害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这三个庶哥儿,虽是庶子,但琉姨娘是个安分的,虽是丫鬟出身,但人又聪慧,性子也醇厚,从将军府出来的,总归规矩是一丝不错的,还是凝娘的陪嫁丫鬟,最是得凝娘的喜爱,那是当亲姐妹疼着的,自是比这泼妇讨喜多了。这泼妇也只是区区永安县丞府的庶弟府上的“嫡女”,这规矩做派,能好到哪里去?也怪不得,毕竟只是庶子的“嫡女”,怎么说也是他们攀高枝,结果送来个不争气的,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这里,楚老夫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柳茗绢,也就是楚夫人看着沉默的二人,“蹭”地站起来,眼角眉梢哪有半点泪意,只泛着冷光,大笑道:“哈哈,不错,那短命鬼月萧凝就是我害得,那又怎样?她的女儿,自然不得好死!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哥儿,却比不上一个已死之人的女儿?那可是嫡子!嫡子啊!”她疯了似的,随手抄起一套陶瓷茶杯没头没脸地砸向老夫人和楚侯爷。楚侯爷好歹学过功夫,自是不打紧,可老妇人一介女流,又是年老体衰,免不过挨了几下。楚茉音明白,她的机会到了,立即飞扑上前,用后背接住了碎裂的陶瓷片。这一世和上一世似乎有些不同,所以她要更加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次救人,必定会让老夫人和侯爷刮目相看。事实上,她做到了,瓷片扎入后背,划花了她娇嫩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楚宗启,柳茗绢的儿子,此时却护住了自己的妹妹。相较之母亲,这个妹妹才会真正的对自己好,会嘘寒问暖,母亲却只会利用他来争宠。这一比,自然就有了结果。

    柳茗绢一怔,仿佛入了魔障似的,大喊:“你这个白眼狼!谁把你带大的,啊?如今却是要偏向外人了,是不是?也罢,今日,我就没了你这个儿子!哈哈哈哈!呃——”尖锐刺耳的叫声戛然而止,柳茗绢的双眼大大地向外凸起,眼球已经充血,爆出一股血泪来。流淌在她那张被浓妆覆盖的脸上,冲走了些许香粉,众人看见了她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大大小小的黑斑覆盖了肌肤,深浅不一的皱纹堆砌在她脸上,挤出一条条难看的沟壑。这分明是一张九十岁老妪的脸!

    楚侯爷震惊地看着自己嫡妻的脸,心生厌恶,话到嘴边,却只叹了口气:“送到乱葬岗,埋了吧。”

    楚茉音怜悯地看着二娘,上一世,就是她教唆自己勾引姐夫,触犯律法,自己才会三尺白绫自缢而亡。如今,也是报应了。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脊背上的疼痛一下袭进了心头,因为失血过多,年龄又小,身体支撑不住,就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卯时。太姨娘陆洇华,哥哥楚宗启,爹爹楚墨轩,祖母陵月,大姐楚茉茗,二姐楚茉萍,三姨娘张悦华,四姨娘柳如雨,五姨娘上官冰晴,七姨娘鲁心钥,还有琉姨娘俱是守候在床前。楚茉音记得,现在的大夫人是从大姨娘抬上来的,一直被人和已死的大夫人比较着,心里能服气?二姐六岁半,是七姨娘所出,性子最是小气,自己那姐夫就是她的夫君,礼部尚书公子,卢荫文。那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人,私自养了二十多房外室,家里还有十几房小妾,庶子庶女往少了说也得有三四十个。若不是他贪污受贿,家底也丰厚,不然以他一个月四十两纹银的俸禄,现在怕是连儿子也养不过来了。大姐七岁,性子很温润,为二姨娘所出,可惜二姨娘那样好的一个人就被七姨娘算计着,和六姨娘一起离世了。七姨娘不是个省心的,心气儿高,又是官家小姐,自小那是好吃好喝供着的,自然而然嫉妒起了大夫人。五姨娘性子平和,平日里大姐一直交由她养着,也沾染了佛性,每个月檀香寺是必去的。四姨娘、三姨娘最是宠爱楚茉音,因为膝下无儿,楚茉音也天生外向,不久便打成了一片。琉姨娘是楚侯爷新纳的,不过深得侯爷宠爱,就单赐了封号。太姨娘是老侯爷身边的,没有实权,还喜欢耍心眼儿。这次,侯府可是要大变天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楚茉音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由着贴身丫鬟碧琴一口一口喂着药汁。这药汁又苦又涩,楚茉音虽然是个大人了,也被苦得脸色苍白,更何况,她才五岁。碧琴看着自家小姐扭曲的俏脸,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小姐乖,把药喝完,奴婢已经准备好蜜饯了,金丝阮枣糕,可好?”

    楚茉音听见有金丝阮枣糕吃,高兴得忘了疼,一下惊呼出声,倒是吓着了刚进来的碧画。碧画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盛着热水的铜盆子,拧了条毛巾给楚茉音擦脸。碧棋给楚茉音穿好衣衫,碧书也直接给楚茉音上了妆。这时,二等丫鬟紫瑞、紫萱了敲门,低声道:“陆太姨娘差福乐园的春柳姐姐送了八个丫鬟来,说是遣来当粗使丫鬟用的。小姐要不要见一见?”侯爷府上分了大大小小共十六个园子,分别是福寿园,福乐园,舒棋园,碧凝园(绢袖园),茗香园,萍洛园,濡茉园,络瓷园,琉璃园,悦亦园,清雨园,晴雪园,心榴园,宗耀园,玲忧园和池术园。福康园是老夫人的居所,在那里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家生子,规矩做派是一丝不错的。福乐园是老侯爷的姨娘所居之地,分为慈瑞堂和慈合堂两部分,正房慈瑞堂住的是陆太姨娘,偏房慈合堂以前住的是已去的秋太姨娘秋诺。舒淇园是侯爷的卧室和书房所在之地。茗香,萍洛,濡茉三个园子是为了三个姐妹搭建而成。碧凝园是大夫人的居处,自从二夫人提了位份,也捎带着改了园名。络瓷,琉璃,悦亦,清雨,晴雪,心榴是各个姨娘的院子,其中络瓷园的正主二姨娘朱璎络早故,所以那儿一直无主。宗耀园是楚宗启的地盘。而玲忧,池术两个院子则是丫鬟小厮的住处。

    楚茉音慢慢抬了抬眼皮,说道:“紫瑞把她们叫进来吧,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紫萱去禀了老夫人,就说我一会儿就去。”说着,她掂起块金丝阮枣糕,小口小口咀嚼着。

    紫瑞办事很利索,不出一分钟,她就把八个丫鬟全叫了进来。

    盈水,盈秋,盈苓,盈珞,盈禾,盈箬,盈茗,盈岚,盈惠,八个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背后的实力也是不得了的。这八个丫头左不过也就和她一般大,三四岁的年纪,最大的盈惠也才四岁半,最小的盈苓才两岁,话都说不利索,能做什么去?这八人又都是肤白貌美的,恐怕是太姨娘给自己选的陪嫁丫鬟,用来监视自己的吧。楚茉音只点了两人,盈箬和盈岚。这两人的眼睛里,有一种潜藏的*,这种人,还是步步为营,贴身监视较为安全。

    打发走了新丫鬟,老夫人就又派人传话叫楚茉音一起用膳去,一群婢女就又给她打扮打扮,交由大丫鬟宁春抱向老妇人房里用早膳。

    “奶奶!”在老妇人面前,自是不能露出一副大人相的,幸好院里的一等,二等丫鬟们也都知道自己的来历,也都是忠心于自己的,新来的丫鬟们,自然是不敢告诉的,毕竟是太姨娘的人,又动不得,下次一定要寻了个理由,将这八人送出去,最好是为自己所用,送到二姐院里去。

    “哎呦,乖孙孙,快到奶奶这儿来,昨天晚上可有闹夜?”老夫人乐得一把抱起楚茉音,亲亲她的小脸。

    楚茉音早在来之前,就在胳膊上描了一些青紫的掐痕。现在当然要“哭诉”一番:“呜呜呜,奶奶,昨个儿太姨娘送来了八个丫鬟,说是要给我当粗使丫鬟用的,但是为什么她们比我还要好看?她们还抢走了茉音好多漂亮的衣服和镯子!她们还要打我,碧画姐姐和碧琴姐姐给挡了几下,今天早上碧画姐姐,碧琴姐姐都起不来了!呜呜呜,茉音不想像碧琴姐姐一样,奶奶给做个主啊!”

    老夫人一听是太姨娘,眼皮就微不可见地跳了跳,这么大岁数了,还蹦达得这么欢,也不怕把腰闪了!后来又一听自己的孙女被打了,自是急不可耐地验伤。

    这一“验”,可不得了,身上的“掐痕”,少说也有二十几处!楚茉萍急冲冲地来看笑话,却得了个晴天霹雳:那八个恶丫鬟要分到她房里当差!

    按着楚茉萍的性子,她自是不依的,谁会白白讨了这个苦去?所以大闹了一场,却把老夫人闹烦了,直接作主罚她跪了三天祠堂,将这八个丫鬟给她做了贴身丫鬟,还找了五个管教嬷嬷教她规矩。自那以后,她倒是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不过据说杯子砸了十几套。其中有一套楚侯爷珍藏的水晶琉璃杯。水晶琉璃杯,这可是不便宜了,少说一套也得百八十万的,世上只有十套,侯府自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只不过,撒泼?这是一个闺阁小姐能做的吗?结果换来了更严厉的管教,那五位管教嬷嬷见过楚茉音后,都一心向着这个善良有礼的三小姐,又想到二小姐是她的姐姐,稍有差错就会影响她的声誉,这老百姓的流言碎语可是要不得的,于是对楚茉萍更是严厉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老夫人是打心眼儿里疼爱楚茉音,于是派了三个实诚丫鬟清筱,清鸾,清曜过去,倒也是不缺人了。不过,旧伤叠“新伤”的,楚茉音被勒令在床上躺了四个月。

    四个月转瞬即过,穿来时是冬末,四个月一过,便已是初夏。

    侯府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整个夏天都要在庄子里避暑,而这段时间也是皇上特许的休沐假,因为老侯爷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过的,所以念及旧情,也准了。

    如今,已是初夏,自然是要举家出行了。

    楚茉音也不是第一次出行,也晓得这游玩的规矩,碧琴和碧画正在“养伤”,就只带了一等丫鬟碧棋、碧书,三等丫鬟冬梅、冬末来。

    马车一路颠簸,赶了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天黑以前赶到了城郊的庄子上。

    庄上的管家早早的就候在了庄子门口,不远处就是一个茶棚,茶棚里人满为患,都是些官家的丫鬟小厮,也不知是来干什么的,一看楚家的轿子来了,立即涌上前去,拦下了轿子。

    楚侯爷看到这种景象,一张老脸顿时拉得老长,脸色也登时黑了一半。

    丁管家费尽力气挤上前,满头大汗的赔笑:“老爷别急,这些都是尚书府的下人,都是来买咱们的枣子的,老爷您看?”

    楚侯爷彻底黑了脸,却没有对那些下人下手,毕竟尚书大人刘涛最近正混得风生水起,他的儿子刘公子也在同僚的千金小姐中很是吃得开,这个老头子还不能动。

    楚茉音好歹是重活过一世的人,于是气势十足地大喊:“大胆刁奴!楚家的车也是你们这些下人能拦的?碧棋,赏巴掌!”

    楚侯爷眼皮一跳,这尚书府还不能惹,便急急拦下了碧棋。

    “爹爹为何要拦下碧棋姐姐?这等欺主恶奴,怎能轻饶!”说完,楚茉音朝着楚侯爷眨眨眼。楚侯爷看见楚茉音的示意,也安了心,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定不会给侯府丢脸!

    碧棋得了主子的示意,大喝一声,甩出银鞭,抽上了几个冲得最前的奴婢。另一些奴婢小厮一看楚府不好惹,就想要逃,却被碧书隔空捉住。众人一看这阵势,都吓傻了,呆立在庄子口。碧书又甩出一锭银子,冷喝到:“该死恶奴,侯府是好惹的?说,尚书大人要你们来做什么?”

    几个胆子小的,实在受不住惊吓,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了:“太子大人抓了我们的家人,要我们逼迫侯府加入太子党……”楚侯爷在车里仔细听着,脸色越来越黑,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剑柄。楚茉音按住楚侯爷的手,摇了摇头,使眼色让他仔细听下去。

    又有一个熬不住的小丫头,也招了一些:“李侯爷想要乘此机会扳倒您的势力,独霸前庭,唔唔唔……”话还未说完,另一个穿得稍好的丫鬟急忙捂住讲话人的嘴,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楚茉音掀开纱帘,赞赏的看了严肃的丫鬟一眼,慢悠悠地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若水。”那个丫鬟不咸不淡地回答,似乎并不畏惧眼前的贵人。

    “多大了?”

    “十一。”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那个先前被捂嘴的小丫头怯怯的探出头,声音细如蚊蚋:“奴婢名唤若雪,若水是奴婢的姐姐……”还未说完,若雪被若水狠狠瞪了一眼,便噤了声。

    “要罚,您便罚我吧,妹妹与此事无关。”若水把妹妹拉至身后,冷冷地看着楚茉音。碧棋和碧书看到有人对主子不敬,立即一左一右护着楚茉音。

    “退下!”楚茉音温和的声音中隐隐含了一股严厉。她的眼神严肃起来,这个丫鬟的来头,恐怕不一般。

    这时,一抹倩影闪过,若水竟亮出袖中的小刀,飞快地冲向了楚茉音。

    冬梅也冲上前去,手中是十支尖利的银针。

    不出意料,若水的来历果然不普通,短短的一瞬间,她已和一等高手冬梅,不,魅影过了数十招。冬梅被逼得节节败退,毫无一点还手之力。

    楚侯爷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哼,告诉你家主子,休想欺我楚家人!”原来刚才在挥袖时,一股强大的内力已随风袭去。

    解决了一干闲杂人等,已是子夜,众人便各自回了房,各自歇下了。

    楚茉音吹熄蜡烛,静静的躺在床上,也是疲倦至极,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所以回房没多久,也匆匆睡下了,丝毫没有注意窗外的一抹黑影。

    露水顺着房檐落下来,落在青砖地上,发出“嗒”的轻响。守夜的丫鬟守着一盏小灯打盹儿,对某些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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