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前一片大红铺洒在地面上,那是昨日婚宴上放过鞭炮留下的碎衣。

    昨天正是夏香与卓凡的婚礼,这些残留下来的喜庆的气氛,还未来得及清理。晨光中的门庭虽然很冷清,但是看着这一地大红,也是可以想见昨日婚宴上的热闹。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居住也有两年多了,却没有结下多少朋友,因此并没有邀请多少人过来参加喜宴。

    不过过来送礼的人却不少,大部分都是若庸书院的夫子学员。

    昨天谢宣也亲自到了,还带着不少日常交好的朋友。连他平时很忙的大哥,也被拉了过来。

    蕙绵见他来了,祝贺时脸上的笑容又太夸张,就一直担心他会搅了卓凡的喜宴。所以谢宣过来没多久,她就让离乱前后跟着他,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过从进门,直到看着两对新人拜堂,谢宣都一直是笑呵呵的。

    虽然这样蕙绵放心下去不少,但看着他的笑容,仍然觉得有些不安。

    到了新郎官敬酒时,谢宣才有些不一样。他没有去灌新郎官酒,相反只是一个劲儿地让卓凡给他倒酒。

    卓凡一连给他倒了五杯酒,他都一饮而尽,然后又非要换大碗来。离乱见他有些不对劲,便拉住他示意卓凡离开。

    虽然有离乱看着,谢宣仍然醉的很厉害。人群都在热闹地向卓凡祝贺时,谢宣却抱着酒坛大哭起来。

    摆宴的厅中因为这痛苦的哭声而安静下来,都朝抱着酒坛子大哭的人看了过去。

    离乱有些歉意地看着蕙绵,不过他倒是理解谢宣,当初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大哭一场。

    卓越向那边看了看,便又笑着招呼其他客人了,大家愣怔之后也都恢复了客套。蕙绵却是来到谢宣身旁,和离乱一起把他掺了出去。

    不过没出门时,就被谢舸接住了。他一只手就掺住了谢宣,先是不好意思地向蕙绵道过谦,就一脸严肃地呵斥自家弟弟:“大男人哭个什么劲,也不嫌丢人?”

    谢宣醉得厉害,一点也不知道是大哥在训他。若他稍稍有点清醒,听见大哥这么严厉地训斥,必定会一声不发地乖乖站好。

    这时他只是知道有个人这么斥责自己,心里也确实难受,当下就握起拳头在心口捶了两下,“心里苦。”

    听见他这么说,谢舸的脸上也有些动容。他这个兄弟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喜欢的人,前几天还一脸高兴地跟他说自己要娶媳妇了,谁知道今日竟是来参见“媳妇”的婚礼。

    蕙绵也不知道这谢宣竟陷得这么深,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谢舸拒绝了他们要谢宣留在这里醒酒的好意,半扶着喃喃低语的人就离开了。

    “他们与我们不一样”,见蕙绵一直看着那两兄弟的背影,离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道。

    蕙绵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庆幸自己遇到了若庸,也庆幸自己没有非要把他和阮安之推出门去。

    这日早晨蕙绵起得很早,才出门就见闲不住的周嫂这时正拿着大扫帚,准备扫掉门前的一片红色地衣。

    “周嫂,那东西先别扫了,看着挺喜庆的,再留两天吧。”蕙绵忙上前去,跟周嫂说道。

    “夫人说的也是,那就再留两天。”周嫂听见了她的阻止,也笑着同意了。其实她也只是怕门前乱哄哄地一片,老爷看了要不喜,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留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蕙绵接过了周嫂手中的扫帚,便跟着她去了厨房。

    早饭过后,三个男人也都相继去上班了。

    阮安之今天必须去一个病人那里复诊,离乱武馆的事务也有好几天不管了,积累下来了不少的事情,今日也是非出门不可。

    若庸是书院院长,自然每天都要过去巡视一番。有时有他的课,便会回家晚些,没有他的课的时候,常常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家来了。

    今日阮安之和离乱都不在家,若庸便想留下来,看着这母子两个。不过蕙绵正想趁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带着儿子好好地去扫荡一番,哪能让他留下来。

    “你在家里要老老实实地,我很快就会回来。”若庸知道她的小心思,虽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他从书院回来时,只需要顺道拐到东街的市集上就可以了。

    对于若庸的话,蕙绵自是忙不迭应下了。

    若庸一出门,蕙绵就去屋里拿钱,阿朗迈着小腿儿跟在娘亲后面有些窃窃地问道:“娘亲,我们要出去玩吗?”

    “是啊,儿子,我带你去东街那里吃好吃的,然后咱们再去听说书,好不好?”蕙绵一边翻钱,一边问在她身边直晃悠的儿子。

    “好”,阿朗很高兴,拍着小手直叫好。

    之前蕙绵也带着他这样避开三个男人出门玩过,他觉得很有趣,比跟着爹他们上街去玩有趣多了。

    他们要出门时,留在家里的卓凡自然要跟着。

    如今他娶了夏香,蕙绵自然多的是法子治他。对于坚持要跟他们去街上的卓凡,她笑得有些奸诈,“好吧,不过,还是带着夏香吧。”

    卓凡自然舍不得还在休息的新婚妻子,陪着夫人和少爷满大街乱转。所以,他只有装作没看见夫人带着少爷出门了。

    蕙绵抱着儿子到了集市上,每个人群聚集的地方都要凑过去看上一眼。以前没人管着她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觉得这些闹哄哄的人群有什么意思。

    现在每次逛街都有个男人挡在她的前面,怕她被人挤了。还会有个男人看着她的吃食,怕她吃的太多太杂对胃不好。再有个男人指定歇脚的地方,路边的茶摊很少同意停留。由于这样的管制,她倒是对街上的那些热闹的地方有了十分的兴趣。

    她带着儿子买了些茶果,一人捧着一包,便去街角看杂耍了。

    虽然蕙绵喜欢这样无拘无束地逛街,但是对于儿子她还是看得很紧的。知道儿子跟她一样喜欢吃那些杂乱的零食,她也并没有任他吃得太多。只是比起他那个严格的老爹来,放纵了一些而已。

    杂耍告一段落,她给了卖艺人十几个铜板,便攥着儿子的手挤出了人群。没走几步就听见儿子那饱嗝隔一会儿就是一个,她忙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肚子,也没有鼓起来啊。况且她本就觉着才吃过早饭,给儿子要的茶果也只是五六个,不至于撑到啊。

    “儿子,怎么了?”小家伙儿又响起一个亮嗝儿,蕙绵忙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虽然打个嗝儿很正常,但这才一会功夫,她家小子就打了七八个,她听着都替儿子觉得不舒服。

    “刚才,嗝,那一个果子吃得快了。”阿朗边说着,又响亮的嗝了一声。

    “咱们去安叔那里,让他给你看看吧。”蕙绵顶了顶儿子的小额头,劝哄道,她还真怕儿子就这么嗝起来不停。

    “娘亲,我吃一串糖葫芦就好了。”前面走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家伙眼睛一亮,晃着他娘撒娇道。

    蕙绵摇了摇头,儿子在吃食上真是随了她。“小肚子撑不撑?”虽然摸着小家伙儿的肚子不圆,她还是问了句。

    阿朗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撑。

    蕙绵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便起身牵着儿子去小贩那里买了两串糖葫芦。山楂这东西助消化,让他吃一串说不定也就不嗝了。

    母子两个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向说书的茶楼走去。

    蕙绵刚才茶果吃得多了,因此等阿郎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串,她手中的糖葫芦还有一半。

    “娘亲,阿朗有话跟你说。”小家伙看着他娘手中的糖葫芦,舔了舔嘴唇,有些狡猾道。

    “什么事?”蕙绵看着儿子笑眯眯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不过她心中却响起了警铃,难道儿子糖葫芦没吃够,还要再来一串?

    “你低下头”。

    阿朗一脸严肃地要求他娘迁就他的身高。

    蕙绵笑了笑,只好俯身倾耳。

    “那边有一个叔叔,一直在看娘亲。”

    小家伙将小手盖在她耳朵一边,轻声耳语道。

    “哪边?”

    听儿子说得认真,蕙绵便问道。

    “那边”,小家伙儿手一指,见他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小手一伸就把那半串糖葫芦掳劫走了。

    他知道,他娘虽然比他爹好说话,但这时肯定不会同意他再吃一串糖葫芦的。

    蕙绵还没有往那里看上一眼,手上的糖葫芦就被儿子抢走了,立即大喝一声,“白朗。”

    她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娘亲,这时这么生气,只是怕他吃坏了肚子。

    阿朗看着头顶冒火的娘亲,摇了摇小屁股,便一溜烟儿地向前跑了。这下子,蕙绵就更是生气,外加担心。

    也顾不上什么,她紧盯着那个小身影就追了上去,“儿子,娘亲不打你,你快站住。”蕙绵边追,边尽量心平气和地喊道。

    她家儿子还不到三岁,在这往来的人群间瞎跑,被坏人抱走了可怎么好。她越想越担心,便又喊了声,“白朗,你站住。”

    “娘亲,你跑快点,阿朗在前面等你。”谁知道她家儿子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担心,还这么欠扁地说话。

    蕙绵当时就决定,抓住了这小子,一定得把他好揍一顿。

    她只顾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一个不慎就直直地撞上一个人。因为惯性,她整个儿又往后仰,幸亏那人伸手捞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蕙绵揉了揉鼻子,暗叹倒霉,她那欠扁儿子还在前方一百步嘲笑她。

    “对不起”,知道是自己不看路,蕙绵对着被自己撞上的人道歉。只是一抬头,她就满是心惊。

    被她撞的人,正是宫挽月。

    蕙绵有些不知所措,与这个人这么碰见,还真是……他是她到了这里以后,讨厌了最长时间的一个人。

    他看着比以前弱了些,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收敛起来的感觉。

    不过蕙绵不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说过对不起之后就要装作不认识一般走开。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她的面前,他只是看着她,眼神中希望她接住。

    蕙绵这才知道,她儿子刚才那话,并不是瞎编的。

    “我不要”,她轻轻说了一句,就擦着他的身体过去了,她还急着追儿子呢。

    只是她还没跑开几步,就听见背后噗通一声,还有路人在问:“你没事吧?”她看着故意停在前面等她的儿子,吼了一声道:“白朗,你快点给老娘滚回来。”

    然后她就回过头去,才看见正如她感觉的那样,是宫挽月摔倒了。路人扶他,他仍是倒在地上,只是眼睛却看着她。

    蕙绵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扶住,对好心的路人道了谢,才对他道:“你怎么了,还不快点起来?”

    她一边问,一边蹲下身扶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起身。只是任她再怎么用力地想要扶他起身,他都是起不上一点力气。

    “你怎么了?”蕙绵问他,却满是惊慌。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装的。

    可是他却仍然不说话,只是无力地攥着手中的糖葫芦,满眼焦急地想要递给她的样子。蕙绵感觉到他尝试着抬起手臂的动作,才看到他手中已经粘上灰尘的糖葫芦。

    他攥着糖葫芦的手,因为无力而微微有些发抖。

    “我吃得太饱,不想吃了。”蕙绵伸手将他手中的糖葫芦夺了下来,对他解释道。

    “你为什么站不起来了?”她没有将那串已经脏了的糖葫芦扔掉,只是看着半倚在她怀中的男人,问道

    他这时像是恢复了些力气,伸手在她的手心里缓缓划了几笔,“等会,就好。”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用写字替代。蕙绵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你身边怎么没有跟个人?”她继续问。

    他没有写字,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娘亲,那有个椅子。”阿朗这时跑回了他娘身边,眼尖地指着路边聚宝斋门口的带着两只大轮子的椅子喊道。

    小家伙儿才喊过,就噔噔地跑到椅子旁边,一边将轮椅往他们这边拉,一边惊喜地说道:“这上面有轮子。”

    宫挽月这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按着蕙绵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来,在她的搀扶下,挪了两步坐到了轮椅上。

    见他这个样子,蕙绵有许多话想问,不过这时的他却不能给她回答。“你住在哪里?”蕙绵看着他问道,并主动伸手在他的面前。

    宫挽月笑了笑,在她手上写了东升两个字。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已经流利了很多,好像力气都一点点恢复了。

    蕙绵也没再问什么,转到轮椅背后,吩咐了儿子拽住她的衣衫,便推着轮椅向东升客栈走去。

    小家伙儿看着前面轮椅上的“病人”,便乖乖地跟在娘亲身边,不再捣乱了。

    轮椅上的宫挽月一直在笑,没想到,她竟会在这里。他与明善此来,一方面是要谈与谢家合作,另一方面就是存着找她的心思了。

    他的生意并未做到大别岭以南,所以一年多来都得到没有她的消息。几个月前谢舸上京,主动找到他,想与他合作。

    他当时就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谢舸的提议。因为直到这个谢舸自报家门以后,他才意识到,他以往寻她的范围并没有越过大别岭。

    所以,谢舸离京以后,他就让明善准备了东西,说是要来此地考察。

    而这天,也是他第一次出门。他出来时是带着人的,但是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屏退了那些人。

    “少爷”,还未到东升门口,明善就带着几个人迎了过来。他看见正推着轮椅的蕙绵,一时惊愕不能发声。

    “小姐”,他随即就激动地喊了蕙绵一声,他们家少爷找了一年多,终于找到了。

    “既然你到了,我就回去了。”蕙绵对轮椅上背对着她的宫挽月说,然后就要带着儿子回去。

    现在,不管宫挽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想知道了。

    宫挽月听了她的话,立即从轮椅上站起身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你?”蕙绵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怎么又有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刚才是装的?

    “送我上去”,他在她手中写了这几个字。

    “小姐,既然都碰见了,您就陪少爷待会吧。”明善适时地说道。

    “娘亲,我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再回去吧。”阿朗看了看宫挽月,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娘,说道。

    明善这才注意到小小的阿朗,有些吃惊,但仍是对阿朗道:“小少爷好。”

    “叔叔好”,阿朗很懂礼貌的回了声。

    宫挽月也不禁看向他,朝他笑了笑。

    “娘亲,他是谁啊?”阿朗又扯着他娘的手问道。

    蕙绵想跟他说,你该喊他二舅舅。但是想起她与他的那一夜,她还是改了口,“阿朗叫他月叔就好了。”

    阿朗听了娘亲的话,乖乖地喊了声。宫挽月笑得更开了,伸出大手摸了摸小家伙儿的脑袋。

    蕙绵只好跟在后面,看着那些下人换了肩舆将宫挽月抬到二楼的房间。他只是微笑,并不说话,蕙绵只好问他些简单的问题。

    她问了爹的情况,问了他为什么回来这里。

    他拿出放在床头的纸墨,一一地写给她看了。

    “爹很好,不过很想你。”

    “我来这里,是要与谢家谈生意”。

    蕙绵看了他写下的字,眼中也冒出了泪花。她却没有让泪花落下来,将儿子揽在怀中,问他道:“你是中了什么毒吗?为什么不能说话?”

    “只是中了软筋散”,他拿起笔,只写了这几个字。

    蕙绵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见他很累的样子,便说让他休息。宫挽月却连连摇头,又要起身。

    “我还会来看你的”,蕙绵笑着对他说道。

    “我能留在你身边吗?”宫挽月见她坚持要走,便急急忙忙地写了这几个字。

    蕙绵停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她对宫挽月并没有多少感情,可他这个样子却让她不忍拒绝。她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讨厌他,便想到了曾经那个四分五裂的茶壶。她不知道,那件事竟然这么深地被她记了下来。

    她走的时候,是明善送她出门的。她才知道,他中的毒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当初他为了救她而受伤,回去养伤的时候就被那段时间常去看他的梦兰下了软筋散。

    他当时一心求死,对于梦兰的所作所为便听之任之。后来,他的那两个妾室,也都被梦兰以他的名义赶了出去。

    梦兰一直在他的三餐中下软筋散,他又从不跟进去向他请示事情的明德明善说话。见他这个样子,梦兰胆子更加大了起来,不仅开始插手管理他生意上的事情,也不让外人再去见他。

    明德明善感觉奇怪,想要追根究底,没过几天管事的身份就被梦兰撤了下来。

    后来还是他们去楚家找了步惊风,才把宫挽月接到了府里照看。那时他几乎是全身都没力气,也没有一句话,简直跟个活死人一般。步惊风见了大怒,当即就派人把梦兰抓到了衙门。

    他身上由于一直有软筋散的毒气来回蔓延,经御医诊治后也只是改善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明善说他根本不能走几步路,迈不了几步就会全身无力地摔倒。但是不到半刻钟,身上的力气也能恢复些。

    至于他为什么不说话,明善说御医都查不出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云飞卿曾经让剑魂带着他上赤芒山求治,但是赤芒山上的师公说,他不医求死之人。后来他不知怎么就想开了,开始让手下的人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但身上的病,却再也不让治,就一直这个样子,直到现在。

    蕙绵了解到这些,突然间就想起来她在他误以为沧浪要杀她时,对他说的话。他不说话,会是因为她当时的那句话吗?

    回到家里,她一直闷闷不乐。若庸注意到了她的失神,便召来儿子问他们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听了儿子没什么顺序的叙述,若庸便有些深思,儿子喊那人月叔叔,那他必是宫挽月无疑了。他还记得,她跟他说过,宫挽月与她也有过一些事情。

    若庸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个曾经要抓她去做镇楼夫人的人,会不会也再寻来?

    这夜正好是十五,蕙绵心里又有事,便一个人去她的单间休息去了。连被三个男人派过来的儿子,都被她给塞了回去。

    躺在床上,她一直无法入睡,既想回京城看看父亲,又想跟阮安之去说,让他一定要把宫挽月治好。

    只是他不再开口说话,怕是阮安之也无能为力吧。

    还有云飞卿,他怎么样了?

    沧浪还好吗?

    流风从东蓟回来了吗?

    对了,还有流庄。

    蕙绵将以前的事情一件件的回忆,以前的人也一个个想了起来。她一下子就决定下来,过几天就回京城去,若庸他肯定也很想自己的家人吧。

    阮安之就留下来好了,让他在这一段时间把宫挽月的病治好。

    有了这个决定,蕙绵当即就想去把三个男人叫醒,跟他们商量商量。不过等她去开门时,又犹豫了下来。

    她想了想,还是明天再去说。不过又睡不着,她便打开了窗户,趴在窗户框里看外面明亮的月光。

    想着从到了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她竟然在这窗框里枕着一只胳膊睡着了。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醒来时发现她自己却是在床上躺着的。

    她以为是离乱过来看过她了,抬眼间却又看见窗框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侧坐在窗框上,月光在他的衣衫上洒上一层银白。

    虽然那人是侧坐在窗框上的,此时他也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但是蕙绵就是知道他不是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你是什么人?”蕙绵还算镇定,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那人的背影因为她的声音而猛地一僵,然后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他带着一个银白色的面具,露在外面的嘴唇优雅而又好看。“天涯浪子”,他的声音却是粗糙而又难听。

    蕙绵脑中闪过一串问号,这个称呼,好熟悉。她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若庸说的,那个抢走他们儿子的人临死前的一句话,“天涯,不屈。”

    “两年前,是你救了阿朗吗?”想起这些,她疑惑地开口。

    “是的”,仍旧是那个极其难听的声音,这个时候蕙绵却觉得他难听的声音让人很舒服。

    “你在江湖上,很有名气?”蕙绵问着话,已经穿上鞋向坐在窗框上的人走了过去。

    “嗯”。他只沉沉地应了一声。

    “你认识我吗?”蕙绵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却感觉到他因为她的靠近而全身紧绷。

    “不认识”,他回答得很急,蕙绵心里有了更浓重的疑惑。

    “我该走了”,她才在他的身边站住,他就跳到了窗户外面,同时说道。

    蕙绵总觉得在他身上有一股她很熟悉的气息,尽管他遮掩着,但是不经意地动作间就暴露了出来。

    她隔着窗户抓住了他的手,感受到那硬滑的皮手套时,她的心咯噔一下。然后她就笑着对他说道:“陪我说会话吧。”

    这个时候,她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好”,他难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蕙绵看着他又说:“你带着我,咱们去屋顶上聊天。”

    他果然又呆了半响,才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

    到了屋顶上面,蕙绵却没有再同他说话,只是抱着他的一直臂膀,半倚在他的身上。天快亮的时候,她问他:“以前你也会在每月的这个时候来看我吗?”

    男人嗯了一声,“偶尔”。

    “那你以后每个月十五还过来看我,好吗?”她从他的肩膀处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他却全身一僵,许久没有回答。

    “好不好?”

    “好”。他应了声,声音更加难听了。

    蕙绵说:“不过过几天我打算回京城,你如果要来的话,估计得隔一个月了。”

    天涯的身形更加钉在一处,许久都没有说话。蕙绵只好让他把自己送下去,他依言做了,离开的时候才对她道:“两个月以后我再来。”

    这天天一亮,蕙绵就跑到阮安之房间,将他的被子一掀而起,说道:“安,快起来,跟我去个地方。”

    “大清早的要去哪里?”阮安之闭着眼睛就把她拉在自己身上,有些迷糊地问道。

    “我昨天见到挽月了,他病得很厉害,你去看看。”蕙绵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从男人的臂弯下抬起身子。

    阮安之这才睁开眼来,他昨天就听若庸说过了,还以为这女人会一直瞒着他们不说,哪想到天才亮就逼着他去出诊?

    蕙绵很积极地帮阮安之穿衣服,在他洗脸的时候就帮着他把药箱整理好了。

    出门前,她又特地跑过去跟若庸和离乱交待了一下。离乱要跟着同去,被她留了下来。

    蕙绵跟着阮安之到了客栈的时候,宫挽月也才在婢女的帮助下起床,正在梳头。蕙绵刚踏进门,他就不顾还在婢女手中的头发,忙站起身来。

    “你不要乱动”,蕙绵见了,连忙阻止他,随即又示意婢女继续帮他梳头。

    “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蕙绵奇怪,他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来了吗?便一时忘了这时的他不会说话,就问道。

    宫挽月只是在她没进来的时候知道她来了,这个时候却只是指了指身前的铜镜。

    阮安之看见他的动作,却笑了笑,那镜子,好像照不到门口这边吧。

    蕙绵哦了声,带着阮安之坐在一旁,一边又对宫挽月说道:“我带安来给你看看,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他。”

    一声“安”让宫挽月有些反应不过来,阮安之出声之后,他才了然,原来他早就找到她了。

    宫挽月洗漱好之后,阮安之帮他看了看。把过脉之后,他许久都没有说话,又让宫挽月伸出另一只手来,再次把脉。

    “怎么样?”见他收了手,蕙绵连忙问道。

    “有些麻烦”,阮安之拿出了针裹,看着蕙绵略带沉重地说道。

    “那他,还能治好吗?”蕙绵从没见过阮安之对什么病说麻烦,心中也有些沉重,她真的不能忍受他在以后的日子都不能恢复正常。

    “别这个样子,我尽力治。”阮安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安慰道。

    宫挽月别开了眼睛,突然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非要找到她不可的。

    当天阮安之给宫挽月施过针,蕙绵就让人把他带了家中。若庸和离乱都没有说什么,她家儿子倒是挺欢迎宫挽月的样子。

    在阮安之的调理下,几天之后宫挽月已经可以走上百步路了。蕙绵高兴地不得了,便想等宫挽月完全好了之后,再和若庸他们商量回京的事。

    她把宫挽月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而且阮安之告诉她,他不说话只是心理上厌恶再说话,所以才一语不发。

    宫挽月虽然不说话,但是却教她许多东西。

    不过蕙绵知道,她如今虽然能与他心平气和地相处,却仍然不能喜欢他。那天他教她看这里的账本,午时她要走的时候,他拉住了她,递给她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

    蕙绵看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教了阿朗什么不该教的东西?”

    宫挽月摇了摇头,指了指桌子上面的茶壶。

    蕙绵突然就明白了,想起了那个时候等着看他一脸惊喜时的心情。以前的事情就那么像迅速退去的白云一眼,在她的眼前清晰又消散。

    她看了看宫挽月,没有说话,握着纸条就出门了。

    第二天,她就在他那里看见了那个用粘土粘起的茶壶,在桌子放着。

    “它都不能用来喝水了,你还拿出来做什么?”蕙绵指了指那个破茶壶,问他。

    “好看”,宫挽月写了两个字,递给她。

    蕙绵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不过没有等到宫挽月完全恢复了,就有一个面容严谨的人过来找若庸,交给他一封信就走了。

    信是若蠡写的,说是皇上病危,要若庸回去。若蠡信中说其实在一年前就得到了他们的行踪,只是希望他快乐地生活,他才没有派人过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虽然宫挽月表示,他们来的时候皇上并没有什么事情,但若庸还是在接到信当天,就带着蕙绵和阿朗启程回京了。

    若蠡在信中,再三强调一定要带着他们的儿子。

    离乱怕他们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便也跟着去了,陈州这边,留下了卓越和阮安之他们。

    他们的马车没有行进一百里路,就被人拦下了,是宫里的青翼卫,奉太子之命在这里等他们。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听说新皇登基了,改元建平。

    若庸听说这个消息时,大喊一声“父皇”,然后潸然泪下。蕙绵从来没见他哭过,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跟着心痛。

    她对皇上的逝世并不感到伤心,只是为他伤心。

    后来他们几乎是日夜行路,才在八天之后赶到了京城。

    若庸本要带着蕙绵与阿朗直奔皇宫,却在宫门口的时候被拦了下来。等在那里的太监说,奉皇后懿旨,坚决不能让楚蕙绵踏进宫门一步。

    若庸急得一脚就把那个直呼蕙绵大名的太监踹在地上,拉起她就要硬闯宫门。

    那些侍卫虽然都紧张地竖起了枪,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蕙绵不想在他的父亲才刚去世的时候给他再增加什么麻烦,抽出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对他道:“我在这里等你”。

    若庸知晓母后此时定是悲伤不已,若他再违背她,只会让她更加不喜欢蕙绵。所以听了她的话,他便也不再坚持。

    谁知道皇宫里的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若蠡确实登基了,然而他们的父皇并没有逝世。皇上本就想让位给儿子了,这个时候又听说了若庸的消息,便想了这么一个计,想让若庸快点回到皇宫。

    而若蠡也并不只是像在信中说的那样,担心打扰到他们的生活。更是因为听到手下传来消息,说王爷和其他男人共享一个女人,他怕父皇知道了直接派兵把他们全部抓回来。

    现在是若蠡无意间说漏嘴,父皇知道了果然是要去调兵,被他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不过他却非要用逝世的消息将若庸骗回京,若蠡有意劝说父皇任由若庸高兴吧,当时就被父皇轰了出去,还让他明天就给他这个大行皇帝“准备丧礼”。

    皇上,不,这时已经是太上皇了,和皇太后也就是自家媳妇商量,等家里的那个三儿子一回宫,就不准备让他再出去。

    太上皇摩拳擦掌,他就不信了,那一排排美女,还比上一个女人。

    皇太后更是觉得心痛不已,她的儿子竟然委屈到了那种地步,要和其他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她觉得,把那个姓楚的丫头片子赐死才是治根的方法。

    只是除了她,她家那个当了皇上的儿子,做了太上皇的丈夫,还有太皇太后,都不同意这个方法。

    原因自然是碍于楚无波的情面,说起来,楚家一门自从伯皇开国,就做出了很多的贡献。楚无波的爷爷,更是为了保护那时候的武皇帝而丧命。

    所以,若是将楚家这个独出女儿赐死,也确实不能向天下人交代。若有人追求缘由,最后还会弄得皇家颜面大失。

    想来想去,皇太后也只好忍下这口恶气。她本不准备让那个在外面的孙子进宫的,谁知道是不是她儿子的亲生子?

    不过,让阿朗进宫来,却是太皇太后特地要求的。

    若庸抱着阿朗,一路急奔,很快便到了太皇太后的长华殿。

    他还没走进去,就有声音一个一个地报到了里面,“王爷回来了。”

    若庸一进门,就把阿朗放在一边,跪行着朝向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影,悲声道:“皇祖母,孙儿不孝;母后,儿子不孝。”

    阿朗被他爹吓到了,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看着前面的两个女人也不说话。

    “这是阿朗吧,来让曾祖母抱抱。”太皇太后根本没顾上自家孙子,眼里就剩下那个闪着大眼睛的小家伙儿了。

    阿朗并不上前,只是看着他爹喊了一声,“爹”。

    若庸虽觉得皇祖母神情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但还是忍住悲痛对儿子道:“阿朗,见过曾祖母,皇祖母。”

    阿朗听了他爹的话,也跪了下来,脆生生的喊了两声,“曾祖母好,皇祖母好。”

    皇太后正想发作自家儿子,听到这声皇祖母,火气也消了一半。再看眼前的阿朗,不就是若庸小的时候那个样子吗?

    当下也早忘了阿朗是不是若庸亲生子的猜测,将阿朗抱在怀里,就跟着一旁的太皇太后向这小家伙儿问东问西了。

    若庸这才发现不对劲儿,他母后脸上哪有一点悲痛?再看这宫里,哪有半条白绫?这个时候他就知道,父皇母后这么着是为了把他骗进宫。想要再出去,就难了。

    没过一会儿,他那父皇就晃晃悠悠地进来了,还颇有心情地做了一个老农的打扮。

    太上皇看见阿朗也很高兴,决定晚些时候再找他儿子的事。而阿朗见了这个爷爷,也很高兴,因为他爷的穿着是他常常见到的。

    所以阿朗还没一会儿就跟着爷爷玩得熟了,自己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跟爷爷讲了起来。

    若庸知道被骗,也没有发火,毕竟他离家这么多天,早就失了一个儿子该尽的孝道。尽管知道不容易再出宫门,他仍是坐在了一旁,耐心地等着父皇给他谈到正题。

    他心里也很担心等在宫门口的蕙绵,不过幸亏带着离乱,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蕙绵在宫门口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若庸出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心。离乱见她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又在这里站了半天,便说道:“绵儿,我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吧。看这样子,若庸他们今天是不会出宫了。”

    蕙绵看了看人影寥落的宫门,只好点了点头。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若皇上真的崩了,怎么这些侍卫身上没有一点白色?

    她这样猜测着,便问了离乱。离乱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了,到了京里已经基本上确定了那怀疑。

    “想是宫里的人想让王爷早些回来吧。”他对蕙绵说,然后想到一个可能,急急忙忙地揽过她就要离开。

    “阿离,你这么急做什么?”蕙绵问道。

    “我怕,你再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我早该想到的,咱们这就离京。”离乱说着,眼神中全是后怕。

    “要有危险也早有了,哪能等到现在?我们回府里看看吧,我想我爹了。”蕙绵却没什么紧张地笑了笑,说道。

    离乱还有些迟疑,一个声音响在他们身后,“绵儿,你回来了。”

    他们背对着的黑洞洞的宫门中,正走出来云飞卿。他的声音,似乎不带丝毫异样。

    蕙绵回身,他正好出了宫门,在门上宫灯的照耀下,白衣如雪。他的脸色比着以前,少了一丝冰冷的白,多了点血色。

    “三哥”。

    蕙绵迟疑了半晌,唤他一声。

    “回府吧”。云飞卿走到她的面前,站定,然后说道。

    蕙绵点了点头,跟离乱并肩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不然不会与皇上商谈国事,到这么晚。”走在前面的云飞卿,突然这么说道。

    她无话可对,只是哦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她到家时,管家福叔正等在门口,“小姐,您回来了。”福叔一见她在云飞卿的身后下了马车,连忙笑着迎了过来。

    王爷带着他家小姐回京了,早在他们在宫门口下了车时,他们府里就收到了消息。这个时候,蕙绵原来的住房,也收拾好了。不过那里的三个丫头早在一年前就先后嫁人了,楚无波只打发了一个机灵的婢女到那里伺候。

    “福叔”,蕙绵下车来,亲热地喊了一声。她朝里面看看,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迟疑着问道:“爹他,还生我的气?”

    “没有,爹这个时候肯定在餐室等着你呢。”云飞卿回答了她的话,便要带着她进门。

    蕙绵又是简单地应了声,没有看他,握着离乱的手进去了。她不能看他,不能理他,她这个时候爱着那么多男人,还把他牵扯进来做什么?

    他们之间的缘分没开始,就已经尽了,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女人陪着。

    楚无波果然在餐室里等着她,他的头发中已经有不少银丝了,蕙绵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哭了。

    “爹”,她忍住哭声,喊他道。

    “嗯,过来吃饭吧。”楚无波应了,就牵着她到餐桌前坐下。桌子上的东西,仍是她以前喜欢吃的,鲁叔做的菜。

    “离乱也过来坐吧。”他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对离乱说道。

    离乱应了声是,然后坐在蕙绵身边。

    楚无波看了看他们,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他并清楚女儿如今的情况,却察觉的出她与离乱偶尔眼神交换时的亲密。

    一顿饭的时间,蕙绵都没有见到步惊风,也并没有去问。

    晚餐过后,她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就跟着离乱回去了。

    后来两天里,她也没有再去宫门口等着,只是和离乱在府里等着若庸跟儿子回家。其实她很想儿子快点回来,可以让父亲见见。

    也不知是不是她家儿子听到了她的想法,第三天夜里就吼吼着回来了。

    小家伙儿才刚从车上跳下来,回头看了眼他家皇爷爷,疑惑地问道:“娘亲真的在这里吗?”

    主要是他进宫当天就想他娘了,皇祖母总是跟他说他娘在那个大院子里,他被骗不止一次了。这次是大半夜地突然哭喊着要找他娘,皇爷爷跟他说如果跟娘亲在一起,以后就见不到爹爹了。

    他朝他爹看了一眼,继续要找他娘。太上皇实在不忍心这小子一直哭,便亲自送他过来楚府。

    “这次不骗你,不信你喊一声,你娘肯定就出来了。”太上皇下车来,笑得有些狡猾。

    阿朗是真的想他娘了,听见皇爷爷这么一说,蹬蹬跑到门口,就边拍门,边大声喊道:“娘,你在里面吗?娘,阿朗来找你了。”

    太上皇看着门口叫门的那个小不点,突然就不想把儿子禁在宫里了。阿朗该是记事的年纪了,长大了,再埋怨他们。儿子进宫只两天,就瘦了一大圈,难道真的让他死在宫里?

    楚府的门很快就开了,蕙绵从门后出来,低头看见门口的小不点儿,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爹呢?”

    “爷爷不让爹回来,要让爹在那里面娶媳妇呢。”门口的太上皇听见小孩子嘴里的这一句话,若没有身旁的人扶着,那就跌下去了。

    这孩子屁点儿大,懂得到不少。

    “净瞎说,你爹才不会不要咱们呢。”蕙绵拧了拧他的小鼻子,笑着说道。然后才注意到,她家大门外还有一串人呢。

    见此,蕙绵连忙抱着儿子出了门,给那个她只见过一两面的皇上磕头见礼。她没将怀中的小家伙儿放到地上时,太上皇已经免了她的礼,“抱着孩子,就不要这么跪来跪去了。”

    一旁的离乱却没免了这个礼数,太上皇看了他有一分多钟,才准许他起来了。

    楚无波这个时候才出了门来,也急急忙忙地过来行了礼。

    “阿朗,爷爷走了。”太上皇跟楚无波说了两句话,便和颜悦色地跟小孩子说话。

    阿朗点了点头,说了声:“爷爷再见。”

    太上皇有些不满意地问他,“爷爷走了会不会想爷爷?”

    “阿朗会想爷爷的”,小家伙儿嘴很甜,立即这么说道。

    太上皇有些羡慕地看了楚无波一眼,才转身上车离开了。

    “娘亲,困。”阿朗一见皇爷爷走了,立即把头搁在他娘怀里。

    楚无波也听说了他家女儿来时带了个孩子,这时看着阿朗,眼中满是惊喜。蕙绵拍了拍他的小脸儿,领着他见过了外公,才带着他回房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无波就过来了,要带着阿朗在府里转转。他是昨天晚上没看够这小孩子,后半夜几乎没睡,就盼着天亮了。

    蕙绵见父亲一夜间年轻了几岁的样子,也很高兴,当下就把正撅着小屁股呼呼大睡的儿子拽了起来。

    楚无波进门,就见睡眼迷蒙的小外孙在他娘的帮助下洗脸呢,便笑呵呵地坐在一旁看着,还不忘了埋怨他女儿手劲儿太大。

    洗完了脸,阿朗也精神了些,见到昨天晚上他娘说的外公,便忙上前问道:“你是我娘的爹爹吗?”

    楚无波笑着点了点头,把阿朗抱在怀中,很是爱不释手。

    小家伙儿昨天见过了爹爹的娘亲和爹爹,这个时候又见了娘亲的爹爹,不免要问到娘亲的娘亲。

    蕙绵听了,忙去看父亲的脸色。只见楚无波听了这话,也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还抱着他说领着他去见娘亲的娘亲。

    见此,蕙绵才放心地笑了笑。

    这日下午,她才午睡醒了,就发现儿子在父亲那里还没有回来。离乱也没在,许是有事出去了。

    她喝过一杯茶,就要出门找儿子去。

    没出门口,就见流风走了进来。

    这两天来,她虽然没有特意去打听流风和流庄的消息,但还是听说了些。流庄这个时候好像很厉害,风头早压过了流风,是新封的平叛大将军,还有圣旨赐婚,娶了彩凤公主。

    而流风在战场上受过伤,如今回来也没有什么作为,整日待在栗陆府中也不出门。现如今,京城里有一多半的人都忘了他这个当年风流潇洒的大公子。

    “怎么现在才来看我?”蕙绵迎着流风,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笑着问道。

    “不敢来见你。”流风嗅了嗅她耳边的清香,才沉声说道。

    “自从离开你,我就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他又低声说道,总怕给她带来麻烦的样子。

    蕙绵想让他跟着她一起离开,便问道:“我有很多男人,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流风一开始可能没明白蕙绵的意思,看着她愣了许久,才坚决道:“我爱你,绵儿,就算一年只能和你在一起待一天,我也会很高兴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一年只去陈州探望我一天就可以了?”

    蕙绵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装作生气问道。

    流风亲了亲她的耳垂,才不慌不忙道:“没有”。

    蕙绵又问起了他受伤的情况,流风尽量避重就轻的回答了。

    她一直笑着调节气氛,流风却仍是皱着眉头。

    “你是不是已经娶了娘子,不舍得离开?”

    父亲跟她说过,流风如今变得很多,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姑姑要为他张罗婚事,他竟然离开京城有半年,才回家来。她故意这么问,就是想让他告诉她,他在愁什么。

    “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绝不会再要其他女人的。”流风连忙解释。

    “那你怎么一直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我变了,不是以前那个自信的人了,怕咱们两个在一起,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

    蕙绵听了,笑他婆婆妈妈。

    流风离开的时候,她对他说,如果他愿意去陈州,要他快点准备,因为他们再过几天就准备走了。

    蕙绵总觉得在京城,在他的身边很不舒服,还是在陈州那里好,无忧无虑的。

    流风没有明确地回答蕙绵,她要送他离开时,却被他一下子反扑到门板上。他吻她,由于当年的一些事情,却再也不敢放肆激情。

    他总怕再落到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其他男人带走,却又去可奈何的局面。

    蕙绵觉察到他的担心与小心翼翼,便用力地回吻他。

    她必须承认,她爱他,并且爱这个瞻前顾后的他,更爱以前那个放纵恣肆的他。

    她的主动,一瞬间就让他感觉到了两年以来被压抑着的热情。

    流风本来准备夕阳西下的时候就回,实际回府的时间却是月亮升起以后。

    流风走了,离乱才进来。

    “绵儿,你不该这个时候跟他……”离乱吻了吻她依然潮红的脸颊,有些担心地说道。

    “阿离,对不起,可是我爱你们的同时,也爱他。”

    蕙绵以为他生气了,便解释道。

    “我明白,可是”,离乱仍旧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见他这个样子,蕙绵便担心起来,忙起身问道。

    “没什么”,离乱却又轻松地笑了笑,说自己只是太过敏了而已。

    直到回到陈州以后,她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担心什么。

    阿朗一连在楚府里待了三天,都不说进宫里去,只是偶尔跟他娘说,他想爹了。可是让他去宫里时,他就苦着一张脸,抱住他娘的腿不动。

    蕙绵知道,儿子虽然小,却很敏感,他一定是在宫里听了什么不好的话。

    所以她也不这么逗他了,所幸宫里派人来接阿朗,见他非守着娘不离开时,也没有强制。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也都亲自来过两次,他们基本上都是带着阿朗去玩,并没有同蕙绵说过几句话。

    对于他们的不喜欢,蕙绵倒也理解。有的时候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就不想再停下来了。

    三日来阿朗在楚府也混得熟了,几乎每个地方都要去逛逛。

    这日楚无波刚巧在领着阿朗时有事,便吩咐小厮将他送到蕙绵那儿去。但是送个半路,阿朗就一个人跑了。

    他七拐八拐地就进了飞云轩,当时云飞卿正在树底下看书。除了身边候着的丫头不一样,这个时候的情景,像极了当年他娘来给云飞卿送面人时的情景。

    云飞卿一手卷着书,看着她的儿子站在门口,心中一阵酸楚。

    “进来吧”,云飞卿将手上的书放在身旁的矮几上,跟阿朗招了招手。

    “舅舅,你在看什么书?”阿朗也很喜欢云飞卿,这时便连忙跑到他的身边,问道。

    “天文书”,云飞卿笑答,然后将阿朗抱到了腿上。

    “我知道,爹爹说过,天文书就是讲星星的书。”阿朗一副我也懂的样子说道。

    云飞卿听了又笑,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可爱得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他指着书上的图问他哪是镇星(土星)时,小孩子一脸迷蒙地挠了挠头,说:“不认识,我爹还没有教过我呢。”

    云飞卿说道:“那我教你好不好?”

    阿朗很干脆地说好,云飞卿又说:“我教你认星星,你以后别喊我舅舅,好不好?”

    “为什么?还有,那我要喊你什么?”阿朗的小脸儿有些纠结,他娘说过,娘亲的哥哥或者兄弟,都是他的舅舅。

    “因为我不想做你娘亲的哥哥”,云飞卿叹了一声,里面包含着的许多内容,都不是阿朗所能理解的。

    “你讨厌我娘亲?”阿朗听了,立即看着他大声问道。

    “不是,”云飞卿立即否定,看着小孩子那么维护他娘的样子,才说道:“我想做她更亲近的人。”

    “哦,那我要喊你什么?”

    “你以后喊我云叔,行不行?”云飞卿常听这小家伙儿提起安叔,离叔,还有一个新去的月叔。而他,没去看过她,并不代表对她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这个时候,他问着阿朗,竟像是通过阿朗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阿朗很干脆地应了,又喊了他一声,“云叔”。

    云飞卿听了,心情很好。为了让阿朗更好的理解,他还拿了毛笔在纸上画了块星域,一点点地教他认。

    阿朗竟然对这些东西有很高的兴致,趴在矮几上一边跟着云飞卿学,一边拍着手大喊:“好玩。”

    “儿子,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正在两个人都低头在看星星时,蕙绵站在了矮几前面,好笑地问如此激动的儿子。

    “星星,云叔在教我看星星。”阿朗看见他娘,忙从云飞卿前面窜到他娘身边,还指着宣纸上的墨色星星大声说道。

    “傻儿子,不是告诉过你,他是舅舅。”蕙绵听了儿子口中的云叔,一瞬间就想发火,却仍是忍住了,弯下身捏了捏儿子的小耳朵,轻声说道。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阿朗却觉察到了他娘生气了,因此低头不语。

    云飞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才用缓和的语气说道:“绵儿,你不要介意,是我让他这么喊的。”

    蕙绵试了几试,都说不出来心中想好的调节气氛的话,“你是大人,怎么还这样教着孩子乱了辈分呢?”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只能抱起儿子出了他的院子。

    云飞卿看着她的背影,心痛地无可名状。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接受他吗?

    “沧浪他”,在她将要出了院门时,他站起身来,说道:“已经娶亲了,是平家的二小姐。”

    他并不是要突然这样提起沧浪,只是在看着她的背影的时候,想起来沧浪跟他说的,她心里在乎他,比在乎任何人都要多。

    蕙绵停了停,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发表什么意见,就离开了。

    在路上,儿子一直问她谁是沧浪,见她不回答,又继续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仍不回答,小孩子坚持着问她为什么生气。

    不管儿子说多少话,蕙绵只是一路无语地抱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又过了两天,若庸仍然没有从宫里出来,却是派人送了一条口信,让她不用担心他,跟着儿子要好好的。

    阿朗近来总是跟着楚无波出去玩耍,蕙绵常常是和离乱待在一起,流风也来过几次,不过这几次离乱都坚决不回避。

    蕙绵知道他是担心,可却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上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府里乱逛,最后竟然到了飞云轩门口。见到那三个字,她就想转身回去,不过又想起来他似乎每天上午都很忙,这时应该不在。蕙绵犹豫了会儿,便决定进去看看。

    他的卧室里,所有的摆设都和以前一样。

    在他这里,蕙绵怀念起了以前的生活。当时,她若是听了父亲的话,今日与他就不会这么难堪了吧。

    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她就出去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且她同样很幸福,若她这时后悔的心情被那几个男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很伤心。

    离开前,她又去了他的书房。

    这里,是她与他最常待的地方。她本以为这里的摆设应该依然如旧的,但是一推开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像,让她愣在了那里。

    画像上全是她,有些搞怪的姿势,正是那天他给她作画时,摆出来的。

    蕙绵看着这些,然后听见了他由远及近,并渐渐到了书房的脚步声。

    “绵儿”,他在她背后叹息了一声。

    蕙绵突然就回过头去,一下子冲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她的嘴唇就一点点从他的耳根处,找到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才一点燃,就像大火一样蔓延开了。

    “三哥”,在亲吻中,她这么呻吟似的喊他。

    他不满意地将她狠狠咬了一下,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叫我三哥,喊我的名字,漠。”

    “漠”,蕙绵听话地喊道,声音中已经全是**。

    云飞卿笑了,将她一点点地往那个宽大的书桌上带。

    “不能”,他伸手要解她腰上的束带,她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真的不能,这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

    “我怕我没有力气去爱你”。

    “我不怕”。

    蕙绵从没想过,往日这个他教她习字的书桌,竟然成了他们第一次恩爱的场所。

    蕙绵再找回自己的理智时,没敢看云飞卿一眼,就穿上衣服跑开了。云飞卿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去追她。沧浪说得对,她在乎他,很在乎他,所以他会给她时间。

    后来的几天里,蕙绵一直不敢再见云飞卿,就是看见离乱和流风时,也常常感到心虚。想起还困在宫廷里无法出来的若庸,心就好像要虚无地消失掉。

    所以,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要离开这里。她走的时候正好有传言宫里正在为若庸准备婚礼,又找不到人去给他送信,便就这么和离乱带着儿子走了。

    她本来想让楚无波跟着她一起去陈州的,但是楚无波不愿,说他老了不愿意离开老宅。蕙绵最后答应他,每半年都回来一次,才匆匆地离开了。

    流风还是和他们一起走了,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要去哪里。不过流庄却觉察到了不一样,带着兵在关口一直等着他们。

    不过,他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看着蕙绵的目光中满是遗憾。

    流庄送了他们一舍,便回京了。他说他会好好照顾爹娘,还要流风他们经常回京城看看。

    蕙绵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的时候,被后面骑着一匹单马的若庸追上了。她知道他会在他们到家之前追上的,便特意走了当年和若庸离京时的那条路线。

    “要走也不通知我一声”,若庸一追上他们,就这么责备道。

    “找不到人去通知你,你的新娘子呢?”蕙绵看着他笑了笑,故意问道。

    若庸一听这话,满脸黑气。看了眼在另一旁骑马的流风,了然地同时也有些生气。况且他与流风算得上有些宿怨,这时便有些挑衅地看了看流风。

    “要再打一场吗?”流风迎着若庸的目光,微含笑意道,往日自信的风采恢复了几分。他确实需要同若庸再打一架。

    还没有说完,他们就在马上动起手来。蕙绵虽然不太担心,但还是悄悄跟离乱说让他时刻看着,必要的时候上前把他们分开。

    离乱只是淡淡地扫过去两眼,说声道不用去。

    日后的行程也并不像回京的时候那样紧赶慢赶的,几个人旅游着就回到了陈州府。

    不过他们到了才知道,原先住的一条街都被宫挽月买了下来。蕙绵暗想,他那老毛病又犯了。不过有邻居也不好,但是没有邻居不是更引人注目?

    还好,注意到他们的,也多是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富有。反正是一提到这条街,人们就会讨论起来那个将这条街买下的富商。

    宫挽月的身体情况在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以前的功力却是全部丧失了,而且,他依旧不说话。

    阮安之见来时多了一个流风,笑着对蕙绵道:“我还以为要再多几个呢。”

    他虽是玩笑,蕙绵脸色却有些不好,倒是阮安之连连道歉,说他不该这么说,他只不过是说着玩的。

    蕙绵心里本就憋闷,见他这个样子,趴在他怀中哭了很长时间才停了下来。

    所以,阮安之一下子就又成了众矢之的。

    她才一回来,作息人员表就又调整了一下。不过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基本的按着那上面的走,随意的情况还是很多。

    他们有的时候是白天,有的是一个人来过,另一个人马上就来。不过后面的情况不多见,因为容易惹火蕙绵。

    他们从京城回来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阮安之就发现蕙绵怀孕了。他当时怒气冲冲地就找上了流风,指责他怎么能让她怀孕,不知道生孩子是很危险的吗?

    流风听了,一半儿自责一半儿欣喜,他和她有孩子了,当然要欣喜。

    不过阮安之黑着脸说她这胎可能很危险,因为他竟然把不出来她受孕的天数。阮安之虽然不精于妇科,但却有一点最厉害,就是不论怀孕几天,他一摸脉搏就能从脉象上感知出来受孕天数,而且精准无差。

    但这个时候他竟然一点都摸不出来,自然觉得她这一胎凶险。

    而且他们三个人为了不让她再经受生孩子的危险,都定时服着丸药,为的就是不让她怀孕。但是只是去了京城一趟,他们三个防了两年多的事情就被这么给破坏了,而且还弄个让他摸不出来天数的孩子。

    阮安之对流风的恼怒,自然非可一般。

    蕙绵偷听了阮安之的话,心里感动的同时却在努力回想她和流风有过之后,又是过了几天和他有的?

    不过她这样想着,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了,或许在医学上根本就解释不通。

    但她却是知道阮安之在这方面的神奇,心中便也怀疑,这一胎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很凶险?

    不过看着那四个人几天来一直责怪流风,蕙绵只好主动去坦白,说这孩子不一定是流风的,也有可能是云飞卿的。

    她说过之后,就见流风脸上有些黯然,而阮安之则只剩下满脸怒气了。

    几个男人一连几天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就连离乱也生气了。只有一直不说话的宫挽月还让她好受些,他常常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只有她看向他时才会给她一个淡笑。

    因此蕙绵在那几天里,都在宫挽月身边,一是想好好陪陪他,一是他不生她的气。

    不过没几天,那几个男人就恢复正常了。

    阮安之恶补妇科,也再三告诫其他几个男人,在她怀孕期间都不准和她怎么样。

    一家子因为阮安之的话,都一直吊着心。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让她把这个凶险的孩子拿掉,但每次还没刚一流露出这个意思,她就只是闷闷地低下头看着肚子。

    她这个样子,让每个男人看得都不忍心。

    阮安之只好把有可能发生的任何凶险的情况都预料到,然后把需要的药物提前准备好。在她怀孕期间,他还出门采过三次药。

    宫挽月也派了明善回京,将药馆中名贵的药材全部带来。

    一个家里,也只有阿朗是很兴奋地等着娘亲肚子里的小娃娃出来了。在他娘的肚子还扁着的时候,他就趴在上面找小弟弟。

    夏香是在蕙绵一个月之后被确定有孕的,阮安之给她品过脉,很轻易地就断定了她的天数。因此,对着蕙绵就更加紧张起来。

    与有阿朗的时候一样,她仍然有很严重的孕吐,而且整天想吃些千奇百怪的东西。这个时候若庸也不怎么限制她的饮食了,只要是她想吃,他就都给她去寻。

    流风去水沟里摸过黄鳝,宫挽月带着阿朗去野外打过肥肥的黄雀。离乱最辛苦,常跑远路给她找那些地方水果。

    不过,有的东西,还用不着离乱去寻,她就已经吃到了。

    自然是那个天涯帮她寻来的。

    看着自己怀个孕,却弄得一家人人仰马翻,蕙绵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有的时候她又常常忍不住突然而来的暴脾气,这是怀着阿朗时没有过的。

    不仅她自己知道原因,就是那五个男人,也都知道些。

    每天就这样时而乱糟糟,时而平平静静地过着。在阿郎殷切的盼望中,他娘终于快要给他生小弟弟了。

    阿朗很希望他娘能再生个小娃娃跟他做伴,可是他却发现他爹跟那些叔叔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都说娘亲的肚子太大了,安叔竟然说那里面有两个娃娃。阿朗很高兴,却不怎么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担心要比高兴多。

    到了他娘生娃娃那一天,他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要担心了。

    蕙绵从傍晚的时候就开始阵痛,却是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没有把孩子生出来。疼得无法忍受的蕙绵,只能跟旁边一直握着她手若庸抱怨,“不是都生过阿朗了,这次怎么还这么难生啊?”

    “绵儿,不要瞎说,孩子一会儿就出来了。”若庸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对她的话几乎没有反应,在一旁的阮安之连忙斥责。

    他说过了这些,又去旁边向产婆询问情况。

    屋子外边还等着三个男人,流风与宫挽月是不敢进去,离乱却是连她忍不住疼的喊叫都不敢听。

    “安,你去看看,是不是他来了?”蕙绵突然间疼得猛吸一口冷气,连忙催着阮安之出去。

    阮安之知道她说的是谁,这个时候却并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可是若庸只知道发呆了,连话都不敢说,他也只好急急忙忙出去跟流风说了,让他出去看看。

    阮安之在心中想,若他来了她能平安生产,他阮安之以后就绝不说他什么。

    果然,不到一刻钟,流风就领着云飞卿过来了。流风仍是不敢进,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又凄惨一些的时候,跟着云飞卿冲了进去。

    云飞卿进门没多久,第一个孩子落地,没过一分钟,第二个孩子也出来了。

    产婆看着两个健康的男孩儿乐得直说神仙保佑,说她以前也接生过双胞胎,却都没有一个像蕙绵这么顺利的。

    听到那产婆说这情况还是顺利,阮安之心中直抽冷汗。

    产婆被宫挽月手下的人带下去重重酬谢了,并嘱咐了句到外边不要乱说。他们是不怕被这里的人说什么,只是到时候比较麻烦而已。

    蕙绵看见云飞卿,朝他笑了笑,就放心地睡了。

    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但却一点都不像,一个明显地像流风,一个明显地像云飞卿。

    云飞卿这次到这里来,就没有再回京城去。

    阿朗六岁的时候,被他家微服出门的太上皇爷爷带到了京城。两个小的一个叫云鹤,一个叫栗陆蕤,当时也非要跟着自家大哥一起去。

    太上皇见自己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便要带着一起走。

    这个时候他们几个人都已经搬离了陈州府,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海岛定居了。海岛上有山有河,是个隐居地好地方,但是他们的儿子却不能跟着隐在这里。

    流风想着爹娘一年只能见孙子一两面,便同意他的儿子跟着太上皇去京城。

    云飞卿也觉得男孩子应该从小就视野开阔,出去走走要比在这个海岛上好,于是也是同意的。

    蕙绵却是坚决不同意,三个儿子她一个都不想让他们这么小就离了爹娘身边。若庸不怎么同意蕙绵的意见,但是却没有发表言论。

    阮安之和离乱虽然有些舍不得三个孩子,但是却觉得三个小家伙儿在这里严重影响他们,所以也同意他们去京城待一段。

    蕙绵只好把三个小家伙儿叫到身边,好好地嘱咐了一下他们,在外面不要乱跑,要记得想爹娘,早点回来什么的。

    太上皇此时对她这个儿媳妇也略略接受了些—而且大多数原因是看在阿朗的面上,便说道:“跟着我走你还不放心,不管到哪里,咱都能横着走。”

    虽然另两个不是儿子亲生的,但叫他爷爷的时候还是让他喜到心里。老皇上就想着,管他是不是若庸亲生的,以后跟阿朗亲就行。

    蕙绵听了太上皇这话,又担心起了她儿子们以后的修养问题。

    但是,太上皇在这里没住两天,就把她的三个儿子给撬走了。

    男人们总觉得没了儿子打扰,行事更方便些,可儿子走了之后,又觉得这岛上清清静静的。于是男人们也不轮换着上岸工作了,每天都上岸去忙忙自己的工作。蕙绵也跟着他们,上岸上去玩。

    现在宫挽月已经开始渐渐说话了,不过却从来不喊蕙绵的名字,不论在干什么的时候,他都只叫她“宝贝”。

    蕙绵知足地觉得这样就挺好,他开口说话了,就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就算到了现在,她也保留着每个月月中一个人待的习惯,而且严厉声明,那天晚上谁都不许去找她。

    她会留着那一天陪他,直到有一天自己不舍得他离开的时候,喊住他,对他说:“你别走了。”

    儿子们走了三个月,除了隔天寄来一封信,就没人说回来。

    蕙绵很想他们,而且坚信儿子们也一定会很想她。当初阿朗不是只有两天没见她,就哭喊着找娘吗?

    但是她忘了,人家三个现在一起作伴,就算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娘亲,但也没有像阿朗那样哭喊着要找她。

    不过她还是跟自家男人商量了下,去京城带儿子去了。她觉得,儿子怎么着也得等到十五岁以上的时候,她才能放心地放他们出去闯天下。

    一大家子连带着寻儿子,在外面逛了三个多月才回到了陈州府,然后登上海岛。

    船上的时候,阮安之抱着蕙绵吹着徐徐海风,不经意间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然后平静的海面上便响起了男人的一声怒喝,“谁没有按时吃药?”

    “绵儿,她,怀孕了?”深感受不了的若庸忙放下手中的棋子,出舱问道。他真的觉得,他家娘子再生几回孩子,他就要变成木头了。

    蕙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觉得指甲有些长,回头得剪剪了。

    阿朗听了最先大吼一声,“我要有妹妹了”。他早忘了当初他娘生这两个弟弟时,一家人紧张的模样。

    “安之,你别从咱们几个人里挑,绵儿可是还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相好呢。”流风一脸不在意地提醒阮安之,他早在她非要月中一个人睡觉时,就发现了不同,自然注意过。

    果然,流风说过,其他几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其实那个人若是别人,他们都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那个花心的小女人。可那个人,应该就是他吧。

    阮安之自然注意到过那个功夫极厉害的人,但是刚才脑中一热,就没有往那边想。这时一经提醒,也只好狠狠地瞪了还在研究手的女人一眼。

    不过到了岛上的时候,几个男人又都紧张兮兮地扶着女人下船,走一步路都怕她磕着。

    这月月中,天涯再次要离开的时候,女人伸手拦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你别走了,萧逢年,或者萧逢妙就要出生了。”

    他听了她的话,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定在了那里。

    蕙绵缓缓拿下了他的面具,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蕙绵最心疼离乱,生下了萧悦行的女儿之后,第二年就偷偷的把离乱的药掉了个包。然后很快就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生下以后,几个男人便严防她再将药调包。

    不过她觉得宫挽月最怕孤单,所以还一直在想着把他的药给换了,然后给他生个孩子。其实她也要给阮安之生个孩子,看他到时候还吼她吼得那么大声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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