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从小家境贫寒,也从没出过远门,她大学毕业就选择留在重庆工作,所谓朝九晚五的工作只是为了糊口。丈夫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为人粗狂,不拘小节,两人过的日子紧巴巴的,别说孝顺父母,就连两人长期仰望的楼房,也成了画饼充饥只能当精神食粮的奢望而已,方静从小爱好读书,平时在书店喜欢的书籍一见有路边的盗版十元一本四瞅瞅无熟人,赶紧做贼似的买上几本,看完后肯定不摆在书柜里,装在床底下,想看时再拿出来。平时和同事朋友一起逛衣店时,很少去专卖店的,她知道那里不时她能消费的,偶尔进去,一不小心看到很心仪的衣服,必然是一边装作和同事闲聊,一边装漫不经心其实很用心记下衣服牌子,回家后赶紧打开那台破旧电脑上淘宝网找,直到看到和自己心目中所能承受价格的为止,总之,在方静看来,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偏偏自己还乐此不彼地愿意受这份罪。

    在丈夫眼里,哪怕他和方静的生活里只有能填饱肚子的米和面、只有能睡觉一张床,生活也应该象驴推磨地推下去,什么音乐、灯光、华服、美食、以及艺术品在他看来,是穷讲究。在方静心里,自己永远向往那种精神奢华、物质也奢华的生活。她认为这不仅仅是拜金,也是一种对生活充满热望、充满动力的体现。可是对心里只有解决眼前温饱问题的丈夫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而且那头牛有可能会开口大骂她又做白日梦。

    在单位,她要像旋转的陀螺似不停地转,还要用尽心思应付同事,一不小心坏事就有可能和她沾边。最令人抓狂的是主管谢云主任不仅趾高气昂,还在前几天竟然当所有同事的面厉批评她浪费太多,看她不明就里,同事小李私底下对她说,谢主任看见了她把没敲定的材料不用废纸而在白纸上打,方静哭笑不得。

    “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周锡的询问打断了方静的思绪,望着眼前的美景,她不觉自嘲地笑了,就当作一场梦吧!“没什么,就是思想跑跑毛而已。”方静不知为什么,有些舒服地长嘘了一口气。

    晚上在周锡家的晚宴上,方静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有钱人家,他家的餐厅是圆形的,一直径有两米多的圆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红烧海螺、水晶肴蹄、鸭包鱼、龙井虾仁、符离集烧鸡、湘莲汤、清炖蟹粉等名菜,还有好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她见到了周锡的母亲,那是一个有着凌厉目光、满身珠光宝气、身体发福的中老年女人,她在见到方静时微微笑了笑,还问了句:“若琴,你母亲还好吧?”方静也礼貌地应了一句。除了他父母亲、妹妹,席上还有一美丽女子,她穿了一蓝色蝴蝶图案的裙子,嘴微翘着,有好看的酒窝,特别那双有着长睫毛的双眼,忽闪忽闪的。她见到方静时,略怔了一下,他们都好像认识这女孩,只有方静在那傻傻看着。

    “这是陈艳,你没见过吧?她是我大学同学,暂居我家,是我们丝绸厂的总纳。”周锡给方静解释时,周娥一眼不眨地盯着方静看,方静有点不自在,但还是装作无事人模样。这时周娥说道:“陈艳姐姐,这就是我给你常说的若琴姐,她画的画可好了,毛笔字也写的很漂亮。”方静不仅想笑,这些偏偏和她毛关系都没有,可又有什么呢?就让他们认为她就是若琴吧。

    看见眼前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而从没尝过的美食,方静不禁连连咽口水,大家都拿起筷子时,她赶紧狼吞虎咽起来,中间吃鱼时,咽太快,不小心把一根刺咽下去了,她顾不得形象,大声咳嗽起来,想吐出那颗刺,可越咳,感觉那刺越下去了,她一会把手塞嘴里抠,一会又往嘴里塞蔬菜,好不狼狈。当她意识到周围很静时,她抬头一环视,才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就连周锡,也明显有诧异。方静忙强自镇定,装优雅地拿起一张纸巾遮住了嘴,倒是陈艳打破难堪气氛,说了句:“我刚才也差点被鱼刺卡了呢!大口吞整团的蔬菜说不定会下去呢!”说也怪,陈艳刚说完,方静觉得那个刺真随着嘴里的菜咽下去了,这时方静捞到了周娥的一句:“若琴姐刚才一点不像她本人的举止哦。”她不禁偷笑:“我本不是什么若琴,是你们误以为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饭毕,周锡说领方静去看她的房间,陈艳说该回自己的家了,周太太说:“若琴在自己家里,自己上去就好,倒是陈艳家离这有些路,你还是去送送她吧!”说毕,就转身上楼了。陈艳对周锡说:“我没关系,自己回去就好了。”周锡看方静一眼,说道:“还是我和若琴一起送你回去吧。”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方静往外走,陈艳也走了出来,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笑。

    三人从周锡家出来时,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方静想着自己的遭遇,不觉想笑,那月亮和重庆的月亮真是同一个月亮吗?这时的丈夫在干什么呢?自己这时候还没回家,他会不会着急呢?他在咒骂自己没给他做晚饭吧?她使劲摇了摇头,自己好奇怪啊,明明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为什么这时又想起他呢?正在她胡思乱想时,陈艳突然问周锡:“你喜欢若琴吧?”方静向周锡望去,好像那跟她完全不相干似的。没想到周锡也在深情地望着她,方静赶紧转移视线,她清晰地听见周锡说:“是的,我在喜欢她,可是这好难啊,我一直以为,两个人相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可现在,我觉得这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代人的事。”周锡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加上——现在,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若琴了。”陈艳笑了,:“很欣赏你这种性格,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这个哥们我交定了,还有你若琴,记得有时间也给我画一张啊!”看陈艳一脸真诚,方静不由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只有方静和周锡时,方静离周锡远远地,还不时地朝四周看,觉得在做贼似的,她好似走在重庆熟悉的街道上,一不小心,熟悉的脸孔冒出来,要是看见大晚上的她和一陌生男人走在一起,自己的丈夫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以他那暴躁的脾气,不吃了她才怪呢!她不觉加快了脚步,周锡也走快了,快到周锡家门口时,周锡有点恼怒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啊?跟我一句话都不说,突然觉得你好陌生。”

    方静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周锡认真地说道:“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什么你喜欢的若琴,我是……”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大厅里面周太太很大的责骂声,俩人赶紧朝里走,进去时,只见周太太一边手里拿着一项链,一边大声骂坐在沙发上的周娥:“你父亲给你一万元支票让你买古筝,你竟然私自买这项链,你这败家女啊,你怎么不学学若琴啊,她一直自食其力买画维持她和母亲的生活,你呢,除了向自己的父母亲要钱,还能干什么?从明天起,我把教你古筝的王春杰老师请到家里来教,看你再找借口出去。”

    周娥一脸不服气:“你说若琴姐好,那你干嘛反对她嫁给我哥?”周太太气急了:“那是一码归一码。”

    当她们看到进来的方静时,一起不做声了。方静笑笑,大大咧咧地对周娥说:“我今天好累哦,麻烦你带我到休息的地方去,我要赶紧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周娥调皮地朝周太太吐了吐舌头,赶紧朝楼上走。方静也紧随其后。

    走上二楼,方静看见两边有好几扇门,有的门开着,方静趁机瞄了几眼,好像有书房,有几个卧室,还有厕所和卫生间,最奇异的是,她在楼倒最里面,看见了一亮着灯的花房,周娥打开花房对面的一扇门,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做了“请”的姿势,笑着说:“今天谢谢你救驾,有情后补哦。”方静笑了:“好吧,不知有没有以后呢。”她想或许一觉醒来,自己又在那片油菜花里了。一走进那间房,最显眼的是墙上一幅向阳花的画,金黄色的花瓣,暖暖的太阳,紫色的小花点缀其中,方静不觉叹道:“画的好逼真啊!”周娥讶异地笑道:“你怎么自己夸自己画的画呢?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哥就可怜了。”方静笑了,对周娥,她能说什么呢?

    周娥关上门出去了,方静赶紧脱掉高跟鞋,爬上了床,不知怎么,今天她确实太累了,她急需躺下来,美美睡一觉,好好补充自己的体力。

    原以为一觉醒来就躺在油菜花边的方静被一阵喧哗声吵醒,她睁开眼一看,自己还是躺在有太阳花画的房子里,太阳已透过粉红的窗帘给整个房子染上了温馨的光晕,她爬起来,穿上自己的裙子,在隔壁房子洗漱完毕,被对面的花房吸引,便顺便走了进去,里面是半圆形,正中间是大大的一盆紫色蝴蝶兰,两边分别是一盆红色和白色的蝴蝶兰,它们正开的姹紫嫣红,分外妖娆。一排排不知名的花朵,把整个花房点缀的绚丽多彩。方静想起自己阳台上那两盆可怜的吊兰,都是她费尽心思从别人家要来小苗苗,养了三年,才长长一尺多长,弯弯曲曲的一副营养不良的不景气样。正在她看得入神间,周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指着旁边的一盆君子兰说:“你看,你有多久没来了?这盆君子兰都是你来时擦洗,现在上面都有灰尘了,饭后我拿来一瓶啤酒,我们擦洗一下好吗?”

    方静笑了,看来自己暂时无法和那个若琴脱离关系了,那就将错就错把,哪个女人不喜欢这种被人重视、被人溺宠的感觉呢?何况方静本就是一世俗女孩,世俗,就和物质如影随形了,眼前的物质世界虽不是她的,可似乎总和她有关,有关总比无关好吧?她看着眼前文质彬彬又不失男性魅力的周锡调侃道:“那啤酒在花上擦多了,花醉了怎么办呢?”

    周锡爽朗地笑了:“那不正好么?花万一施展出一副目酣神醉的样子,我岂不是一饱眼福?”说这话时,周锡眯眼紧盯着方静看,看得方静脸有点烧了,她干忙打岔说:“小心晚上那花变成一女醉鬼来纠缠你。”俩人正说着,就听见周娥尖声在大厅喊:“你们赶紧下来吃饭啊!”走到楼下的饭厅里,只见周先生、周太太、周娥已就坐,方静挨着周娥坐下。周先生看了方静一眼说:“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教教周娥做饭,总有一天,她会为人妻,一女孩子家,学会做饭总是好的。”周太太反驳道:“我家女儿,哪有给人家做饭的道理?不行的话,我们到时给她钱让她请保姆好了。”周娥嘟着嘴笑道:“还是老妈疼我”。周太太道:“你别高兴的太早,九点半王老师来家里教你古筝,到时你若不好好学,三天都不许你出门。”

    方静一边吃着饭,一边暗暗思忖,看周娥穿着,和自己并无区别,所有出现的男人,都和她上班周围的男人无不同,但周围的环境总觉不一样,她四处打量,发现整个房间里,找不到电视,自始至终,也没看见他们中任何一个拿手机。看来,这儿比自己那个地方要落后多了,可落后多少年呢?没人能告诉她这些,她决定慢慢弄清这一切。

    饭后,大家都送周先生,她也跟着出来了,一出门,穿过花园里的小径,就来到了大路上,大路两旁是一排排红砖蓝瓦的房子,房子周围种植着好多蝴蝶兰,紫的,粉红的、白的、还有大红的,放眼望去,不见一座楼房。好一个天蓝、水蓝,房也蓝的世外桃源。方静不住打量四周,惹得周娥说道:“若琴姐,你那样子好像第一次来这儿似的。”方静暗笑:“我本就第一次啊!”

    周先生一走,周太太说要出去打牌,也出去了,剩下三人在家里,不知什么时候,方静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保姆样子的女人,她们都是三四十岁样子,身体很壮实,她们好似跟她熟人似的,笑着招呼:“若小姐”,就各忙各的了。

    九点半,方静见到了王春杰老师,她一直以为,教古筝的老师不是老学究,就是古板不苟言笑,没想到,他竟然是二十六七的样子,上身穿一件白t恤,下身着一蓝色牛仔裤,长得浓眉大眼,但神清气爽的,让人过目不忘。就在方静盯着王老师看时,周娥也用少有的娇羞模样注视着王老师。周锡招呼着倒茶,王老师问方静:“若小姐会不会弹古筝呢?”方静从小学习古筝,自己出嫁时,她跟母亲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买最好的一古筝作她的陪嫁物,她那出租屋里,那把古筝是最值钱的了。

    “我会弹。”她回答道,周娥和周锡同时惊呼起来:“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过你会弹古筝呢?”

    “我确实会弹,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弹给你们听。”王老师递给她古筝,她坐在椅子上,熟练地弹了一曲《高山流水》。窗外是数不尽的蝴蝶兰,室内是充满春意的温暖气息,她觉得人生快乐莫过于此。活在当下,是不是就应该这样在这一刻、这一秒抓住欢乐的手不松开,哪怕下一分钟是世界末日?

    当她弹完时,她看到周锡眼中闪现过异样的光彩,她不由心慌意乱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有丈夫吗?和这个男人才认识一天,就心神不定了吗?她忙放下古筝,朝自己房间走去,她要离周锡远些,否则,再接触下去,自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在房间里,她闲着无聊,打开书桌一抽屉,里面有两本书,是三毛的《雨季不再来》和《梦里花落知多少》。她发现自己原来和若琴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喜欢三毛的作品。想来冥冥之中,有些奇遇不是偶然的,而是命运早有安排?

    她坐在窗前读了起来,就好似在自家一样。她出神地读着《蝴蝶的颜色》“流去的种种,化为一群一群蝴蝶,虽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可是依然为着她的色彩目眩神迷,觉着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彰显了全部的答案。”她想着满园的蝴蝶兰,听着楼下的流畅的古筝声,自己仿佛走进古色古香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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