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多久我是不知道,只晓得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

    骨头疼,肌肉酸,全身上下每一处似乎都在拼命的向我抗议,肩上的那道刀伤比较之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脑袋被厚实的纱布包裹着,抬手摸了摸额头,却被人抓了回来。

    “别抓,你的头撞到了,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么?”转头看见苏珩,他将我的手紧紧抓着,正蹙眉瞧着我。

    “哦,现在还好。”除了疼痛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只是劫后余生的我醒来第一件事只是想知道我的儿子如何了。

    我问道:“耀儿呢?”

    “耀儿没事,有事的是你,我的笨姑娘。”苏珩俯下头贴在我的手背,脸上的神色隐藏在阴影中,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我静静地瞅着他,半晌,低低地问他:“你,是哭了么,阿珩。”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抿着唇角,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脸色平静的紧,没有悲伤,亦没有愤怒。

    “阿珩,能抱抱我么,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抱我了。”我笑着看着他:“这一次真的是很凶险啊,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并没有伸手抱住我,俯身在我的唇角浅浅印下一吻:“阿凝,你的手腕脱臼,太医才接好骨…还有胸口,肋骨…”

    即便如今我已经凄惨成这幅样子,躺在床上都会觉得浑身疼痛,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还活着。

    “没关系,抱抱我罢,这些伤不疼。”

    “怎会不疼呢,怎么可能不疼…”苏珩那双总是蕴着温和神色的眸子里,渐渐湿润起来,透着血红的血丝,漫着无法描述的噬人的阴鸷。

    “至少我还活着,耀儿也没事,实乃是上天的眷顾呢。”我伸手拍拍他冰冷的手骨,宽慰道。

    “阿凝…”他俯下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半晌,渐渐响起他闷闷的话:“我竟是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我知道他在悔恨,在自责,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还活着,即便如今浑身疼痛难忍,我却还是感激上苍的垂怜。

    半刻时间,在屋子重回寂静之后,苏珩抬头,茶色眼眸里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伸手抚上我的面颊,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他的样子,带着无所畏惧的决绝。那时候身无长物,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莫过于自己的这一条命,办事自然也没那么多的计较,不像如今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可是听见他这样说,我却不安起来,苏珩要如何为我讨回公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苏珩知道,我心里也有数。

    只是如今还不能和秦家翻脸,或者不如说,还没到翻脸的最好时机。

    但,还没等我开口,苏珩已经一阵风般的出了门,伴随而去的是清冷茉香,带着决绝和无所畏惧。

    初冬已近,我在床榻之上窝了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大半都好的利索,只是肩膀上的伤还是需要每日擦药,又疼又痒实在是顶折磨人。

    “这件事情怎么说了?”

    楠娅俯首,恭谨道:“陛下贬谪卫将军为卫尉,所有关于宫城治安的官全部降一级,大约是真的动怒了。”顿了顿,又道:“至于此事,已经交给卫尉全权处理。”

    听闻此事是韩子翎经手,我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苏珩降他的职位,无非是让他能更好的查这个事情,毕竟若是以卫将军这个大官职来查,有些事情手底下的人会瞒着些什么事情。

    但是这样一来,韩子翎怕是劳累的紧了,凡事必然要亲力亲为了。

    冬日里飘雪,雒阳城里难得的又飘下了雪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

    韩子翎来求见,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自从秋初那次见面之后,我和他便再也没见过面。

    现在想想,那个计策怕是苏珩和韩子翎一起想出来的鬼主意,假亦真时真亦假,也着实是佩服的心服口服。

    “高密侯?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我嘟囔一声,搁下手里的兔毫:“让他进来罢,大殿迎接。”

    “诺。”楠娅领命而去。

    当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想来是最近查事情比较忙碌所致罢。

    毕竟他是在忙我的事情,所以我好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

    “侯爷最近可好?今日怎的有功夫到昭阳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我笑着递过去青瓷茶杯。

    他抬头冷冷地看着我,眼底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或许是一种叹息。

    “夫人果真还像以前那般没心肺。”

    他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我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第一感觉是朝堂上大约又出了什么事情。

    “韩子翎你什么意思,不妨说明白。”

    他扯了嘴角,嘲讽地斜睨我一眼,道:“书上说红颜祸水,果真是不假。”话毕竟是起身准备离开。

    我心中一股火烧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把那些劳什子礼仪全部抛在了脑后。

    “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休想走。”

    韩子翎也忽然执拗了起来,哼道:“我韩子翎若是想走,谁也拦不住。”

    丫的,我心里骂了一声。

    迅速来了脾气,伸手扯上他的脖领,身法利落间就是一个过肩摔,因为忘记了左肩使不上什么力,我身形不稳摔倒在地上,反观韩子翎倒是身体一翻站得稳稳当当的。

    “夫人的拳脚功夫能敌几人?”韩子翎嗤笑一声问我。

    “十人不是问题。”刚才的失利着实是丢脸,我嘴硬道。

    韩子翎突然阴鸷地笑了笑:“那夫人可知平南王手里有多少人,若是身陷其中,夫人可能自救?可能救得了几人?不是臣下瞧不上夫人,只是到时候怕是夫人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无非是在向我说明平南王势力大,可是他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韩子翎愣怔一下,忽然笑起来:“夫人,好,好个不懂,是臣下错了,臣下先告辞了。”

    他走后,我一直沉浸在他的话里。他话里有话,我不是听不出来。

    晚间,冷风暗送清冷梅香,墙角的寒梅已经开始抽出花苞。

    自从上次将韩子翎气走之后已经是三天时间了。这三日来,苏珩那厮根本不知道哪去了,一面我都见不到。

    我差了楠娅去询问,回来只说,他出了雒阳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将书简摔在案几上,这两天在昭阳殿里耽的已经快抓狂了,整个未央宫里诡异异常,偏生我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我的脾气,楠娅蹙眉过来:“咱们的消息三日前就断了。”

    “宣高密侯,明日一早我要见他,就是绑也得给我绑过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个韩子翎给我作什么。

    “诺!”

    翌日清晨,天气蒙蒙亮的时候,空中竟然开始飘下零星小雨,小雨中还夹杂着细雪。

    这究竟是什么鬼天气!

    我打开窗子,眺望远处的景色,雨雾迷蒙中,雒阳宫城的亭台楼阁隐隐约约。

    寅时三刻左右我便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在被衾中也着实难受,于是便索性起了身,登上东阁的阁顶,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脑子。

    身后屋门响起了轻叩声响:“主子。”

    “进来。”

    楠娅进来,昨夜她未归,此时身上衣衫间尤带着冬日的寒冷,想来该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扑通——

    我惊诧回身,看见楠娅跪在地上,她的脸埋在阴暗处,叫人瞧不清神色。

    “如何?”即便我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知道情况的严重,可是我还是自欺欺人的问道。

    静谧半晌,楠娅憋出这么一句话:“主子…楠娅无能。”语气里满是自责。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门倏然被打开。

    今天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在昭阳殿的东阁阁顶,看见权倾朝野的平南王。

    今日我方才知晓我的神经究竟有多大条,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我愣是一点风也没感受到。

    一袭暗紫色深衣,衣领袖口皆用金线考究地绣上了麒麟的图样,不得不说,他不愧是两朝王爷,只是一个照面,我便感到了满满的威严之压。

    “王爷擅闯昭阳宫是何道理?”我微眯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鬓间发白的中年男子。

    “放肆!见到我家王爷为何不见礼!”他身侧一个青衣侍从忽地厉声道。

    我看了眼那人,对着笑里藏刀的平南王道:“本宫为何要行礼,夫人俸两千石,位比诸侯。本宫与平南王应该是地位相同的才对。”

    秦宏冷声笑笑:“夫人所言不错,所以本王不是亲自来请夫人移驾了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时今刻,我逞口舌之快也着实不是甚么明智之举,为今之计,我只能顺从他的安排。

    脸上不加掩饰地挂着冷笑,转身便下了阁顶,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兴起什么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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