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一转眼便已经过去,初冬十月,长安城内久久没有落雪。

    我站在景昌楼的阁顶,隔着朱红色的高墙,望着古街上日渐繁华的景象,心里宽慰不止,苏珩这一个月没日没夜的忙碌终究没有白费。

    长安是前朝的京都,后来宁国建立,迁都到洛阳,因宁太祖命中犯水,所以改“洛阳”为“雒阳”。此时我所在的景昌楼就是宫城中最高的建筑,因为这里视野好,我便经常到这里来吹风。

    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高丽,这个时节大概在下雪罢,记得年少时候,一下雪必然要到外面和盈风晴瑛打雪仗的,有一次还把一个雪团撇进了冷景黎的脖子里,当时他阴沉的脸色简直比火山爆发地震来临海啸冲击加在一起还要令我害怕,后来他没揍我,罚我抄了一百遍女训。

    丫的,一百遍!现在想起来真是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忽地从我身后伸出一只修长手臂,阖上了半扇窗子,嗓音如冬日逝雪般凉凉的:“吹风也不是这么个吹法,若是染了风寒瞧我不罚你。”

    “阿珩,你怎么来了。”我回身看见他略有憔悴的脸色,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就说。”

    他从背后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道:“阿凝,你不必为我…拒绝高丽的情报。想接受什么讯息本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从我决定不再接受冷家的情报之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我做了一个月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人,实话说感觉并不好。

    “阿珩,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很多东西。乱世之中,唯自己可信,这是二哥说过的话。”我眸光远眺,淡淡笑道:“你不信高丽我理解,但是你可以信我,被冠上你姓氏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为了你不再做冷子丽,只做你苏珩的妻子,冷青凝。”

    苏珩闻言只是收紧了手臂,没有言语。

    半晌,他淡淡开口,说道:“前日平南王从颍川撤兵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个咯噔,平南王输了?这么快就撤兵了?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我把想法说给他听:“又是阴谋罢,平南王是个老狐狸,没道理这么快就输了。”

    苏珩揉揉我的头,笑道:“平南王没输,你忘了冬季已经到了,他的兵士长途跋涉若再在颍川耽下去怕是真要输了,撤了兵反倒是明智之举。”

    想想也是,冬季到了,粮草什么必定难以筹备,况且道路湿滑,人马军心必定也会有所动摇,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平南王不撤兵好像也没什么出路了。

    “若是你呢,除了撤兵,可还有别的法子。”我转头看着他。

    “我么…若是我大概会杀个回马枪吧,就这么回去了实在有点憋屈呢。”苏珩轻声笑笑。

    而后十日颍川又来消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平南王的决定竟和苏珩不谋而合。一个回马枪,杀的刘歆措手不及,因那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谁也不会料到平南王有这样的胆色。

    颍川之战打了五天,刘歆最终还是失去颍川地界,当即回兵全力驻守在雒阳城。可只此一役,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困兽之斗终究不会长久,这场闹剧大概马上就会落下幕布。

    这日我在练习写字,为了不再被那只臭章鱼嘲笑我的字,我决定好好练字。

    说来也巧,花晚竟也到长安来了,那日在茶馆碰上她时着实令我惊讶。

    问及她怎么到长安来了,她笑笑说总不能一辈子耽在金陵,总得各处瞧瞧才好。乱世混乱,我觉得她一个人在路上太危险了,遂留她下来教我写字。

    花晚的耐性真是不错,记得当初冷景黎教我写字时,最初还能耐心纠正我的错误,到了最后觉得我这个刘阿斗实在是无药可救了,丢下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不再管我了,我那时候自然也乐得清闲,可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遗憾罢。

    和冷景黎学了那么多的本事,可他的字我却一分也没得来。

    “顿笔不用那般用力。”花晚温和笑笑,给我示范:“这样轻轻顿一下就好,女人家的字本应秀丽,不同于男子的字迹,但说实话苏将军的字真算是极雅致的了。”

    “瞧我,该是称王上了罢,一时间竟改不过来。”

    我按着花晚的教习规矩落笔,写出的字勉强还能入眼,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你不是外人,唤他子瑜便好。”我一边搁笔一边道。

    花晚侧过头看着宣纸上的墨黑字迹,语气染上疑惑:“凤仪东来,兴亡天下。这是何意?瞧着像一句谶纬。”

    “这是我出生时,有位先生下的一句八字谶语。”看着这八个字,我淡淡道:“起初我一笑置之认为是句瞎话,现在我倒希望这是天意了。”

    花晚看着我,眸光深沉,半晌才道:“阿凝,我与你相处时日并不算多,但你的性子我想我还是能摸清一二的……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有些事情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

    “子瑜,和他们不一样的。”

    听我如此说,花晚笑笑没有说什么别的,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你这个东道主该是带我好好游玩一番才是。”

    晚上,苏珩进屋时,我还在练字,他凑过来,拿起我写的字端详起来。

    “还算有点起色。”他点点头,语气含着赞许,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么没日没夜的练,太累了罢,该休息时就休息罢。”

    “你这个整天赖在书房不回来的人,没资格说我。”我白他一眼,抢回自己的字。

    苏珩挑眉,凑近我耳边戏谑道:“夫人,没有我在身边,你莫不是晚上睡不着?怎的瞧着你的眼眶泛黑呢。”

    还没等我推开他,已经被他抱起,我身形不稳搂上他的脖颈。

    苏珩眼底含笑:“我的阿凝果真是想我了呢,我向夫人保证以后再忙也会回来住。如何?”

    这声夫人叫的我真是心里泛甜,我想怒却不由得勾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苏珩照以往一样抱着我,半梦半醒之间,我似乎听见他的叹息:“阿凝…真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啊……”

    迷迷糊糊地回他一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借着花晚的要求,我们在一日清晨策马出发,奔往城郊外的一座山中寺庙。

    我执意拒绝了苏珩的“侍卫护送”,私心地揪来了章钰护卫,每次看见他不爽的表情,我心里就止不住地开心起来。

    本是想要一辆马车的,可却没想到花晚也学会了骑马。

    花晚淡青衣衫,端坐于枣红色骏马之上,容貌清丽的摄人心魄。

    她看见章钰时,还是有那么一刻的愣怔,然后又挂上了一张面具,对着他淡淡道:“章校尉有礼。”

    章钰拉了下缰绳,点点头:“花小姐言重了,我奉主母之命,特来此护送。”

    一路上,马蹄得得响在寂静平坦的官道上,章钰的脸冷的像石头。花晚骑术毕竟不精,我奔于前面,留下章钰随在花晚身侧。

    侍凤一袭绯色骑装护在我的身侧,因花晚是我的贵客,本小心护卫在我俩身边,我故意挤着她到前面来,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后,她也就半知半解的明白了一些。

    行过一个时辰,长久不骑马,冷不丁一骑,这身体就有些受不了了。

    反观花晚,脸色有些发白,倒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章钰下了马,虚扶着她,皱眉道:“姑娘回去时还是坐马车罢,这样奔波的路程姑娘骑不来的。”

    花晚秀丽眉眼,瞪了他一下:“偏不。”语气里是赌气般的执拗。

    山中的寺庙本就人烟稀少,更何况乱世之中,保全身家性命都难如上青天,哪里会有那个闲功夫来礼佛呢。

    一步步走上整齐的方砖台阶,连我这个不信这些东西的人都变得虔诚起来,肃穆的檐角,割着青蓝的天空,空气中隐隐飘有丝缕檀香,任是什么狂躁的心都会宁静下来罢。

    抬头看见山门的匾额上写着静安二字,门前有个灰衣僧侣正在打扫落雪,看见我们时,道了句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里面请,住持已经静候多时。”他将扫把戳在墙边,领着我们往里面走。

    我悄悄问花晚:“你已经约好了?”

    花晚轻轻摇摇头,蹙眉道:“不曾。”

    啊?那这个人莫不是错把我们当成了别人?思及此,我不由得出声喊住前面那个领路的小僧:“我们不曾和住持有约,僧家是不是领错了人?”

    小僧双手合十,低眉道:“施主可是姓冷佳?”

    “额,是。”断没有想到这个小僧知晓我的真实姓氏,追问道:“敢问住持法号。”

    “住持法号明镜。”小僧点头对我道:“住持等的就是施主,施主这边请。”

    这个名唤明镜的住持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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