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醒来,入目的是素白的床幔,心里的石头忽地一声落了地。

    我微微起身,不想被脚被压住,侧头看见一抹素白色伏在我的榻上。

    许是因我的动作,床榻一侧伏着的苏璎迷糊抬起头,见我醒过来,她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如何?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揉揉额角,摇摇头:“还好。”出口是沙哑声音,像刀子在绢布上划刻般难听:“我睡了多久了…子瑜呢?”

    “哥哥去了金城,我们现在在枝阳城。”苏璎叹了口气:“这一回你病得凶险,差点吓死我们,你已经睡了三日。”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哥哥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脸色吓人极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神色。”

    “金城?”我挣扎着起身,皱眉询问道:“他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

    冷景黎给我的情报中,提及过金城这个地方,那是不好守的一座城池,却处于粮道的咽喉。若是失去金城,苏珩莫说入驻中原,就是守住凉州都是很难的一件事。

    胜败在此一举!

    苏璎摇摇头,如实道:“不清楚,哥哥将你送回来便领着兵又出去了,章校尉昨日从武威赶过来,如今也去了金城。”她看着我,叹息一声:“我已经派了人去打探,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说话时,一袭绯衣的侍凤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她一看见我醒了,立马疾步过来,眼眶微红:“小姐,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顿了顿,语气含着自责:“都怪侍凤没有保护好你。”

    我摆摆手,道:“怪不得你,是事情出得急。”

    侍凤刚想说什么,帐外忽然有士兵报告的声音:“苏姑娘,属下回来了。”

    苏璎转过头来对我说:“是沈夜,我去瞧瞧,你先休息着。”

    她一走,我赶紧拉住侍凤,问:“二哥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侍凤摇头道:“没有,主子只说叫小姐过阵子回去,毕竟嫁人不能少了新娘子。”

    丫的,这边新郎都要死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新娘不新娘呢!

    我这厢正愤愤不平时,那边侍凤看着我,叹息一声:“小姐,有时候您聪明的很,怎么有时候又笨的叫人想撞墙,主子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苏公子死不了,若非如此,便该是吩咐侍凤将小姐绑回高丽才对。”

    我心里转过个弯,发现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果真是因为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么。

    “好了,小姐,说着说着,倒是把正事给忘了。”侍凤递过药碗道:“快趁着温喝了罢,若是凉了就失去药性了。”

    我仰头喝下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遂道:“侍凤,你还是去和二哥说一下,叫他帮帮苏珩,别出什么意外才好,秦举不是无能之辈,还是不可小觑。”

    “诺。”侍凤敛眉退下。

    随着她走出营帐,一丝凉风刮进来,拂过我的面颊。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苏珩,还没娶我之前,你可不许死。”

    五日时间一转眼便已经流逝,彼时我站在枝阳城门楼上,远眺着雾气朦胧的远方,身侧站着的是苏璎,眉目间是和苏珩相仿的清丽模样。

    “别担心了,如今的形势,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苏璎叹息一声。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秦举如今围着金城打,我和苏璎留在枝阳不能出兵,因为苏珩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失去金城败走枝阳,我们在此本就是做接应之用,如今没有苏珩的消息自然是苏珩没事的缘故。

    这些道理心里都明白,可还是没由来的担心。

    “哥哥这辈子能遇见你,是他的幸事。”半晌,苏璎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吁出一口气,淡淡道:“大概吧,或许上天早就安排了一切也说不定,回头想想真是巧合的紧,一步步走过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像书里写的一般呢。”

    在金城战火纷飞之际,我接到二哥的讯息,他亲手所书的薄绢,俊秀的一如他的人一般的墨黑字迹映在素白的绢帛上,上面写着叫我回去高丽准备嫁人的通知。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等着苏珩回来再走,不然我不安心。

    有时候我的固执确实是令人抓狂,冷景黎拿我没办法,侍凤也就不便执意带我回去。

    天天念叨,天天担心,我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患上抑郁症什么的,好在我的毛病还没进一步加剧时,苏珩已经回来,带来的是捷报。

    秦举兵败,回了雒阳。第三路兵马绕到武威,被杀的片甲不留。第四路兵马直接退兵,我们不战而胜。

    “苏珩,你终于回来了。”我眼眶微红,看着他下巴泛青的胡茬,心里一酸,这个俊公子这么几天不见,竟被战争拖累成这么颓唐的样子。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笑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怎么还一副要哭的样子?”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别苏珩苏珩的叫了,叫我阿珩吧,终归你是我的未婚妻,不然显得生分。”

    “好…”我抿抿唇角,道:“我哥哥叫我回高丽,准备…准备着嫁给你,我得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伸手轻轻抱住我,道:“好,我等着你。”

    刚要开口说话,身侧响起个恼人的嗓音:“子丽,你真是狠心,我都受了伤,你怎么也不知道关心我一下子。”

    我侧头看见章钰右臂上缠着绷带,一跛一跛地走过来,样子多少有点好笑。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用仅剩的左手捂着心口,对我说:“我作战时因为担心你,所以从马上摔下来,子丽你给我个拥抱或许我就能好了。”

    这只臭章鱼最近越来越没下限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挑眉招呼侍凤,道:“侍凤,章公子说想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拥抱,你帮帮他罢。”

    侍凤冷冷看他一眼,道:“侍凤遵命。”

    章钰很明智的遁走了,远远地还能听见他愤愤的喊声:“冷子丽,我和你没完!”

    时间转瞬即逝,临别时苏珩来送我,萧瑟的古道边,有清晨凉风拂过我的衣摆。

    我跟他说:“苏珩,在我嫁给你之前,你不许死。”

    他笑着承诺:“好,在我娶到你之前,我不会死。”

    我骑上入夜,心里涌出的是不舍,真害怕此次一别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这么想确实丧气了些。

    “去吧,路上莫任性,多听听江姑娘的话。”

    我点点头:“那你自己保重,我这就走了。”

    路边的绿树已经抽出新的枝条,春阳和煦,我和侍凤奔于古道之中。

    “小姐,有句话侍凤想说,但小姐听了莫生气。”绯衣侍凤和我并肩策马,语气怪怪的。

    我愣道:“你说罢,我不生气。”

    “小姐对苏公子还是有所保留方好。”她顿了顿,又道:“不是说苏公子不好,只是依小姐的性子,将来怕是会被伤到。”

    “那样的贵族…怕是不懂人心的可贵。”

    我看着她,抿抿唇,道:“苏珩不一样的。”

    侍凤说的在理,可我却执意相信苏珩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彼时我还不知道后来的我是有多悔恨没有听侍凤的话。

    在路上我不敢耽搁,饶是如此,还是用了近半月时间才返回高丽。

    一路上也没什么可说的,唯一值得惊讶的是,我又和那个男子相遇了,那个曾在蓟县与我论茶的俊秀男子。

    “这一回学会女扮男装了?”身侧突地响起一声淡笑。

    我侧过头,看见一名着藏青深衣的年轻男子,惊讶道:“是你!”

    他点点头,欣慰道:“难得你还记得我,也不枉我那次帮你了。”顿了顿,转头对侍凤说:“这位姑娘不必剑拔弩张的,我要是想对你家主子不利,只怕你阻也阻不住的。”

    “上一回还没和你道谢,敢问兄台名姓。”想着他确实帮了我一把,遂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好好谢谢他便是。

    “苏堤,字子桥。”他微微一笑,竟有种和苏珩相似的感觉,只是他身上的气场更偏于温和。

    “我姓冷,字子丽。”我看着他真诚道:“上一回无论怎么说,我都是该谢谢你的。”我想了想,着实不知道该怎么道谢,送钱太俗,吃饭更俗。

    于是我窘迫地问他:“那个,我该怎么谢你呢?”

    “冷子丽?”他眼底的神色奇怪的紧,可还没等我扑捉便转瞬即逝,又恢复平常的模样:“至于感谢…以后再说吧。”

    “好,只要不违背原则,我可以无条件答应你的请求。”我爽快答应他。

    他微微一愣,骨扇一阖,似笑非笑道:“真是个机灵的丫头。”

    偶遇的结尾就是苏堤先走了,然后又是默默的结了茶钱。我不禁感叹,这家伙到现在还有钱吃饭着实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叫一脸狐疑看着我的侍凤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个苏堤竟是长安的金器商人。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这一场乱世,黄金价格飙升,苏堤他怕是赚的盆满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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