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早上,杨晨起的稍微晚了一点,并不是说他迟到了,而是比起前几天亢奋的睡不着觉的状态更为平静,几杯酒下了肚子之后反倒倒头就睡,一夜好梦。

    不过毕竟岁数也大了,比不了读书那会儿,起床的时候还有点儿宿醉的难受,杨晨蹙着眉收拾好自己,带着艇上要用的资料,开了罐牛奶对付着喝了,蹙眉捂着泛凉翻涌的胃下了楼。

    楼下操场倒是已经来了不少人,可是和昨天不同,大家状态都不太好,泛着菜色的脸上清楚地呈现出了宿醉的颓废,相互对视的目光暗沉沉地没有神儿。

    形容的再详细一点就是一副蔫了吧唧灰头土脸的欠揍样。

    杨晨习惯自然的和组员们站在了一起,视线落在了正站在房檐下的乔帆,乔帆手里拿着文件翻阅,一边看着一边和身边的张副艇说话,穿得又是那么一身刺眼的白色军装。

    杨晨瞪着那套贴身的白色军装看了又看,乔帆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眉眼中间干练的精神和他们这些人脸上的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目光冷而锐,让杨晨在这瞬间产生了一种刀锋的光亮在眼前掠过的毛骨悚然。

    再一次的……杨晨的心又咯噔了一下,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飘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差三分钟八点,值日军官才披着外套急匆匆的往操场跑,后面还跟着眼看事情不妙而去找他的小战士。

    杨晨又瞥了乔帆一眼,果然看到了乔帆越发冷凝的神情了。

    “集合!”哨音吹响,将自己打理整齐的值日军官站在了队伍的前面,可惜脸上的浮肿很明显,眼里遍布血丝。

    乔帆从房檐下走了出来,站在最醒目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得明明这里是空旷的场地,却让所有人在那双淬利的眼中感受到了被压在巨石下的窒息。

    四月天的清晨,杨晨竟然有冒冷汗的感觉。

    久久。

    乔帆开口了,冷声问道:“有人能告诉,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气场很古怪,没人敢回答。

    “今天是你们登艇的日子!”乔帆说。

    “……”

    “我都看到什么了?一群在登艇前喝得烂醉如泥的士兵!”

    “……”

    “难道你们没有背过海军守则?难道你们还是个新兵?什么狗屁的精英?你们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报告!”

    有一个士官大吼出声,夹杂着怒气的语气甚至已经将这两个字撕裂,宣泄而出。

    “说!”乔帆转头,目光已经锁定了那个人。

    “你昨天也喝了!”

    乔帆面无表情地说:“士官,你的观察力太差,我昨天一滴酒都没沾。”

    “……”

    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

    突然,这个士官失声大吼:“你是故意的!设套让我们钻?如果不是你说可以喝,我们没人会喝!”

    “士官,你原则呢?你对自己的要求呢?我命令你喝了吗?回答我,我让你,让你们去碰墙角的那些酒了吗!?”

    “呼哧……呼哧……”愤怒的呼吸声在耳畔充斥着。

    杨晨敛下了双目,放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躁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可怕的能量在山腹中酝酿,等待着猩红的液体喷涌到半空中时,那一刹那的自由宣泄。

    “2000弹道导弹核潜艇。”乔帆环顾众人,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仿佛重于千金,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胸口……

    “它是什么?”

    “是我们白虎舰队的杀手锏!”

    “是我们的国之重器!”

    “只要有它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轻易踏上我们的领土,我们亦无惧任何一个敌人!”

    “你们作为被选上的人,应该感觉到的自豪,我该看到的是自律!”

    “可是你们给我看到了什么?”

    “散漫!”

    “自傲!”

    “一群自傲、散漫、不知所谓的垃圾!”

    杨晨捏紧的拳头上暴起了青筋,看着地面的眼中蔓延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意,他无法分辨自己心里的闷堵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自惭。

    或许一个词能够很好地形容他如今的状态——羞愤交加。

    乔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写三千字检讨给我,一个人不通过,所有人不准登艇!解散!”

    人走了,队伍却一动没动。

    乔帆留在这里的失望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就像是敲响的警世钟,在耳膜里回荡,绵长的震动让人手脚发麻,无法自控。

    终于有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更多的人也动了,杨晨被丁宇拉了一下,丁宇涨红的脸上镶着两颗水汪汪的眼睛,吸着鼻子笑:“组长,走了。”

    “嗯。”杨晨点头,有些尴尬,乔帆这一手下马威杀的真是太威风,从士兵到军官一网打尽,完全没有区别对待的意思,导致杨晨在看见丁宇的瞬间,有种刚刚被人当着下属的面狠狠扇了一耳光的错觉……丢脸!

    “得了得了,气什么啊?这不明摆着的吗?他就是想要立威,典型的媚上欺下,你没看见这几天他像个狗腿一样的跟在老艇长身后,递烟打火的?跟这种人计较什么?”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穿过一片沉闷的脚步落在了杨晨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这人说话的对象正是刚刚出面质问乔帆的那个士官。

    杨晨认识这个人,是柴油发电舱的三级士官老胡,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十一年了,是基地里有名的暴脾气,一句话不对就能嚷嚷起来,而且对象不论官职大小,都敢吼上几句。

    没想到老胡眉心一拧,一把将那人给推到一边,骂了一句:“就你他妈知道的多!说的是人话吗?还要不要脸了?一边去!”

    转身,一阵小跑就没影了。

    杨晨回到了宿舍,又去洗了次脸,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暗叹了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乔帆的这一记杀威棍抽得是又准又狠,2000型作为国之重器,确实容不得一点的疏忽,这些日子里,艇员官兵们行事作风的自傲也是显而易见的,确实也该压上一压才适合接下来的管理。

    可是,他不认同乔帆的这个手段,太直接,太暴力,太伤人,像是一下就要戳到了人身上最痛的地方,不给你任何挣扎的余地,一击必杀。

    作为败者,作为做错事的那一方,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也少了几分心甘情愿吧?

    下午,杨晨将检讨交到了办公室。

    乔帆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的面前摆了一沓的检讨,大概能有二十来份,杨晨敲门进去的时候乔帆正捧着检讨认真地看着,眉心蹙的很紧,神情认真,夹在手指中的烟已经燃烧了一半,烟灰留了很长,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杨晨的视线免不了被那突然滑落的烟灰吸引。

    烟灰落在了桌面上,散落开来,乔帆急忙移开了手,慌乱地低头去吹,之前那股凝重的神情轰然消散。

    杨晨走进办公室,将检讨安静地放在了桌边上。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交过这东西了,作为好学生,或者可以说,从他小学毕业后就没写过检讨,这么大岁数再重温这不太美妙的旧事,他也有些局促。

    乔帆吹完烟灰,拿过了杨晨的检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桌面上拿起一包烟,抽出来一支递到了杨晨的眼前。

    杨晨盯着那烟沉默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乔帆,摇头。

    乔帆举在半空的手僵着,一坐一站的角度让他的头微微仰着,莫名地出现了某种示弱般的氛围,笑的很柔和:“你不是会抽吗?别客气。”

    杨晨犹豫着,不想接烟,都是爹生娘养的,上午才被你丫的训成了一头狗,下午没把检讨砸你脸上就够意思了,哪儿来的那么好的脾气!

    作为业界精英,有一点儿不好,就算再理智也有着那么几分傲气在,正事上我虚心受教不和你计较,可私事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杨晨在这一分、这一秒的时间里,是真的不想搭理乔帆。

    乔帆嘴角的笑容僵着了,本以为这人会知趣的把烟收回去,就此划清界限,没想到转眼间,乔帆又把眼递前了几分,打趣笑道:“不抽啊?还是不敢啊?干吗啊,摆这么个脸?潜艇里都没说不让抽烟,这里更没有禁制吸烟的标示,别被我这一吓吓成了小白羊,草木皆兵,我到哪儿去给你爸妈再找个这么好的一个大儿子?啧,来!”

    杨晨看着乔帆脸上的笑容,看到了眼底那份真挚的善意,他眼角眉梢的线条终于渐渐变得柔软了。

    他接过烟,捏在了手里,想了想,又从桌面上拿过了打火机点燃,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已经做出了原谅的姿态。

    乔帆放心地坐回到了椅子上,看着站在桌边的男人,咬着烟,带着一点儿痞劲儿地笑出了牙齿。

    外面的天空有如水洗,阵阵的海浪声里还掺杂着军舰的鸣笛声,午后的朝阳穿透窗楣照进了干净整洁的办公里。

    杨晨礼貌地回了个笑容,轻轻浅浅的很含蓄,像是暮春三月的微风,又像是小猫的爪子,轻轻地按在小乔少校的心尖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一记杀威棍,稀里哗啦,忠犬攻和高冷受的感觉初步体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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